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怎么还不下来?”
这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 拉斐尔又没出现在餐桌上,公爵吩咐管家:“你再去叫叫他,让他起床吃早饭。哎, 他作息老是这样颠倒, 以后去梵蒂冈做修士可是要做早间弥撒的,他起得来吗?”
管家为难地回道:“小少爷昨晚压根没回家,我也联系过小少爷的光脑, 他没回复我消息。”
餐桌上的雪莱神色微动,他表面波澜不惊地喝牛奶,实则竖起耳朵听公爵和管家的谈话。
自从那天去皇家大剧院看完拉斐尔的演出后, 雪莱对他的印象发生很大的改观, 因为初次见面的亲吻事件, 他原本认定这位未来小叔子是个轻浮又不中用的Alpha,可舞台上绝美的蝴蝶夫人似乎又让他窥探到这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蝴蝶夫人绝望地喝下毒酒, 像蝴蝶一样哀哀地陨落, 一串晶亮的眼珠从她绯红的眼角滑下, 宛如一滴血泪,樱花纷纷坠落, 是粉色的细雪在埋葬她的尸体。
那份凄美至极的死亡和绝望让雪莱感到由衷的震撼,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怀着怎样的心境演绎出那份哀怨至极的效果的, 但只要和那双眼睛对视, 雪莱就会感到心脏被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 痛得他难以呼吸。
可惜后来两人也没什么更深入的交际, 拉斐尔又成日在外面鬼混,雪莱经常两三天都见不到他一面,两人见面也不过是简单的点头问候。
只有每天早上出门用早饭时,雪莱才能和他碰面。
他们通常是在走廊上相遇, 拉斐尔平淡地朝他点头,两人擦身而过,目不斜视,那股奇特的紫罗兰香气扑面而来,雪莱紧张得身体微微僵硬,直到对方悠悠地飘远。
不知为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雪莱心里涌现出淡淡的失落感,难以说清。
在学习礼仪和政治的空余时间,雪莱忍不住把拉斐尔以前的演出视频全都找出来,从星域网上的各种资料中,雪莱了解到是文森特将他带入这个圈子的,文森特是他的伯乐,拉斐尔在翡冷翠迅速成为新星,背后很难说没有文森特撑腰,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存在暧昧关系。
但在媒体面前,文森特却从未承认过,他自称是拉斐尔的临时监护人,两人的相处也非常像母子,媒体们也不再造谣,只偶尔有几个媒体嘲讽他俩是戏精,私底下都在编排古希腊戏剧。
当看到否认的新闻时,雪莱内心莫名的焦虑终于松懈下来,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
拉斐尔的作品不算多,但每个剧目都属精品,饰演蝴蝶夫人时,因为他是用的化名,再加上谁都没想过蝴蝶夫人的扮演者会是个男人,这让蝴蝶夫人这个角色蒙上神秘的面纱,那份绝世的美似乎染上鬼魅的气息。
可惜拉斐尔说的话是真的,自从那天的演出结束后,他正式承认自己就是“蝴蝶夫人”的扮演者,同时宣布退役,从此退出舞台,这悲喜交加的消息还惹得他的剧迷在星域网上闹腾了一段时间。
眼下,因为拉斐尔的不着调,公爵无奈叹气:“让人出去找找吧,万一他又随便睡在哪个公园里,又闹出丑闻就难看了。”
雪莱心神一动:“拉斐尔他经常睡在外面吗?”
公爵回道:“也不是经常,一开始路德维希还以为他喝醉后稀里糊涂把草坪当做床的,但后来才知道,他是懒得回家,什么时候玩累了,就地睡下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有次还让别人把他的头发剪掉了。唉,他小时候明明很乖的,长大后怎么那么让人操心,以后该让圣座好好管教他。”
公爵看向雪莱,温声道:“不过雪莱你不用太担心,拉斐尔不久后就会和教宗一起回永恒之城,他以后不会让你感到为难的,也不会打扰你和路德维希的二人世界。”
可是拉斐尔不想做修士,他应该做个出色的音乐剧演员。
雪莱在心里小小声地反驳道,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他和路德维希连订婚的消息都没对外公布,根本没有立场置喙他们的家事。
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他还是觉得拉斐尔很可怜。
每个人真正的职责是回归自己。
雪莱看到书里一位哲学家曾经这样说道,在他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他跟母亲一起学习过画画,那些绚丽的色彩是他童年时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后来他进入修道院,他的生活便被玫瑰念珠、圣经和弥撒占据,枯燥但安稳。
其实要问雪莱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平静地接受别人赋予他的认知和命运,无论是去教会学校念书,还是嫁给路德维希。
那我自己呢?我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吗?
