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冷得快, 清晨起来就觉得冷风往脖子里钻,楚染出门片刻又忙回去, 让人点了炭火, 又禁止陆相出驿馆。
昨日里曹夫人送了些皮草过来,她打开箱子想挑件合适的给陆莳, 挑挑拣拣的时候,陆莳走来, 道:“这些不能用, 不怕曹夫人给你传出去, 私受贿赂?”
“无妨,陛下要问, 我就道是山穷水路, 无衣遮暖,都快冻死了还计较这些?”楚染跳了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摸着领口的毛, 叹道:“这里可真是一个个土皇帝,我们过了年再走, 腊月的时候, 运河都要结冰了, 不宜出行。”
陆莳道:“你若不惦记着太子,我们也可明年二月再回。”
“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丢下太子一人不好。”楚染安慰自己, 将狐裘盖在陆莳身上, 衬得她肌肤无法白皙, 她满意地点点头:“曹夫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想起来了,这些都算我与她买的,写了字的,不怕被人说。”
陆莳就随她去了,伸手将狐裘解下,让婢女收好。
楚染叮嘱她:“你出去时多穿件衣裳,本就身体不好,对了,我给你找了个大夫,午后就过来,曹夫人说他在清河名声很不错。”
“你找大夫做什么?”陆莳扶额,真是越来越不省心,她无奈劝道:“打发回去。”
“打发回去做什么,你体寒罢了,又非哪里不好。”楚染坚持道,陆相哪里都好,就是不大爱惜自己身体?
陆莳见她坚决,恼恨地戳她脑门:“你不觉得自己多事吗?”
“哪里就是多事,你看你自己身体不好,还怪我多事,要不要我拿着金铃也给你锁着,时刻给你惊醒?”楚染反驳。
金铃是陆相心里不可说之物,楚染非要戳一戳,那夜弄得她羞涩不堪,现在也不能饶过她。
她蛮不讲理,露出小猫儿爪子,陆莳也觉得无奈,摸了摸她的脸,默默叹息,也不再说什么。
楚染就当她是默认了,偷看她一眼后,扬起下颚,就不信说不服她。
新平公主趾高气扬地出门去了,婢女将昨夜的花瓣备好,等她回来时再染指甲。
没过多久,曹夫人送了几食盒点心过来,比起昨日的更为精致,全是按照楚染的喜好来的。
楚染回来后就见到许多点心,她不敢随意吃,就分给了驿馆里的婢女,自己唤来婢女染指甲。
闹腾一上午后,指甲也只有淡淡的一层粉色,手指头还得裹着布。陆莳给她一圈圈缠上去,十个手指头就不能动了,她抿着唇角,不时弯了弯唇角,楚染不知她在笑什么,只看着自己手指头:“你染吗?”
陆相手白嫩如藕,染了花色就破坏了天然的美,她想过就摇首:“你别染了。”
她自问自答,都不给陆相回复的时间,她自己算着时辰,到午膳时也没好,她要拆开时,陆莳按住她:“殿下莫要半途而废。”
“要吃午膳的。”楚染道。
“无妨,用勺子也可。”陆莳忍不住莞尔,见到楚染好奇又呆笨的模样,整日的乐趣都有了。
尤其是那双手裹得严实,做甚都做不了,呆呆傻傻,比起以前可爱多了。
陆莳的心思简单,就想看着她多傻会,让人去取了银勺,她在她碗里布菜。
桌上膳食多是海鲜,螃蟹自是不必说,陆莳给她挖了蟹黄出来,放在她的碗里,将醋也搁置好,都不必她开口,都办好了。
如此,楚染才不闹着将布还拆了,她刚吃一口蟹黄,连城就来了,陆相吩咐人去取碗筷。
连城看着殿下十指同时用布包着,挠了挠头,眼睛里闪着担忧:“殿下伤到手?怎地十指都伤了。”
少年人不懂女孩子的乐趣,傻傻一问,婢女笑作一团,就连陆相唇角都弯出浅浅的弧度。
可见,连家人都是不懂风情,楚染带着一半连家人的骨血,也是如此。
婢女们一笑,楚染被羞得脸色发烫,怪道:“你见过谁一连伤了十根手指头的,就算伤了,还能安静坐着吃螃蟹?”
