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瑟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盒,抹了点药膏在鼻下。
很快,清凉沁人的薄荷香替代了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沐碧心,我是西宁国的萧雨瑟,是来替大妃问你几个问题。请问,是你杀了凤五将军吗?”
既然老族长不知她的身份,也没必要自己暴露,从原主的身份出发提问,有时候会比当事人来得便捷。
果然,沐碧心怔了怔,她在怀疑自己的判断。
“你不是凤清欢。”
“我是萧雨瑟,那日你在街上要刺杀的人就是我。”
沐碧心起初不信,她用力地吸气,鼻翼因为这个动作张开变得肥厚宽大,也因此变得丑陋恶心。
她没有视力,嗅觉也在慢慢消失。可能是回光返照,沐碧心在第一次嗅到萧雨瑟身上的香气时,很肯定她是凤清欢。
可现在她不太确定……
“凤清欢真的死了?”
萧雨瑟点头,很快她意识到沐碧心看不见,轻轻柔柔的嗓音缓缓逸出——
“她死了,我亲眼所见。你的冥王也看见她的尸体了,就埋在雪山上。”
跟一个仇人,说起自己的死亡,这种感觉,挺怪的。
沐碧心这才信了,她得意地狂笑几声,用力点头,爽快地回答道:“对,是我杀了凤五那老头!”
热血翻涌,直冲上头,萧雨瑟差点就要拔剑杀死她。
可她高耸的腹部也跟着鼓动起来,是孩子的小拳头。他定是感受到母亲情绪高涨,兴奋地在肚子里打滚。
萧雨瑟的水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起伏不定的肚子,这是即将生产的肚子……
她是该杀,可孩子是无辜的。
就是要她死,也要等到她分娩之后,否则,自己会愧疚的。
压下心中杀意,萧雨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凤五将军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哈哈哈,凤清欢这个蠢货,竟然会叫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沐碧心笑的疯狂,她恨不得把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放声大笑。
萧雨瑟紧咬住唇,双手握拳,全身颤抖。
“就因为他是凤五,是凤清欢的亲爹!杀了他,凤清欢会痛苦!杀了他,我不但能拿到蚀魂镜,还能嫁祸给王上,到时候,他们不欢而散,大妃之位就是我的啦!”
“凤清欢只是一个东临人,又蠢又傻,还天真地以为,有了王
上就平安无事了。她以为王上能护她周全,怎么也没想到,王上不会护她爹周全。哈哈哈,我杀了凤五,一举三得,天遂人愿啊!”
“姓萧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倾慕王上。他啊,眼里心里只有凤清欢,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哪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沐碧心竟然好心劝说起她来了,说得头头是道,可在萧雨瑟耳里,怎么听,都觉得滑稽。
她一会说,一会笑,一会骂,一会哭,足足说了三柱香时间,才发泄完。
萧雨瑟耐心听完,水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她的身体不但散发着恶臭,还有黑气透出。皮肤出现斑块,毛发脱落,一张嘴,竟没有一颗牙齿……
这分明就是一具活着的腐尸!
如果说还有什么生机的话,便是她高耸的肚皮。
随着她每一次呼吸,肚子都会变换着形状,可以看出,里面的孩子多么健壮有力。
萧雨瑟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在街上刺杀她的分明就是沐碧心,虽然易容,可一切正常,腰身纤细,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她变成这样,而且马上就要分娩?
这未免太诡异了!
