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染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陆莳眼前眩晕, 她扶桌而站, 唇角抿微抿, 道:“自己走。”
“自己走, 那你别跟着我。”楚染脑子晕乎,觉得口渴, 左右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水,就只得放弃。她一眼都不瞧陆莳,自己摸索着往外走去。
出屋后, 她扶着墙壁而走, 站在廊下不知该从哪里走。
陆莳好心提醒她:“往左走。”
夜色深沉, 身后婢女阿秀提了盏灯过来,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路。楚染凝视着灯火片刻, 接了灯,自己往右走。
陆莳扶额,阿秀上前道:“殿下, 您走错了, 往左走,才是您的院子。”
“闭嘴。”楚染斥一句,拎着灯往右走。阿秀担心她摔着了,小心翼翼地跟着,往右走就是丞相的书房, 阿秀跺脚, “殿下。”
陆莳走过去, 在楚染面前停下,试探道:“背你,可好?”
楚染眼前一亮,陆莳莞尔,将灯递给阿秀,在楚染面前矮下身子。
昏暗的石板路上看不清陆莳的神情,阿秀顿愕,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惊讶的时候,楚染趴上陆莳的背,双手还不忘环上陆莳的脖子。
两人贴得很近。
陆莳一僵,脖间湿热,她蹙眉,楚染不自觉,贴着陆莳,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满意地闭上眼睛。
从这里去楚染院子并不近,陆莳力气不大,背着她几乎迈不动脚步,她深呼出一口气,道:“你若摔着了,可不能怨我。”
“一起摔,不愿你。”楚染回应一声,唇角贴着陆莳的耳畔,烫得陆莳心口燥热。
提着灯的阿秀,觉得新平公主在故意折腾陆相,她气得想过去拉开两人。
趁陆相看不见她时就欺负她,如今酒醉了也不肯放过。
她恼恨也无用,陆相只一味纵着殿下。
前面两人就走得很慢,陆莳前些时日习惯了眼前漆黑,今日明月高悬,淡淡的银辉将相府内的景色镀上薄薄的月色。
陆莳脚下虚浮,尽力迈得很稳,耳畔处楚染的呼吸很清楚,她凝视脚下,楚染忽而开口:“你可曾背过旁人?”
“没有,那殿下呢?”陆莳语气略有些急促,可见她确实很吃力。
楚染想了想,道:“有。”
陆莳脚下一顿:“何人?”
“我阿弟。”楚染道。
陆莳重新迈脚,语气放得平缓,“殿下对太子是姐弟情深。”
楚染思绪跟着陆莳去转,微微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那丞相对我是什么?”我背我阿弟是姐弟情深,那丞相背我是什么?
陆莳被她的问题搅得头疼,沉默着不去理睬。楚染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话,她抬起脑袋,在陆莳耳边吹了吹,“你这个习惯不好,不喜欢。”
她搂陆莳搂得很紧,陆莳一时间透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院子,谁知楚染指着她的院子就喊:“到了,去这里。”
两人院子很近,再走数步路才是楚染的院子,陆莳反驳道:“这不是你的。”
“就是我的,你看门都是一样的。”楚染据理力争。两院相隔,恰好相府刚刚修缮,院门上的匾额还未曾添置,确实有些像。
陆莳将她放下,道:“你且进去看看里面可有紫色藤萝花?”
楚染未等她说完,直接抬脚踏进去,她被台阶绊了一脚,陆莳皱着眉头去扶住她。楚染牵着她手就这样走进内室,找藤萝花的事也忘得干净。
进去后,她理所当然地爬上小榻躺下,陆莳有些疲倦,吩咐阿秀去打些热水来,她自己饮了盏凉茶才散下心头的燥热。
小榻上的人脸蛋红扑扑的,本是躺下的,不知怎地翻了个身,侧躺的睡姿让醉鬼身体起伏出别样娇柔的曲线,身上衣裙自然睡皱了,胸口的衣领也跟着散开,大概热了。
她就像只懒猫一样,酒劲上涌,莹白的脸带着一层薄薄的潮红,平白添就几分素日不见的靡艳之感。陆莳走过去,还未靠近,她就猛地睁开眼,眼中盈盈水雾,呆了会儿,道:“好热,有冰吗?”