雪莱不知道,他逃回群体的样板中,不敢直面自己的恐惧,可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呐喊:这不是他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旁漠然不语的玛蒂尔达突然神色痛苦地捂住头,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公爵注意到她的异常,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怎么了?玛蒂尔达。”
雪莱也下意识地看向玛蒂尔达,这位美丽的夫人伸出伶仃的手腕捂住头,她纤细的手指上佩戴着枚猫眼石戒指,绿莹莹的,晃动着水波般的光。
太阳忽然变换位置,房间里光影变幻,屋内所有的人和物都像是笼上一层灰暗的纱,凉阴阴的,唯有那只绿莹莹的戒指尤在晃动,像是青色的蛇头放射出窥探的目光。
一时间,雪莱觉得阴冷的寒意倾入身体,阴影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这座空旷的房子忽然变得逼仄又压抑。
贴身照顾夫人的女仆安妮回道:“夫人最近的头痛有些严重。”
玛蒂尔达多年以来都饱受头痛的折磨,她外表虽然保养得相当年轻,但底子其实比很多同龄人都不如,再厚重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完全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
安妮原本是梵蒂冈圣廷的一名修女,在拉斐尔初中时便来到玛蒂尔达身边贴身照顾她,从此之后,玛蒂尔达完全离不开她,甚至有佣人在背后偷偷说她俩的闲话,怀疑夫人是不是偷偷在自己闺房养情人。
公爵眼神闪烁,连忙把夫人扶起来:“那我扶你上去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再去上班,安妮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夫人。”
安妮恭敬地屈膝行礼,礼仪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玛蒂尔达神情恍惚地抬起眼,明灭的光线里,她双眼中透出森森的鬼气,莹白的面容凄艳如鬼,盘在脑后的黑发垂下几缕缠绕住脖颈,好似蜿蜒的毒蛇。
她阖动嘴唇,声音缥缈得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你看见我儿子了吗?我儿子呢?”
“路德维希在前线打仗呢,前几天刚传来捷报,他刚击退鲁道夫将军的进攻,已经进入战略反攻阶段。”
也不知道玛蒂尔达有没有听清公爵说的话,她眼神混沌,轻轻地哦一声:“那等他回来,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要跟他说,他已经很久没为我唱歌了……”
“路德维希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来见你的,你放心,他会平安回来的。”
吩咐完这一切后,公爵把玛蒂尔达扶上楼休息,餐厅里只剩下雪莱一个人,不知为何,那枚绿莹莹的戒指仿佛一直在他眼前晃荡,阴魂不散,让他不由地打了寒战。
匆忙地吃完早饭,雪莱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心神不定地念完一段玫瑰经后,惆怅地叹气:好无聊啊。
今天是周末,礼仪老师和政治老师休假,雪莱难得有清闲的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想约那群小公子出去玩,又担心自己并不合群。
他神色忧郁地看向窗外,管家正在指使公爵府的保镖出去找人,雪莱心想:不如出去转转吧?顺便……也帮忙找一下拉斐尔,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
于是,雪莱放下手里的书,独自出了门。
这座后山都是公爵家的私有财产,雪莱一边散步,一边观赏风景,鸟雀悠扬的鸣啼在山间回荡,树林中弥漫的草木香气让他心情轻松了不少,
如茵的草地从山顶连绵而下,当雪莱走到半山腰时,果然看到草坪上睡了个男人,他脸上盖着本书,睡得正香。
果然是拉斐尔,也不知道他昨晚是不是在这里随便过夜的。
雪莱慢慢地走过去,跪坐在草地上,小声叫他:“拉斐尔,你醒着的吗?你父亲一直在找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拉斐尔的身体动了动,他把盖在脸上的书取下来,揉揉眼睛:“嗯,已经是中午了吗?”
昨晚睡到一半,他的眼罩又被野猫给叼走了,无奈把刚从夜间书店买来的小黄|书盖在脸上,没想到一觉睡到大中午。
他伸懒腰,疲倦地叹气:“明明睡的时间不少,但感觉还是特别累,我年纪也不大呀,这到底是怎么了。”
雪莱忍不住叮嘱道:“你别随便睡在外面,很危险的,你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你。”
拉斐尔挑眉:“母亲?”