沐碧心似是读出了她的沉默……
“我快要死了。”她说得极轻,与刚才的放浪形骸的大笑相比,小得让人听不见。
萧雨瑟诧异地啊了一声,很快又明白过来,这样的身体,只怕撑不了多久。
她之所以还能活着,是肚子里孩子的坚强的生存意志支撑着。孩子一出生,她便再没有可能活下去。
“是王上,是他杀了我。他砍了我的左臂,没了蚀魂镜……”
沐碧心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可已没了声音。
萧雨瑟猛然发觉,沐碧心已然失声,可她却不知道,可见,她的听力也丧失了。
失明,失聪,失声……
下一个失去的感官,又会是什么……
萧雨瑟顿时觉得,自己没有杀她的必要。
因为,这个时候她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不能手刃仇人,是种遗憾。但转念一想,如果上天替她报了仇,对凤五来说,也是一种荣幸。
思绪纷乱,搅得她心神不宁,老族长走到她身后也不自知。
“孩子,跟我出去吧。”老族长的声音里,透着心如死灰的沧桑。
萧雨瑟木然地跟着老族长来到洞口,夹着一丝雪意的寒风吹过身
体,将她刚才沾染的污秽悉数吹尽,身心才顿感清明洁净。
长长地吸了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浊意,柔荑捂着脸,用力搓了两下,整个人都跟着舒服起来。
“老族长,碧心郡主她……”
“都是我的错,当初一心想替她圆做大妃的梦,不计后果地用了下三滥的法子,将蚀魂镜锻造成她的左臂,最后,害了她。”
老族长从前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可眼前的老人,颓废不安,愧疚难当,话未语,泪先流,竟比一般的凡夫俗子都要邋遢。
“老族长,不是您的错……您也是好心……”
“唉,我早就该劝她回头是岸,却为了一已之私,助长了她气焰,帮她为非作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是报应啊,可是,这报应应该报在我身上啊!”
老族长再次老泪纵横,悔不当初。
萧雨瑟本就性子清冷,不擅安慰人,可长辈在前,哭成这样,她无动于衷有点冷血。
心里酝酿半天,硬是憋不出句贴心的,从心底冒出来的,都是客观冷静却伤人的话,还不如不说。
正尴尬着,老族长坐了下来,疲惫地捶着腰。
“冥儿说你会来,替大妃问几句话,如今你问完了,可还满意?”
萧雨瑟生硬地挤出个笑容,点头算是回应。
“其实,就算碧心不被煞气反噬致死,冥儿也饶不了她。苍天有眼,还好之前那孩子没有死,能平安诞下,老夫便带着他上山清修,涤净身上煞气和污秽,让他替他娘赎罪。”
细长柳眉不由自主地往上挑了两下——
“之前的孩子?”
“就是碧心与那侍卫的孩子,她要老夫开打胎药,老夫悄悄换了方子,改成了保胎药。后来她用蚀魂镜修炼,煞气占据了她的身体,孩子没死,一直留在肚子里沉睡,没有长大。”
原来此事另有乾坤,只怕连夜北冥,也不清楚。
老族长唠唠叨叨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详详细细。
萧雨瑟这才知道,这一年多来,蚀魂镜早就侵蚀了沐碧心的身体,因有煞气护体,外表看来她与常人无异,实际早是一具腐尸。
所幸孩子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停止发育。
夜北冥砍下她左臂后,她身体的煞气渐渐散去,身体开始死去,孩子却趁机求生,迅速发育,眨眼就长大要出生,却也熬尽了沐碧心最后一点生机。
若不是有这个孩子,或许她还能半死不活地挣上一年半载吧。
“她杀了凤五将军,本就该以命抵命,如今还能在死前留下一丝血脉,已是上天垂怜。”老族长摇摇头,望着外面苍茫一片白色,凄凉懊悔。
“这孩子,就是爱钻牛角尖,得不到冥儿的爱,就由爱生恨。为了大妃之位,杀了人,又为了毁掉冥儿,与西宁国太子通敌判国,把咱们北冥的边防图和布兵机密都泄露给了他们,害得多少将士冤枉战死沙场……唉……”
萧雨瑟怔住。
她在京都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并未打听两国战事。
大概是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太辛苦,忙着应付皇族,忙着保护萧氏,还要与顾府斗智斗勇,与夜北冥过招,实在分身乏术,所以也没人跟她说国家大事。
所以,就算听到说两国交战,她也没有上心。
不曾想,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沐夫人如果还活着,知道沐碧心的所作所为,不知她会有所感想。
老族长好像是憋了太久没人跟他说知心话,逮着萧雨瑟就说个没完。
说完沐碧心,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萧雨瑟,忽而笑了。
“听闻冥儿喜欢上一个西宁的传奇姑娘,老夫一直想见见。如今得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好孩子,你们若是有缘,就不要再蹉跎了这段姻缘。当初老夫给大妃使绊子,现在悔不当初啊!”