这个时候,郢都内的权势富贵人家都会用冰散热。陆莳不大喜欢用冰,相府内有冰室,让人去取也很快,但她没有答应楚染。
酒醉的人贪凉,更易染风寒,她吩咐婢女去将大夫请来。
前世里太子走得突然,她几乎怀疑是陛下以毒控制太子,只怕恒王都是如此。楚染又是爱参与政事的性子,陛下若是狠心,也会效仿其他两人的。
楚染觉得热,自己要爬起来开窗户,陆莳按住她:“别动,等大夫过来。”
“大夫?”楚染不大明白要大夫做什么,索性不去想,下一刻就软软地靠在陆莳的怀里。
陆莳被她这么靠着,先是呼吸一滞,而后伸手揽着她,未及多想,婢女引着大夫匆匆而至。她眼睫一颤,扶着楚染躺下。
楚染靠着硬邦邦的小榻,觉得不舒服,不禁怀念方才靠着陆莳的感觉,又要爬起来,陆莳按着她:“一盏茶的时间,殿下且忍忍。”
大夫垂首,不敢抬首,只轻轻按上榻上少女莹白纤细的手腕,片刻后摇首。
陆莳指尖微颤,朝着阿秀扬了扬下巴。
阿秀明白,引着大夫出去。
酒意上涌,楚染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她摸到陆莳的手腕,往她那处凑了凑,随后靠着她入睡。陆莳知她警觉,没敢动,只静静凝视她。
待隔壁麻木了,才敢动一动,将人放在榻上,又见她一身裙裳,略一思考,便解开衣带,脱下来。
楚染毫无知觉,任由陆莳去做,十分乖顺。
想起白日里的剑拔弩张,陆莳默然叹息,约莫也只有醉酒中才会这么安静乖巧。她虽无奈,也很庆幸楚染还活着。
要想将楚染从朝政中摘干净,方可在太子死后平安顺遂。太子的病,太医早有诊断,活不到而立。
前世里太子未及弱冠,便死去,比太医估计的时间早了很多年,因此,她觉得是太子身上的毒提前毒发了。
****
次日休沐,相府迎来一位老夫人,陆相的母亲。
相府搬迁还未来得及宴饮,陆莳不打算太过招摇,就将此事按下,却吩咐人将两院的匾额早日做好,免得又让人分不清。
仆人退下后,老夫人便过来了,婢女都退了出去。
阿秀给刚醒来的楚染送热水。楚染觉得头疼欲裂,靠坐在迎枕上,看了一眼周遭陌生的摆设,有些摸不准自己身处何地。
楚染醉后大多记不得事,阿秀得了陆相吩咐,不会提及这件事,她伺候楚染用过早膳后便要退下。
楚染唤住她:“今日休沐,丞相可在府上?”
“在,与老夫人在前厅说话。”阿秀恭谨道。
老夫人?楚染听后想起梦里的事,老夫人好像与陆相关系不大和睦。陆相父亲是汝南侯,世代罔替,当年先王后定亲的时候,他还活着,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他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太子势单力薄,与新平公主联姻,无疑将整个侯府都牵连进去。
同样不满意的还有现任的汝南侯,他为长,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陆莳的能力,能够超越他,压得陆家其余人抬不起头来。
两人的嫡亲兄妹,却陌生如同路人。
楚染用过早膳后,去寻陆莳,想说一说退亲的事。
老夫人在花厅,她今日来得早,说的也是与新平公主的事,她与自己的长子汝南侯想法一致,亲事还是退的好。
她眉眼带着凌厉,劝道:“新平公主既想退亲,你为何不肯?”
