裴蕴直爽利落的性子就同这秋日里凉爽的气候般,说话全凭本心,从不拖泥带水,这会正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日的情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表哥如此盛怒失态的样子,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害怕呢,若不是为此我早便进宫来看你了。”
说起肖晗那日生气的样子,裴蕴依然心有余悸,别看这人平时对什么都一脸淡漠的态度,但性子里敦刻的却不是一般的规矩和教条。
就像他明知那晚的所为会引起皇帝的不满甚至是责罚,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哪怕最终落的浑身是伤,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句‘不值一提’。
朝露在认真听着,裴蕴说到兴起时也有些口无遮拦:“倘若你俩不是兄妹,看表哥那晚着急的样子,我都快以为你们是情…。”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朝露的一双软腻的小手用力捂住,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润好欺,此时的她一脸正色,眉头深锁,一脸谨慎的凑近她耳畔小声嘀咕:“这里是在东宫,二姐慎言。”
这话可不能胡言,因为两人毕竟不是真的兄妹,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拿来大肆做筏,不管于他们两人中的谁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裴蕴看懂她的意思,嘴里“唔唔”的发声,不住的点头保证后朝露才松手。
兄妹二人没在东宫呆多久,天色稍一变暗两人便辞了。
肖晗没过一会也走了,凤栖殿那边来了人,皇后三催四请好几次才终于请动这尊神佛挪步。
正主都走了,朝露继续留下也没了意义,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听肖晗对她说:“孤让小厨房做了点东西,你今晚在东宫用完膳再回去。”
“可皇兄不是要去给皇伯母请安?”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满脸不解的问到。
这会天色已晚,又恰逢是快要用晚膳的时辰,他此番去凤栖殿,皇后定然会留他用膳,既他都不在东宫,那自己又何必再此用膳。
肖晗眼眸微垂,有些没好气道:“那东西是给你补身子的,孤用不上,你吃完回去便是。”
说完也就走了,徒留下她在殿内苦思半晌都没个结果,直到后来晚膳端上来,看到有一盅血燕后才明白肖晗今日所为何意。
…
凤栖殿内,已经回来好些日子的肖晗是第一次来凤栖宫。
皇后早便听闻那日围场的事,消息传回来时,已经过了三日,即便她再想去游说一二,可皇帝金口玉言一开,再无转圜余地。
身后的裴家知晓此事后,匆忙递了信儿进来,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劝谏太子不要意气用事,是以她才会这般着急唤了肖晗过来。
“那日的事情后来本宫都听说了,你既已召了金吾卫,又已经从围场内出来,何必再进去。”她话里话外还在怪他那日坏了规矩,但究其细一点的东西,就是在说朝露的不是。
“昭昭也是,明知自己不会骑射,还要任性的跟去,这下可好,去了并州一趟立的功劳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同皇帝在乎皇家的脸面一样,皇后在乎的是裴家的脸面和肖晗手中的权势,对于肖晗这个人本身,有没有受伤,伤势重不重却是一概不提。
肖晗似乎已经习惯,漠然的接受皇后的劝谏,没做任何的辩驳,甚至说话间隙时,用没受伤的左手来喝茶。
左手惯常不用来捻杯,他喝的有些别扭,也成功吸引住了皇后的视线,止住了口中喋喋不休的‘教诲’。
面对肖晗如斯的态度,她也是没了法子,只好无奈道:“本宫虽不是你生母,但长姐仙逝前本宫答应过他,会好好看顾你,你若是过得不好,本宫也难辞其咎。”
她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像是触动了肖晗,那一直没什么波动的脸上终于有所动作:“母后不要妄自菲薄,儿臣能有今日,也是母后悉心照料的结果。”
皇后虽心系身后的裴家,但对肖晗的感情源于对元后的承诺,是以她进宫多年,都没有自己的子嗣,除了不爱皇帝以外,也是害怕有了子嗣过后会对肖晗疏于管教。
这也是这么些年来,肖晗对皇帝无甚父子亲情,却偏生对皇后的说话能听进去那么几分的缘故。
只她方才对朝露的责怪,肖晗有些听不过耳,不免替她圆说了两句:“昭昭年幼,不免贪玩了些,这次若不是表妹相邀她也不会去。”
皇后闻言,还是有些不悦:“再过几月她也就十六了,明年及笄后就可以许人家了,再这样不懂事,嫁了人可怎生是好。”
他眼神微动,语气中似在玩笑:“嫁不了便不嫁,内廷那么多宫殿,养她一个小女子倒是绰绰有余。”
皇后不明他心中所想,倒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嗔了他一句才道:“女子同你们男子可不一样,就像那园中盛放的娇花一般,堪折的时候直须折,莫等过了花期便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杯盏在他手中无意识辗转,皇后的话也像活泛的茶水直入心底,他还不及认真思考皇后这话,就听她又言:“上次给你那册子可看完了,有没有瞧上中意的?”