连城接连两日被骂,且都是糊里糊涂,索性就不说话了,闷头吃蟹。
陆莳淡然处之,只给楚染挖蟹黄,婢女见多了一人,又去厨下取了五六只过来。蒸得鲜香的螃蟹端出来后,连城就再也不抬头了。
楚染将婢女都屏退,自己拿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问他:“你怎地突然过来了,有进展?”
连城闷头吃蟹,听到问话后就抬头,恰好见到陆莳将殿下碗里的桂花花瓣挑去,只留下虾仁。
明明简单的桂花虾仁,却被两人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连城心里酸涩难耐,早知道就不挑着吃饭的时辰过来,现在想走也不成。
那厢的楚染却与虾仁较着劲,虾仁很滑,勺子不行,吃了半天也没到嘴里,她向陆相投去求救的视线。
陆莳碍着旁人在,轻轻夹起虾仁放在勺子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连城久久不语,楚染觉得奇怪,“你怎地不说话,有难事?”
“没有,就是人派出去了,查到了简单的情况。出海不是所有商户想去的,有的无人跟着就只能放弃,有些是无船,总之海运这条路,利益可观,但是鲜少有人能走得顺畅。”
连城不敢抬头,低着脑袋回话,楚染怪道:“你低头做什么,案上有金子?”
“没有、没有。”连城瞬息之间抬头挺胸,脸色涨得通红。
楚染道:“你觉得连家能否走通这条路?”
“这点得问过祖父。”连城为难,这么大的事也不敢做决定,再者连家经营的铺子不大,海运这条路太宽太长,他没胆子去走。
楚染咬着虾仁,不同意摇首:“等侯爷回话,我们都已回郢都了,时间太晚了。”
陆莳静默无声,让人去取了紫苏叶子的水,自己净手后才开始用膳,楚染都已经被她喂饱了。
连城心不在焉,“可是我哪里有本事应下,陆相可有建议?”陆相见多识广,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陆莳道:“此事你们自己定夺。”
连城失落,自己心里踌躇不安,心慌得厉害,“殿下且让我考虑几日,再摸摸行情,我先回去看看。”
“去吧、去吧。”楚染动了动手,就不去理会他,反说起今日的午膳:“陆相的庖厨做菜与清河相似。”
“本就是从清河招揽的。”陆莳解释。
楚染点了点头,“从西北回郢都,好像不经过清河,陆相怎么招揽的。”
她似笑非笑,粉红的唇角微微抿着,看得陆莳脸色发红,夹住一个虾仁喂给她:“时辰差不多到了,可以拆了。”
“陆相谋划的东西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只当是随意,不想是早就想到的,真是好算计。”楚染咬着虾仁将话说完,心口不一的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谁不想被人捧着。
午膳后,楚染拆了手上裹着的布,看着指甲上的颜色,不满意道:“好似不红。”
“殿下多染几次就好了。”陆莳宽慰道,她让人将这些杂乱的东西都收拾了,揽着她说起正经事。
“海上一事,连家出人,商户出船,且他们有经验,盈利的机会很大。”
“可是商户愿意和连城合作吗?”楚染也想过这些,自己单独走不如与有经验的商户合作,然后一想,去哪里找这样的商户。
陆莳道:“不难,再过些时日,你多与几位夫人交谈,公主的人用着总是很放心,你以为那几位夫人简单吗?就凭着曹夫人这样玲珑的心思,怎会不引见?”
兼之楚染背后是丞相,天塌了下来,也会有人顶着,商户眼睛放在八方,这样的道理不会不知道,连城在外行走,那些商户也会自动找上门,与公主合作,他们也会觉得是莫大的荣幸。
楚染不知商户的地位,自然想不到这些,被陆莳提醒后,心中一盘算,点头应下:“要不我过几日设宴请她们过来,到时再看看?”