陆莳垂眸道:“我与殿下亲事乃是先王后定下的,殿下年少不懂事,我怎可随着她胡闹,若是陛下怪罪,我又如何承担。”
“新平公主已有此意,你何不顺手推舟,陛下怪罪,与你何干?”老夫人逼迫道,在陆莳面前,她总觉得矮了许多。尤其是拜相后,与陆家像是要彻底断绝来往。
陆莳不大介意这些,前世里陆家攀着恒王,在太子去世后,地位高升。恒王登基为帝,陆家水涨船高,确实比她眼光好。
她沉声道:“我不会退婚,母亲可要留府里用膳?”
老夫人气得发抖,陆莳几乎是在玩火,她忍不住拍桌道:“母亲的话,你不听?”
“先王后定下,我如何能改,母亲若想退,不若自己去求陛下。”陆莳耐着性子,眉眼已然凝结寒霜。
这桩亲事几乎是铁板钉钉,如何能改,新平公主有意退亲,到今日都不敢去和陛下提,可见并非是老夫人这样说的简单。
老夫人自觉无理,强迫也是无用,陆莳是她看着长大的,心思深沉,能力更是远胜旁人,如今在她看来,早已脱离她的掌控了。
她叹息道:“你年岁已不小,如今新平公主正当年少,待你老了,她如何会再欢喜你。不如择一良人嫁了,到时又得陛下信任,权势良人岂非皆在你手中。”
八岁之差,便是老夫人的借口。陆莳心知她的意思,目色几无波澜,道:“我心慕新平公主,不会再择旁人,母亲不如回府劝劝兄长勿要与恒王走得太近,太子还在,他要站稳才是。”
朝堂之事,老夫人哪里懂,听到这些话惊得忙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就要回府。
陆莳送她出府。楚染将刚刚的话听得很清楚,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陆家的前程,陆相掐着她的短处,一句话就将人请出府,实在是阴险。
不过老夫人这次轻易走了,下次就不一定了,她在陆莳回来时反笑道:“陆相着实聪慧,不过下次您又该如何回复?”
“再过一月就是殿下的生辰,臣也该像陛下提起亲事,三媒六聘不说,选良辰吉日也是应该的,殿下,您说还有下次吗?”陆莳未曾在意母亲的态度,人都有私心,她再劝也无益。
她居高位,时间久远,气度仪容都是常人难比的,从容不迫,让楚染顿觉失去兴趣。
楚染要转身的时候,陆莳不知怎地,浅浅一笑,如山谷幽兰,一身清远之气,令她忍不住去看。
陆相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虽说比她年长,事事关怀她,这样的伴侣是最好的,世间哪里去找到第二人。
只是她二人的结合,不能让陛下安心,于陆相、于太子都没有好处。
念此,她忍着不去看,欲转身回去的时候,陆莳唤住她,道:“臣这里有梨花瓣,殿下若无事,可否替臣酿酒?”
楚染觉得奇怪,“为何让我去酿,陆相自己也会,何不自己去酿?”
“臣昨日饮了殿下的梨花酿,口味甚好,令臣饮而想之,思来想去,殿下在府内无事,不如酿酒打发时间?”陆莳道,她言辞正经,不像是假言敷衍。
楚染半知半解,狐疑不定地看着她。下一步,陆莳牵着她的手,往她院子里走去。相府内皆是她的心腹,不用担心为旁人察觉。
她引着楚染回自己的院子,楚染进去后左右看一眼,“你怎地来我院子?”
昨日的酒还没醒呢。
陆莳甚是无奈,酒的后劲竟这么大,一夜睡醒竟还这么糊涂,她指着墙角道:“你的院子有藤萝,你且看看这里,哪里有?”
楚染经她这么一说,反倒更加迷惑:“可是我昨晚是睡在这里的?”