他犹自在思索皇后方才那句话,心思没在此处,亦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记得自己含含糊糊搪塞了句什么过去,手里就又被塞入一个东西,同上次的一样,依旧是一本册子。
夜幕降临,直到都快出了凤栖殿,皇后都还在同他说让他再回去挑挑手里看得上眼的女子。
他以手抵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手心的册子随意扔在了桌案上的一个角落中。
…
肖晗手上的伤势眼见转好,不用再日日换药,朝露前日换好药后便隔了一日才来。
那会早朝还未散,肖晗还没回来,东宫的内殿内就只有朝露一人,瞿恒跟着肖晗一道去了勤政殿,整个东宫就剩卢绪守着了。
记挂着他伤势,朝露这会不免问起了卢绪:“医正昨日来请脉问安时可有说什么,皇兄的伤还有多久才能完全痊愈。”
卢绪闻言有些不明,性子马虎的他没能及时的反应过来,面对朝露突然的提问他倒是老实道:“前日医正来后便说殿下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注意不要过多使力便可,昨日也不见再来,想必日后都不会来了。”
朝露听了这话微愣,口中带着些怀疑的语气问:“当真?医正真的说他不来了?”
一向务实的卢绪听着她那怀疑的语气,甚觉自己糟了质疑,胸膛一挺,腰背一直就开始解释:“公主是不信医正还是不信殿下,不说这次的伤本就不重,在边关那会,殿下再重的伤都受过,没养好第二日还不是照样上战场,公主可莫小瞧您那皇兄,关外那些戎狄眼中,殿下可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哪能因为这一道小伤便要人日日伺候。”
他本就觉得这事奇怪,那日在山上寻到两人那会,肖晗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连他都以为是受了重伤,回来后才知,不过就一道刺伤和些许撞伤,哪至于就需要日日医正来请脉,公主夜夜来换药的程度。
殿下因为重回围场的事情本就招致了皇上的不满,回宫之后便更要拿出些态度让皇上看到,这会公主知晓了也是好事,她不用夜夜都来换药,殿下也能尽快将心思置于别处去。
今日肖晗同瞿恒散朝回来后,就见东宫殿内静悄悄,往日里,朝露在时,不说外间园子,就主殿内都是一副有人气的样子,朝露身上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只要她在殿内,肖晗一进门就能知晓。
“人呢?”他进来好一会了,巡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外间园子方才进来前就看过,也没人,遍寻不见之后,问起了候在一旁的卢绪。
…
连续几日,自从知晓肖晗伤愈之后,朝露便不再去东宫,害怕肖晗恼她的不辞而别,她一连几日都呆在朝阳殿没有外出,可今日是初一,是要去凤栖宫向皇伯母问安的日子,实在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同往常一样,向皇后请安不过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情,说完便可告退,可哪知今日的皇伯母却不着急放她离开。
喝完茶后朝她招了招手,一脸神秘的问她:“昭昭日日都和你皇兄呆在一起,可有知晓他近日在看些什么?”
看?她已经好几日没去过东宫了,实在是不知肖晗最近在看什么,可东宫内,除了折子奏表就没剩别的了,而她身为女子身份,自是不能去窥探一二,是以对肖晗所阅的,都是不知。
见她木讷的摇头,皇后眼里闪过失落,却还是好脾气的道:“我前些天给了你皇兄一本小册子,上面俱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小像,你替伯母看着,若是你皇兄表现出对哪位女子有兴趣,便来告诉本宫,知晓了吗?”