这声“母亲”中满含轻蔑与羞辱,仿佛是在说:那个女人也配做母亲?
雪莱睫毛扑扇:“玛蒂尔达夫人也算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吧?对了,她今天早上头痛病又犯了,你有时间去看看她吧,路德维希在前线打仗,公爵阁下平日也忙,她身边也只有你这个儿子。”
“头痛?痛死她活该。”
他的语气尖锐又刻薄,仿佛内心藏有巨大的怒气和怨恨,可能是顾忌雪莱还在身边,他没有说出更恶毒的话,只是吐出一口浊气,闷闷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雪莱神色别扭,欲言又止,但拉斐尔也没有再要解释的想法,反而拿起他脸上的书,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见此,雪莱也不好意思催促他,随意往他看的书封面看了一眼,吓得叫出来:“这,这是禁书吧?”
拉斐尔看了眼封面,原来是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
由于劳伦斯喜欢探讨有关性的心理问题,甚至有媒体称他是“性|爱小说之父”,这导致他的作品在很多小星系都被列为禁书,但这些书在情|色录像店和夜间书店里还是能买到,年轻人嘛,越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越是趋之若鹜。
拉斐尔手里的这本小说甚至可以看作是作者的自传体。
“这是禁书?我怎么不知道?我当初还演过这部音乐剧的男主角呢。”
雪莱眼神闪烁:“我不知道,教廷不让我们看这种书,是说宣扬邪恶的书。”
《儿子与情人》其实就是拉斐尔的舞台处女作,文森特当年看中的就是他身上过分敏感的感知力,以及那种阴柔纤细的气质,即使他是个没有多少演出经验的学生,文森特依旧拍板决定让他当男主角。
所以,雪莱其实撒了谎,他既然看过拉斐尔过去的所有演出录像,那就不可能没看过这幕戏。
这部戏主要讲述一个矿工家庭发生的不幸,父亲是个粗俗酗酒的矿工,母亲则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夫妻间因为缺乏精神沟通而分道扬镳。
要强的母亲于是把所有的希翼都倾注到儿子身上,希望他出人头地,但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却让儿子无法形成独立的人格,甚至无法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最终造成他婚姻和爱情不幸。
虽然戏里也有对当时社会问题的探讨,但雪莱更多地注意到这部戏对父子和母子关系的复杂探讨,粗暴的父亲,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被压抑得精神阳|痿的儿子……如此的扭曲,让雪莱感同身受地发出叹息,心情复杂难评。
拉斐尔在戏中的表现不可谓不完美,戏剧的最后,消瘦苍白的少年茫然地走在夜色中,母亲的过世使他内心没有归属感,他像幽灵一般阴魂不散地游荡,甚至绝望地希望母亲能将他带走。
但最后他没有被母亲带走,他没有踏上那条黑暗之路,反而昂首挺胸地朝光明走去。
雪莱把拉斐尔最后一幕的表现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当他朝光明走去时,雪莱看到那双紫罗兰色的瞳孔迸发出从未有过的亮光,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美,充满活力和生机。
当天晚上,雪莱罕见地像十几岁那样做了春|梦。
他梦到自己躺在教堂的地板上,周围白茫茫一片,空气湿热,还飘荡着某种熟透的果子一样的香气,这和上次的感觉很相似。
但不同的是,一双像蛇的鳞片的一样冰冷黏腻的手爬上他炙热的皮肤,有人压在他身上,身体上压的重量让雪莱喘不过气,他伸出手想推开贴上来的那片胸膛,却陶醉在那股令人销魂的香气里,只能步步沦陷在那甜蜜的漩涡中。
直到他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手臂上的刺青时,雪莱吓得从梦里惊醒,发烫的身体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惊醒后的雪莱连滚带爬地跪到地板上,不停地念经为自己赎罪,在十字架的面前做那种事简直是在亵渎神灵,至于他梦到是和谁做那种事,他更是想都不敢细想。
雪莱偷偷地看躺在草坪上的拉斐尔,他正在轻翻书页,喃喃地念出书里的句子:“爱情应该给人一种自由感而非囚禁感。”
拉斐尔骨节苍白地捏住书页,喉结微微耸动,种种怨毒的情绪在他脑内疯狂地交错。
但最终他还是闭上眼,掩去所有的负面情绪,眼神麻木又漠然。
看到身边脸色羞红的雪莱,拉斐尔云淡风轻地安慰道:“劳伦斯是让人纯洁理性地思考性的问题,反对荒淫没有节制的行为。别把这种事想象得那么淫|秽又肮脏,这是在做|爱做的事,又不是在做恨。”
雪莱忽然想大声质问:那我和路德维希也没有感情,我们凭什么做|爱?