陆莳漫不经心,道:“那是殿下酒醉,走错了门。”
“走错了门?”楚染几乎没有怀疑陆莳在说慌,她了解陆莳的性子,不会去逗弄她的。她环视周遭,没有印象,只好道:“那昨夜叨扰陆相了。”
陆莳不在意这些,反问起她酿酒时的比例,楚染不知昨夜发生的事,但明显自己占了她的屋舍、占据她的屋舍,总归是缺理的一方。
她心虚,陆莳一问,她便答了。
答完之后,陆莳蹙眉,比例确实错了,花酒本就是饮着玩耍,她这般做来,倒与烈酒相差无几,她没有去挑明这些,只回身去取了一册来,道:“夏日里白花多,葡萄也不少,不若殿下试试其他花酒。”
楚染接过,上面字迹是陆莳亲笔写的,字迹娟秀,当有些年岁了,她欲问,却听陆莳道:“这是十年前我无事抄录的,殿下可随意看看。”
“丞相今日无事?”楚染接过,随意翻了下,想问的外面一事。
清晨之际,烈日未出,凉风习习,也很清爽。
陆莳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为难她,道:“城墙修葺一事,陛下已应下,至于连城入郢都,也当快了。”
丞相办事,楚染很放心,她握着册子,心中一颤,想起陆莳所做,她心中极为愧疚。她虽年少,却不是放肆恣意的时候,愧疚的情绪在心中一旦扎根,愈演愈烈,甚至超过了退亲了念头。
人心非钢铁,这般情景下,她如何能做到铁石心肠,磨蹭了须臾,终究是心软、愧疚占据上风。
陆莳是女子,能有多少个十年,等待的代价便是她的大好年华。她忍不住道:“你其实不用做这么多的。”
“殿下想说什么,大可直接说来。”陆莳凝视楚染握着册子的五指,指尖不断摩挲页面边缘,心中定然是经过一番挣扎。
她若真的厌恶这桩亲事,何来的挣扎不安,只怕想的还是陛下的猜疑,她试探道:“殿下觉得会连累臣?”
楚染惊愕的抬首,目光对上陆莳的审视后,几经闪躲,不知如何回答。
陆莳道:“陛下贤明,为臣者自当鞠躬尽瘁,陛下若昏庸,为臣者尽心尽力之余也当为自己留后路。我伺候陛下多年,知他猜疑心重,他对恒王同样是猜忌,不过恒王懂得讨他欢心,殿下若聪明些,远离朝政,陛下自然不会将目光留在你的身上。”
她缓步踏向楚染,周遭无人,她忍着羞涩,握住楚染的手腕:“只要殿下与我在一起,我尽力去保太子,只要他活着,便是楚国的储君。”
说完,她面色微红,抿住唇角。
陆莳身为女子,手心极为柔软,覆在楚染的手腕上,轻微的安抚很奏效,楚染没有撤离,只道:“陆相,你努力十多载才得今日相位,为我放弃,可值得?”
“殿下若是一平民,我也愿做一凡人。”陆莳道。
楚染不答,反抽回自己的手,举步离开。
三言两语如何让她心安,且看今日情形,她二人结合,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事。前世里最后的和离,始终是她心中的刺。
拔不去,疼得她日夜不宁。
****
午后,楚染让阿秀找来些许葡萄,按照册子上的方法做些葡萄酒。
她在院子里清洗葡萄的时候,阿秀端着蜜糖过来,道:“殿下,葡萄或许不甜,加些花蜜,到时候果酒香甜,多饮几杯也不会醉。”
“你懂得很多?”楚染将葡萄洗净后,拿着铁签剥皮,剥了一个塞进嘴里,很甜,她眯着眼睛,笑道:“很甜,用花蜜就失去葡萄的味道了。”
“也可,听殿下的。”阿秀将花蜜搁置在一旁,将手洗净,也要去帮忙。
她剥得快,性子又甚是开朗,就道:“陆相会酿酒,每年都会做一些,埋在树下,有时甚至忘了去挖,灵祎公主有时过来会讨酒喝。”
楚染手中一颤,葡萄掉到地上,滚了两圈,粘的都是灰尘,她有些尴尬,就道:“她经常会过来?”