“也可。”陆莳同意。
“那要不要请些商户家的夫人?”楚染又道。
“那倒不必,你将消息透露出去,就会有人来找你,莫要太过在意,不成还有连城,这些夫人都不是善人,精于打算,你自己且小心。”陆莳见她神色不宁,忍不住两人揽入怀里,轻声安慰。
楚染靠着她,心里也觉得安定,凝视着自己刚染红的指甲,又与陆莳的莹白对比,夸道:“陆相这双手倒不用染的,旁人见到了定当羡慕。”
她难得夸赞,让陆莳染上笑意,吻上她的唇角,“那就藏起来。”
楚染夸过就后悔了,内心感叹竟然这么说了出去,让这人更加嚣张了,她被亲得窒息,忙从她怀里退出来:“不用藏,我甚是大方,给她们瞧去。”
她跑得快,陆莳也无法,随她去了,垂眸凝视自己的手,殿下现在夸得好,以后就会后悔了。
黄昏时刮起了一阵风,窗户被吹得啪啪做响,婢女前面关上,下一刻就落雨了。
屋前的竹子都被刮到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极为可惜。
楚染在屋内翻看着海运一类的书,清河有几百年的历史,靠着海运发家的商户不在少数,也有人死在海上。
她看着地理志,同陆莳道:“霍家可做这些生意?”
“霍家与吴江密切,多半不会冒险做这个。”陆莳回答,霍家不屑于此,前世里吴江王给了霍启不少好处,有了吴江就没有舍近取远的必要了。
这些不能同楚染说。
楚染看得眼睛疼,蹭到陆莳身旁,央求她给自己揉揉额头。陆莳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双手按上她的额头:“你看得多了,容易混淆,不如去外面看看,倒比这些书来得实际些。”
“我也想去看看,就是怕那些夫人总是过来,到时我若不见又不好。”楚染靠着她,将书丟一旁去了,想着明日让连城去看看。
她眉头微蹙,陆莳就给她抚平,安慰道:“有甚难的,也值得你皱眉,成了便成,不成就回郢都。”
这话听得楚染侧眸,盈盈望着她:“陆相富可敌国?”
陆莳莞尔一笑。
“陆相借我三十万两试试?”楚染开口,相府就像是一道禁闭大门的屋子,没人知道里面是有什么珍品宝贝。
“太多了。”陆莳笑道。
“对了,借我些本钱,若是谋利就还你。”楚染伸手揽着她的腰,眸色湛亮,亏损也不计较了。
陆莳晓得她的小九九,戳破她:“若是亏损就不还我了?”
楚染被说的心虚,“你看你我都成亲了,就是一体,你的与我的,无甚区别。”
“话是如此,殿下公主府可不是我的。”
“你若想要,可以给你。”楚染笑道,横竖她的公主府内没有值钱的东西,比起相府,不足一提。
陆莳揪揪她的脸颊:“臣可不要,殿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太子的,空空的一座公主府,无甚宝贝。”
前些年,楚染有所得,都会先想起太子,久而久之成了习惯,留下的都是寻常的,被陆莳一戳破,她才恍然大悟。
她摸着陆相的耳坠,指尖弹了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我以后留给你,如何?”
“殿下还是留着太子为好。”陆莳抓住她使坏的手,握在手心里。
“陆相自己嫌弃,莫要怪我。”楚染不哄,要起身去洗漱,养好精神去面对那些个夫人,问问海上的事。
她想走,陆莳却不让,揽着她的腰:“你嘴上说给我,只怕心里却是不一样。”
楚染动了动,怕伤了陆相就只能安静地待在她怀里,“我哪里心口不一,陆相为何要与太子作比较,你醋了不成?”
陆莳双手圈着她,眉眼多了几分无奈,低声下气:“比较罢了,我若对旁人这般好,你当真会无动于衷?”