他握紧胸前的十字架,在教义的指导下,雪莱接受的教育让他奉行禁欲主义,所以耻谈这些话题,但拉斐尔却告诉他完全不同的理念。
即使理智坚定地告诉自己不应该为个轻浮的Alpha质疑自己的信仰,但压抑已久的天性挣扎着要逃出牢笼,这种矛盾的心理撕扯着他,让他不知所措。
看到书里母亲对儿子的感情倾注时,拉斐尔喃喃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雪莱突然意识到拉斐尔是公爵的私生子,玛蒂尔达夫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世人可能一听到私生子便心生厌恶,但孩子出生又哪里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他不由地对拉斐尔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关切地问道:“你难道没见过你的亲生母亲吗?”
拉斐尔语气淡淡道:“我出生时,她因为生我难产死掉了,也没留下张照片,父亲也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那也太过分了,完全抹掉一个母亲的存在,这对孩子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拉斐尔苦笑:“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真的上不了台面。”
雪莱反驳:“再怎么上不了台面,她都是你的母亲,哪有不让儿子认亲妈的。”
拉斐尔看了看为自己义愤填膺的雪莱,神色似乎有些动容。
他忽然合上手里书,整个人坐起来,认真地问雪莱:“那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说说吗?”
雪莱想了想:“我母亲是个画家,在我印象里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会陪我在后花园里种蔷薇花,还会手把手教我画画。只可惜,她在我八岁的时候生病过世了。”
他的母亲确实是个很美好的人,她还在世时,父亲也没有这样冷酷,他们一家人会做游艇去度假,去香山温泉野外烧烤……可她的过世似乎也带走了父亲的唯一一丝温情,有时候雪莱都要怀疑记忆中温柔的父亲到底是不是他的幻想。
“画家?那你会不会画画?”
“会一点点,我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过我画画,可惜我没有继承到她的浪漫细胞和才华,我父亲曾经说过我的手像木偶一样笨拙,画出的线条更是像狗爬。”
拉斐尔突然笑起来:“那你给我画一副画好不好?”
“这不太合适吧?”雪莱很是为难,路德维希不在家,他理应和这位未来的小叔子保持距离才对,为他画画感觉有点暧昧。
拉斐尔神色黯然:“其实我是想让你画一副我扮演蝴蝶夫人时的人物像,我马上就要去梵蒂冈做修士,想留个念想而已。”
“那,那好吧。”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心软的雪莱最终还是没能说不:“不过,我事先说明一下,如果我画得不好,你不要嫌弃。”
“那我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始吧。”
拉斐尔立马站起身,拉住雪莱的手迫不及待的往公爵府走去。
“唉?你慢点!慢点!别让家里人看见我们拉拉扯扯的……”
公爵府三楼的休闲室里,雪莱正在准备作画要用的颜料和工具,拉斐尔对着镜子给自己化妆,那件华丽的紫色和服挂在贴墙的木架子。
窗外的风吹起他苍白的长发,散发出淡淡香气的发梢轻轻拂过雪莱的脸,雪莱不由地愣住,感觉脸颊微微发痒,像是用羽毛轻轻地搔,他忍不住偷偷感受拉斐尔头发上的香味,心虚得腿软。
拉斐尔没有发现雪莱的小动作,他正对着镜子认真地为自己化妆,他的长相其实并不是艳丽的类型,五官并不深邃,眉眼是恰到好处的标致,皮肤细腻没有瑕疵,是非常适合上妆的脸。
他白瓷般的皮肤慢慢染上绯红,那种逼人的艳丽让同处一室的雪莱不住地屏住呼吸,但眼神却克制不住地落在他身上。
雪莱一边拧开颜料盒,一边找话题和他聊天:“拉斐尔,可以问一下,你是为什么想做音乐剧演员的吗?”
拉斐尔用黛色的笔慢慢地勾勒眼线,轻笑道:“就是因为喜欢而已,我当年在翡冷翠念书的时候,偶然间遇到文森特,他当时正在找自己新剧的男主角,觉得我很适合做他的男主角,所以才把我拉进这个圈子。我一开始也只是想玩玩而已,后来才慢慢喜欢上的,不觉得这是件很有自由的事吗?”