“休沐日大多会过来,她是公主,陆相不好敷衍她,只得放下公务去招待她。刚才好像又来了。”阿秀随口道。
楚染沉默下来,她记得陆莳说过,她在相府就不会让灵祎入府,昨日说过的话今日就忘了?
骗子!
楚染低眸看着盏中晶莹剔透的葡萄,舌尖抵着牙关,忍下怒气,没有再说话。
葡萄洗净后,她也不急着去酿,反问阿秀:“陆相的酒埋在哪里了?”
阿秀只当她要饮酒,便道:“就在一墙之隔的树下。”
“可多?”楚染净手,笑意深厚。
阿秀道:“不知,不过今年春上的时候陆相酿了几坛百花酿,还未曾开启,殿下可要饮?”
“去看看吧。”楚染道。
****
灵祎入府时,陆莳吩咐幕僚去盯着恒王的举措,他昨日被陛下斥骂,禁在府中不允走动,小惩大诫,也昭示着陛下对这件事的怀疑。
然陆莳意便在此,恒王失势,王后必然急迫。
她吩咐幕僚道:“陛下昨日让户部商议拨银子给西北,也正担心长平侯心有不平,我欲给陛下上奏。”
“丞相有计?”幕僚道。
“令武将送幼子入郢都,让陛下亲自教导,一为质,二可让他们知晓陛下宽厚,乃是……”陆莳停顿下来,外面传来脚步声,“陆相、陆相。”
陆莳开门去迎,见到灵祎径直入内,眼神示意幕僚退下,她不解道:“殿下怎地过来了?”
“我路过,进来看看,陆相一人在府,可觉得闷?不如我们出去玩玩,水榭内景色好,又凉爽。”灵祎扫了一眼退下的幕僚,随后笑吟吟地望着陆莳,满腔欢喜,溢于言表。
陆莳拒绝道:“臣有要事,脱不得身,殿下不如唤旁人前往。”
她不留情面,让灵祎一阵尴尬,道:“这样啊,那便不打搅陆相,我回宫去了。”
灵祎还小,未设公主府,依旧住在宫内,她出宫游玩,自该要回去。
陆莳没有挽留,回书房的时候,幕僚入内,说起方才的事,颇为不解道:“此计是好,迎合陛下,只是会得罪武将,百害而无一益。”
陆莳却道:“无妨。”
幕僚欲言又止,陆相最近行事,愈发令人不解,他垂首退了出去。
****
院内的楚染闲来无事,挖了几坛百花酿后就让阿秀着人给太子送一小坛过去,自己留了两坛,待回宫的时候,一坛献给陛下,讨好他。
待陆莳回来之际,今年新酿的百花酿都不见了。
楚染回院继续去做葡萄酒,照着册子去做,步骤详细,最后埋在了藤萝下面,拍拍手回屋子。
陆莳照旧去上朝,朝堂上见到意气风发的恒王,不过两日就让陛下回心转意。
恒王立于太子身后,文质彬彬,看见陆莳时行了半礼,道:“陆相近日乔迁,到时本王去叨扰一二?”
“恒王殿下怕是无法叨扰,府邸还未曾修缮好,实在是又脏又乱。”陆莳道。
太子不知恒王为何这么快就能入朝堂,心中不解,但见陆相面色淡然,无波无澜,他就不再言语,抵唇轻咳两句。
没过多久,皇帝登上御座,他扫视一圈后,道:“武将后嗣乃是楚国希望,朕欲让驻地武将们择一幼子入京,朕亲自教导,天赋高者,封侯赏爵。”
一言出,殿内朝臣大惊,陆莳神色微变,恒王察觉后,自是洋洋得意。
太子也是一惊,要出口时,见到陆相朝他微微摇首,心中略一挣扎,忍着不再答话。
半晌后,几位御史先后上奏反对,殿内跪了一半的朝臣,太子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恒王身上,他眉眼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是他献策?