“陆相也会对旁人好?我只当陆相清心寡欲,除了对我好外,不看别人一眼,不想我竟看错了。”楚染故作惊叹,唇角弯出一抹弧度。
她阴阳怪气,陆莳哪里能不恼,“殿下说话也不怕我恼?”
“呀,陆莳恼了?”楚染明知故问。
她扭头的时候,陆莳微用力,圈着她腰肢的劲大了些,低眸看到她小巧洁白的耳珠,白色莹润,璎珞映着肤光,美色撩人。
“时辰不早,该歇息了。”陆莳神色自若,敛下恼意,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不在意方才的话题。
陆相情绪内敛,除了楚染外也无人敢亲近她,她略过此事,楚染巴之不得,起身去洗漱时,脚步一顿,不放心道:“陆相不生气了?”
陆莳摇首。
楚染又道:“不醋了?”
“殿下且去洗漱。”
“那你晚上别碰我,我怕你公报私仇。”楚染嘀咕一句,自己小跑着离开了,留下无奈的陆莳。
楚染的性子让她头疼,时而沉稳时而又是一番天真,办事稳重,私下里对小事又是一副懵懂。想起她的处境,身旁无亲人简单,人情世故都缺少了些。
她拿起楚染刚看过的书,目光冷凝,前世里海上这条路并无人走过,她也是从吴江那里知晓。
吴江四面环水,与大楚有贸易往来,同样与其他国家也是,大楚没有走通的路,吴江走了,且很顺畅,因此吴江易守难攻。
霍家的铺子遍布大楚,就连吴江也是有的,霍启本就管着粮仓,把持着武将命脉,陛下亲信,也是因为霍家不会监守自盗。
陆莳眸色一沉,将那人名单取出,这里面或许就有霍家的人。陛下看重的就是粮食,若是清河里有人监守自盗,与霍启有关,那份信任就会折半。
太子的病未曾除根,她无法保证会长命,命运一事不好改,娘胎里的弱症,非人力可改。
还是需想好后路。太子若不在,恒王就占着嫡长的优势,其他几位皇子未曾成年,优胜劣汰,很难去改变局面。
陆莳将名单放置好,楚染就推门而进,见她姿势未动,就道:“你在想什么?”
“清河内军粮一事。”陆莳不瞒她,也不想瞒她,又道:“陈米代替新米,数量不动,价格却是大改。”
楚染明白了,以次充好,道:“陆相之意就是在朝廷来人前解决此事,可是就算开仓检查也要数日,来得及吗?”
“检查出事,只能说明有人从中谋取私利,正好一并除之。”陆莳道,换而言之,当着朝廷来人的面揭露此事,刘章有失察之罪,戴罪立功也可,在外多留任几年。
“提醒他不就成了,大不了花盆再砸一次,不对。”楚染顿了顿,眸色一闪,喜道:“我有办法了,待明日曹夫人过来,我提点几句就可,后宅也是一门学问。”
陆莳眸色深沉,看她一眼,没有问她如何去做,自去洗漱。
回来后,楚染坐在榻上,也没有躺下,自己翻着几位夫人送来的礼单,吃食都是不算的。她自己心里有数,待陆莳回来后,就将礼单递给她。
“给我作甚?”陆莳接过来,粗粗看过一眼,中规中矩的礼,暖玉除外,并没有太过贵重的。
楚染掀开眼皮看着她:“这不是给你留的,免得又说我留给太子。”
她话里的陆莳成了斤斤计较之人,陆莳在意的并非是这些,只有希望她多为自己着想,显然,楚染会错意了。
陆莳不想去解释,将礼单随手搁置在一旁,“殿下可知陛下派了何人来清河?”
“断断不会是恒王,我觉得多半是一迂腐老旧做派的人,周文义吗?”楚染猜测,她仰首看着陆莳,玉面晶莹,眸色生辉,让人忍不住去捏一下。
陆莳也没有去忍,捏着她的脸冷声道:“陆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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