“自由?这话怎么讲?”
“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旅行家,想去世界各地领略不同的风景,可惜我身体不好,后来就放弃了。而当我演绎各种角色的时候,就像是在体会不同的人生,感觉自己获得了重生。渐渐的,我和这个角色融为一体,甚至还能找到我和他存在的共性,戏台的角色就像是不同世界观里的我的化身。”
雪莱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确实是很件很有趣的事情。”
见拉斐尔上妆的动作有些迟钝,雪莱好奇道:“咦?感觉你上妆的手法不是很熟练,如果文森特有空,不如麻烦一下他?”
拉斐尔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看不清楚镜子里自己的长相。我是个高度近视眼,又从不戴眼镜,三米开外基本人畜不分,所以经常自己懒得化,让文森特代劳,但手法是没有退步的哦。”
他侧过脸,露出已经上好眼妆的左眼:“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如果哪天你想演音乐剧的话,我也可以帮你选衣服,想不想穿一次女装?雪莱的长相也很可爱,打扮成女孩一定很漂亮的,唔,你穿我的衣服应该也可以的。”
雪莱略显慌张地低下头:“我就不用了,不过你原来是高度近视眼吗?我记得现在奥丁已经有晶体近视矫正技术,为什么不做手术呢?像你从事音乐剧这种行业,应该对眼力要求很高吧。”
现在电视上很多的明星那眼睛木讷得像瞎子,简称盲人式演技。
其实早在拉斐尔亲口承认前,雪莱就怀疑过拉斐尔是个高度近视眼,因为他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眼神缥缈地望向远方,让人不知道他视线的焦点到底在哪里。
拉斐尔垂下纤长的眼睫,轻声叹气:“有时候,把世界看得太清楚反而不是件好事……”
见雪莱露出疑惑的神色,拉斐尔笑而不语,继续为另一边脸上妆。
自从路德维希的右眼失明后,拉斐尔开始有意无意地破坏自己的视力,在他连续几年高强度熬夜玩光脑后,他终于把自己作成个高度近视眼。
当他用这双模糊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时,常年压在心上的愧疚和负罪感好像会轻上一点点,同时他也发现这是个很奇妙的视觉,无论是人脸还是风景都像是渡上层滤镜一样,变得十分美好。即便那只是在自我欺骗。
这和路德维希的观点截然不同,装上那只黄金义眼后,他看得比正常人更清楚。
或许是从小把世界看得太清楚,又或许是战争让他演变成权力的动物,抹杀掉他的人性,以至于他丧尽天良。
拉斐尔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天性如此,还是成长中的经历扭曲了他,让那个温柔的哥哥变成如今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一想到路德维希,拉斐尔恍惚间走了神,他手上画眉的动作停下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镜子里那张脸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他垂下眼帘,苍白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他的脸,浑身上下森冷阴郁的气息几乎要化为实质。
所有的事项都准备好后,雪莱把雪白的画纸架上画架,让拉斐尔站在中央。
拉斐尔问道:“你喜欢哪个姿势?”
雪莱想了想:“就要海报上那个姿势吧,你把扇子拿过来,打开扇面。”
经过雪莱的一番比划和指导后,拉斐尔终于摆好他喜欢的姿势,当他举起扇子时,手臂从宽大的袖口滑出,露出手腕处花蔓一样蜿蜒扭曲的刺青。
他一愣:“刺青忘记遮住了。”
拉斐尔正要去拿遮瑕膏,雪莱叫住他:“不用了,就这样画,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雪莱以前一直觉得花臂都是黄毛小混混的标志,但不知为何,出现在拉斐尔这种皮肤苍白,身材消瘦的男人身上,就是显得与众不同,那些靛青色的刺青像荆棘刺一样缠绕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有种妖异的性感。
他想起以前母亲跟他讲解过的浮世绘风格,对接下来的绘画也有了主意。
下午金色的阳光透过象牙色的蕾丝纱帘照进来,白色的尘埃在空气中翻滚,紫罗兰的香味在画室里若即若离地浮游,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静谧。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画室里度过,雪莱完成了底稿,但上色和完工还需要些日子。
几天后,雪莱忐忑地把成品画交给拉斐尔:“我画完了,我的画技一般般,你千万别嫌弃。”
拉斐尔打开完成的画作,发出惊讶的赞叹:“这也叫画技一般般?画得超级好。”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雪莱的画技确实很好,眼前的美人图应该是有参考东洋画的浮世绘风格,上色大胆又明艳,把那种香艳颓靡,凄冷哀怨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雪莱被他夸得脸都红了,他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却依旧反驳道:“哪有你夸得那么好。”
拉斐尔的夸夸不要钱地往外倒:“我是真的觉得你画得很棒,我看奥丁有个自称天才美少年的画家,吹什么后现代主义,毕加索流派?在我看来不就是鬼画符吗?我觉得你比他强。”
“没有没有,我哪里比得上人家。”
“哈哈,你看你把我画得多好看。”
雪莱摇头:“那是因为你自己长得好。”
即使知道对方可能只是客套话,雪莱还是感到很高兴,谁都不会讨厌别人夸自己吧?