以此来讨陛下欢心?他心中恼火,如此做来,岂非寒了武将的心,谁来替楚国守住疆土。他实在忍不住,出列要阻止,刚想开口,旁边有人先开口。
陆莳执笏板出列,道:“陛下,臣觉得怕是不合适。”
“丞相觉得哪里不妥?”皇帝打量她一眼,明显不悦。
满朝文武的视线都跟着陆相转动,听她道:“武将知晓您此举,怕是会误会,到时会适得其反。”
太子被她打断后,也不好再说话,只站在一旁装作不知。
皇帝听到这番话后也未曾大怒,反问道:“他们如何会误会?”
陆莳被迫道:“臣觉得不如给武将些许赏赐,幼子入京也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此,他们才可为陛下效忠。”
丞相一言,旁人跟着点头,如今,陛下此举是毫无反驳的余地,想的也只有安抚武将。
恒王却道:“君命为上,就算是要了他们的脑袋,难不成他们还要反抗不成?”
此话甚合楚帝心意,其余人包括陆莳都不敢再搭话,恒王自大,已然是得罪武将。太子眉眼跳了跳,没敢再插话。
此事一定,旋即命朝臣去办。
退朝后,太子气得面色通红,冷冷瞧了恒王一眼后回东宫。
恒王面色得意,拦住陆莳离去的脚步,笑道:“本王今晚设宴,丞相可否赏个面子?”
陆莳略一思忖,委婉道:“大夫嘱咐三月内不可饮酒,怕是要辜负恒王殿下美意了。”
恒王瞧着她不大好的神色也未曾在意,毕竟他捷足先登,是人都会恼怒。他与丞相分别后,回中宫去见王后。
此计是王后告知他,道是窥听丞相的谈话才得知此计,陛下忌惮的便是武将,如今恰好,有计,他放心了。
他回宫的时候,灵祎还在伺候王后用膳,见到他后,喜笑颜开,“恒王哥哥怎地过来了。”
“来瞧瞧我的灵祎。”恒王走近,摸摸她的额头,又道:“今日可有好去处,晚上哥哥设宴,你要去玩耍吗?”
“我出宫去玩玩,今日有花宴,我和阿嫂同去。”灵祎今日打扮得甚是明艳。
恒王一听王妃也去,就未曾说什么,打发灵祎退下去,自己亲自伺候王后用膳。
王后比先王后还要大上两岁,当年先王后去后,她凭着母家在朝的势力得以封后,如今太子病弱,外祖家远在西北,也无济于事。
太子病恹恹的,就是不死,也是头疼。
她吃了几个虾饺,问起今日早朝的事,恒王喜不自禁道:“今日陆相的脸色都变了,真是痛快,若非她出来搅事,儿怎地被阿爹斥骂。”
王后也跟着高兴,道:“我也是回来听着灵祎说了一句,不想竟是真的,在灵祎面前,你可不能再提,她心里对陆莳极是欢喜,你莫要搅乱。”
一听这事,恒王不悦,道:“母后该知,陆莳与新平定亲,终究是要成亲的,您让灵祎掺和作甚?”