说完,老族长突然起身,要给萧雨瑟作揖。
萧雨瑟吓得赶紧曲膝行礼,然后扶住老族长,不让他给自己作揖。
“老族长,您这样折煞小辈了。”
萧雨瑟还是凤清欢时,从来没有埋怨过老族长,就像她从来没有对沐夫人有怨言。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是他们抚养教导夜北冥长大,他们对他有恩,就是对自己有恩。
更何况,每个人立场不同,他们有他们要维护的人,就像自己,一心维护凤五一样,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
“你受老夫这一拜,无可厚非。老夫有事想托付你。”
“老族长请说。”
老族长坚持要作揖才说,无奈,萧雨瑟只得跟着一起行礼。
老族长的腰弯得有多低,她便曲膝下跪到多低。
两人认认真真行了三回礼,老族长才直起身子。
“老夫最不放心的,就是冥儿。这次,他为了给北冥将士报仇,杀
进了太子府,却着了那阴险小人的道,受了重伤……”
“等等!”萧雨瑟的嗓音因为诧异都变了声,尖锐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耳膜要破了,“受伤?冥王受伤了?”
“是的,就在他抓到碧心之后,听信了她的招供,去太子府抓太子。哪知道,这太子得知污秽之物会有损圣物的法子后,压制了盘古六戟和九幽翠灵力,却加重了蚀魂镜煞气的反噬。冥儿之前本就有旧伤,这次怕是伤得……”
不等老族长说完,萧雨瑟就要御风离开。
老族长在她身后用力喊道:“好孩子,老夫求你,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受伤了!”
一飞出洞口,萧雨瑟就迟疑了。
如果她现在不管不顾回去看望夜北冥,那厮肯定又要借题发挥,少不得调戏一二,一边笑话她的自投罗网,一边占尽自己的便宜。
可不回去看看他的伤势,心里难免不放心。
只纠结了一小会,萧雨瑟淡定地飞身落地,款步走向夜影。
“碧心郡主命不久矣,大妃曾经说过,你对她极为照顾,不上去看看,见最后一面?”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跟空气说话,措词没有半点奚落嘲弄之意,但在夜影听来,还是很刺耳。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劲衣带风,施展轻功快速往山下奔去。
萧雨瑟无可奈何地摇头,他这个不转弯的倔脾气,是没法子哄回青玉了。
紧跟其后,纤腰如柳,身姿绰约,三千青丝随风飘起,冰天雪地也因她,多了一抹艳丽之色。
夜影一肚子火,跑得特别快。
本以为甩下萧雨瑟,到了山脚,寻来马正要独自离开,赫然发现,少女已打马过来,竟比他快了几分。
轻功比不过人家,灵力也不似她强大,夜影莫名地觉得,在萧雨瑟跟前矮了一头。
虽是山脚,路却不大好走,两人都没有为难马,只稳稳骑着,顺其自然在让它们缓缓前行。
“方才我在洞里,见着你们的老族长了。”萧雨瑟有心要打听夜北冥的情况,她只能主动攀谈。
气氛很僵也很尴尬,但提及老族长,夜影还是有所动容。
他紧抿着唇,假装没听见。
“老族长与传说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老人家很憔悴……嗯,还很伤心,刚才……当着我的面哭了一场……”
“你说什么!老族长哭了!”夜影终于没忍住,出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