拉斐尔敏锐地注意到雪莱虽然嘴上不断推辞,但神情和眉宇都异常灵动,甚至脸蛋都红彤彤的,不由地神色微动。
在路德维希和公爵零星几次谈话中,他也得知这个Omega今年也刚成年,从小被父亲送去教会学校,等到要联姻时,又被稀里糊涂地打包送给路德维希。
总之,是个家里父兄都不重视的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当做联姻工具打包送给路德维希,以至于得到一点点夸赞都自卑得觉得自己不配。
难得的,他对这个孩子产生一点点的同情,无端想起那个蜷缩在被子里哭泣的小小的自己,心脏跟着有些抽痛。
但这点同情和他心底的怨恨比起莱,完全不值一提。
他闭上眼,狠下心肠,将画收好:“谢谢你,我会把这幅画带到梵蒂冈的。”
雪莱提醒道:“那一定要小心收好,毕竟那里是永恒之城,万一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淫|秽物品……”
拉斐尔含笑点头:“好好好。”
想起什么,雪莱又鼓起勇气劝道:“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睡在公园了,叔叔和路德维希都会担心的,听说你的头发还被剪掉过一次,很危险的。”
拉斐尔眼波微动:“如果是你的话,那我会听的,我答应你,以后不在外面过夜。”
听到这话,雪莱不自觉地抬起头,当和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对上后,他惊慌地垂下头:“那,那我走了,我还要去上政治课呢。”
“嗯,你去吧。”
雪莱离开后,拉斐尔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他看了眼手里的画卷,觉得确实是件值得珍藏的作品,还是决定把画收好。
他把画带回房间,打开抽屉刚要放进去,里面赫然已经有一个卷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明明之前都没有的。
这个卷轴外层涂有烫金花纹,用根红绳细心地捆好。
冷汗唰地浸透拉斐尔的衬衣,他瞳孔剧烈地收缩,手指颤抖地想拿起这个卷轴,却像是摸到热炭一样猛地收回手,脸色变得极其惨白。
他的呼吸逐渐沉重,不堪回首的记忆在脑海里回放:
“哥哥,不要这样对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把你捧在手心养大,不是让你和外面不三不四的贱人跑去殉情的,你对得起我吗?”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男孩猩红的眼眶里流出:“你不是我哥哥,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
一双冰冷的手捧起他的脸,狰狞的黄金义眼冷冷地逼视他:“我怎么就不是你哥哥了?天底下,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以前你在外面鬼混也好,叛逆期离家出走也好,我都能纵容你,但这次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我要给你一点小惩罚。康拉德,把东西拿过来。”
“不,不要,我恨你……我恨你……”
“呵呵,拉斐尔好漂亮,别人看见过你那么漂亮的样子吗?”
啊——
拉斐尔踉跄地往后退步,耳边的尖叫在一瞬间远去,他手指痉挛地抽搐几下,最终还是没勇气打开那个画卷。
他匆忙地将雪莱的画扔进去,猛地关上抽屉,甚至因为动作用力过猛发出难听的响声。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捂住腹部,跪倒在地板上,握住抽屉把手的骨节用力到发白,像是生怕吃人的野兽会跑出来撕咬他。
房间里响起他痛苦的干呕声。
“啪嗒——啪嗒——”
地板上出现点点水渍,一滴又一滴。
拉斐尔迟钝地用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拼命隐忍的眼泪最终从眼眶涌出,情绪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黑暗中,他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自己。
几天后,雪莱的光脑上收到来自文森特的消息:“今天晚上我家里有派对,你要过来一起玩吗?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正当雪莱犹豫不决时,文森特又发来一条消息:“拉斐尔也会来哦。,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