“新平对陆莳早就不满,这桩婚事肯定不会成。灵祎有心,便随她去了,你也不要阻止。”王后心气极高,不想白白便宜了新平,就算灵祎得不到陆莳,也要毁了这桩亲事。
****
楚帝旨意一出,郢都城内震动不说,边境武将都是满心不服,太子气得病倒了,几日未上早朝,东宫的守卫又严格许多。
朝堂上朝臣皆在观望,不少人去丞相处打探,旨意下来得太过突然,几乎没有人知晓是怎么回事,是何人进此言。
他们都很迷惑,话里话外皆在试探,旨意早已往各地去了,不出两月,武将质子就会入郢都城。
楚染闻讯时,在院内与教习师父对弈,她棋艺不好,陆莳就给她请来师父教导,奈何她就是摊烂泥扶不上墙,无心去学习。
教习师父脾气好,悉心教导,楚染学了几日就不想学,奈何这人日日过来,赶都赶不走。
陆莳在黄昏时回来的,她在前院将人堵着了,她今日穿得清爽,碧绿色的裙衫,发髻见斜插一根碧绿色的玉簪,腰肢纤细,袖口比起宽袖也窄了许多,行走间似荷叶摇曳。
她前几日挖了陆莳的几坛好酒,心中也算畅快,她磨蹭到陆莳跟前,“陆相回来,我有一事与你说。”
陆莳目光落在她的腰间,眸色婉转,淡淡道:“殿下棋艺学得如何?”
楚染转身看了看庭院里的花草,十分乖觉,回道:“甚好、甚好,我就是想问问那人何时走?”
她目光躲闪,几乎不敢看陆莳。陆莳知晓她心虚,便道:“殿下何时走,她便何时走。”
“丞相到底是何意?”楚染语气低沉,心中颇有些不痛快,陆莳这当真讨厌。
陆莳缓缓向她走去,目光在她眼角上停留,道:“殿下与其学朝堂谋略,不如学学棋艺,或者女红也可。”
“你什么意思,让我给你做衣裳?”楚染震惊,不可置信。
“殿下有意,也未尝不可。”陆莳道。
楚染好气,瞪了两眼,转身就走,这人约莫是脑子不大好。梦里的她就算是嫁给她,也未曾给她做过衣裳。
新平公主又被气走了。
陆莳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莞尔一笑,如今的楚染比起前世里更为开朗些,不会整日闷沉沉。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
回书房时,她递给幕僚一份册子,道:“上面的人都从朝堂上踢出去,贬出郢都城即可。”
幕僚接过,上面有些人效命新平公主,他不知丞相何意,问道:“丞相这般一做,只怕新平公主会对您心生怨怼,到时亲事只怕真的要退。”
“无妨,陛下知晓这些人效命殿下,留之无益。”陆莳道。
楚帝心思深沉,楚染行事再小心,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如趁着他未曾怀疑,先将人打发出京。
幕僚叹气,揣着册子出去。
书房里的陆莳也拿着一份册子去找楚染。
阿秀仿着旁人家的闺阁小姐的府邸,在院子里搭了座秋千,楚染起初嫌弃,时日渐多,偶尔会上去坐一坐。
她坐着上面,脚尖一等,整个人飞了起来,腾空而起,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陆莳踏足后停下脚步,方站停,楚染警觉,脚尖落地,凝视着她。
面色不善。
她满腔怨恨,陆莳走近,将册子递给她。楚染不知是何物,翻开后脸色煞白,惊得站起来:“你何意?”
“我欲将这些放出郢都城,在外磨炼三载,他们殿下接触太深,陛下已然知晓,不如先断了联系,日后再说。”陆莳委婉道。
这般一说,楚染也不是糊涂的人,只是这些人一放,她在郢都城内就无人可用了。她犹豫须臾,道:“也可。”
无人可用与被陛下忌惮,她宁愿选择前者。
她听话得很,陆莳也放心,转身欲走,却听楚染道:“丞相,今日好似回来得有些早。”
“署衙无大事,回来得早些,殿下有事?”陆莳回身,拿捏不住楚染的意思。
楚染想问问外面的事,奈何阿秀嘴严,一字都不说,她也是无法,就想从陆莳处问上几句,她不能直接说,想了想,就问:“连城何时入郢都?”