说道小册子,她曾经倒是看过一回,却不知那是给肖晗准备的太子妃的人选,这层隐秘的窗户纸骤然被捅破,面对皇后一脸殷切的样子,她也不便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可回去的路上,却是在懊悔不已,此时她都已经不常去东宫了,又怎能替皇伯母‘看着’?
她满是无奈,脚步颓废着拖着一身无力的身子,眼见快要到朝阳殿,路过游廊边一个拐角处时,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拖了过去。
来人力道不大不小,却能将她稳稳当当困在角落里,离她半步开外,倒是个安全妥善的距离看着她。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她满含思忖的心里有些不知错的般的慌乱,不及她唤,肖晗倒是先问出了口:
“去哪儿了?”
角落里看不大清他的面色,但上扬的尾音听的出来他不是在问她方才去哪儿,而是再问她这些日子没去东宫,去哪儿了。
她轻咬了下唇,垂下头讪讪回答:“去给皇伯母请安了。”
这个理由,合理又充分,她没去东宫是因为去见了皇后,肖晗和她同身为晚辈,该知向长辈请安是合情合理。
“今日初一,自是要去请安的,前几日呢?怎么没来东宫。”她顾左右而言他含糊的回答没令他满意,依然居高临下睨着她,似乎在等一个能令他接受的答案。
这儿是回朝阳殿路上的花园,平日里偶有宫人经过,朝露不想被人看到两人在一方黑漆漆的角落里说话,顿了顿心思,须臾后开口:“我问过卢总管,皇兄的伤势已经痊愈,既如此,小妹也算是信守承诺照料了皇兄,想来,东宫也可不必再去。”
她低垂着头不去看他,只留给他一个簪满珠翠圆圆的头顶,排斥躲他的样子像极了之前二人起了龃龉的时候。
他无声轻笑,声音故作沉闷:“卢绪说好便是好了?手臂上看得见的伤是好了,可孤右肩上看不见的地方还没好。”
她闻言立时抬头,那双圆乎乎大大的杏眼就这样撞了进去,嘴里满是拒绝:“右肩?伤在那种地方,小妹怎还能帮忙,皇兄不若找别人罢。”
说完她偏头不去看他,气的胸腔不住的起伏,活像那水里的河豚,满脸的气,很是可爱。
肖晗微微俯下腰肢,略微与她齐平,凑到她颊侧似笑非笑的说:“你幼时就常常替孤疗伤,以前可以,为何现在就不行。”
她保持着姿势不变,脖颈处因为他的逼近而渗出细密的汗珠:“皇兄也说了是幼时,那会少不经事,没分寸,而今年岁渐长,你我又男女有别,自是不行。”
“可答应的人是你,孤又是为你而伤,昭昭进过学馆,学过何为‘君子一诺’也知晓什么是‘知恩图报’,怎生到了今天竟成了满口谎言,置恩人于不顾的人。”
他这话说的沉,里面的意思很是明显,朝露闻之瞬间心生出抗拒,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迭然回头,面露不解和些许不快看着他。
她性子弱,耳根也软,对李徵和小宋将军之流都尚且能生出恻隐之心,肖晗此举,无异于是在她最柔软的心底试探,目的不过是为了拿捏她。
但而今不同,两人近日的亲密相处似乎已经越过正常兄妹之间该有的界限,再过不久她就要及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频繁出入东宫,知晓的人会说他们兄妹情深,太子受伤期间公主都亲自去照料。
可有心之人却不这样想,那日在围场之内大家都看得清楚,因着她的失踪,肖晗连金吾卫都出动了不说,甚至在皇帝面前甘愿低头认错。
甚至就连心思不那么细腻的裴蕴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不妥,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亲兄妹,就这样日夜亲密的相处在一起,时间一长旁人就算面上不言,私下里也会悄悄躲起来议论。
有些事她本也没多想,只那日卢绪的无心之言和这些日子来肖晗的种种异常表现都让她不得不多加思虑。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她亦是不想为此而遭人指点和诟病,是以和肖晗保持一定合理的距离,规避一切可规避的亲密接触实在大有必要。
是以对于肖晗这次的要求,她不过思忖了一会,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皇兄的东宫有卢绪和瞿恒两位总管,再不济太医院还有医正,无论是谁都比小妹更适合,伤在右肩的位置,小妹实在是无法,还望皇兄体谅。”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