“约莫两月后。”陆莳道。
楚染不耐,讽刺道:“丞相真是惜字如金,不如回去吧。”她转身坐在秋千架上,脚尖一点,秋千动了起来。
她最近脾气不大好,被教习师父逼得有些头疼。陆莳本想走,见她眉眼耷拉着,心中一软,缓步踏近到她身后,“太子一切都好,殿下勿要烦心,不如想想回宫后如何应付陛下。”
陆莳伸手,轻轻推动秋千,她没有玩过这些,曾见过陆家的妹妹荡秋千,后面的人就是轻轻推动绳子。
她清冷孤僻,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整日的时间都在处理公务,尤其是近日里,楚染趴在墙头,近子时都不见她回来休息。
今日却是难得,楚染被她轻轻推着,如芒在背,晃了两下后,才道:“你究竟如何想的?”
“殿下要什么,臣尽力去做,唯独退婚不成。”陆莳道,不可退亲是她的底线。
楚染脚尖触地,陆莳便推不动了,她道:“你为何不退亲?”
陆莳反问:“为何要退?”
“不退亲,你与灵祎那么亲密做什么,丞相出尔反尔,前些时日说我若随你回府,你便将灵祎拒之门外,你如何做的?”楚染冷笑,她并非随意揉捏之人,白白被人当猴耍。
陆莳眸色带笑,极为浅淡,道:“殿下计较这些作甚?”
“不计较,你便退婚,赖着我做什么?”楚染心中燥得很,尤其是见到陆莳平静的态度,似是火上浇油一般。
陆莳负手而立,道:“殿下心思,臣着实猜不透。”
楚染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冷冷的,“陆相心思,我也猜不透,不过陆相这般沾花惹草的性子,难不成以后还想纳妾?”
她故意激怒陆莳,就想知道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
谁知,陆莳淡淡一笑:“殿下的心思倒也简单,还有二十日便是你的生辰,也是太子的生辰,你若绣出一香囊,臣便放您回府。”
“绣香囊做什么?”楚染顿愕,陆莳的心思真是诡异,一时一个想法,想着法子折腾她。
陆莳不答,转身就走。
第二日便来了绣娘,楚染将人赶出去,谁知绣娘就是不走,气得她脑门疼。
她几乎从未接触过这些,跟着绣娘学了几日,绣了一对鸳鸯的香囊,算算时日不早,陆相回来也有□□日,她此时装作回来,也可。
楚染将成品给陆莳送去,道:“你要的香囊,我能回公主府了?”
“你绣的是什么?春江水暖鸭先知?”陆莳淡笑,想了想,还是得哄一哄她,于是,故作欢喜夸道:“鸭子挺像的。”
楚染:“……”
她直接将香囊夺了回来,不想与眼光不好的人多话,拿着香囊就走,回炉重做。
鸳鸯针线繁复,楚染难以驾驭,绣娘让她绣些花草,楚染也信了,花了三日后尚可入眼。
陆莳有了前次教训后,未作点评,只道:“殿下入宫,不如先讨好陛下欢心,揭过此事。”
楚染与楚帝之间极为疏远,不知该如何讨好,她左右一思量,不得不道:“如何讨他欢喜?”
她问得过于直白,陆莳一怔,道:“殿下随意即可,不如将你手中的香囊送于陛下,鸳鸯的即可。”
楚染分不清她到底出的是不是馊主意,那只香囊早就被她扔箱底去了,只道:“送鸳鸯做什么?”
“帝后和睦,堪比鸳鸯。”陆莳道。
楚染未作怀疑,便也应下,走时将那只花草的香囊丢在陆莳处,回去找这那只鸳鸯香囊,自顾自道一句:“好似有点像鸭子。”
她不明白陆莳之意,听信她的话将香囊带回公主府。
府内仆人见她回来后,欢天喜地,她方回,宫内楚帝下旨宣她入宫。
仆人担忧,道:“陆相早已回来,您晚了这么些时候,陛下怕是会不悦。”
“无妨。”楚染摆手,想了想,选了一件较为艳丽的华服,平日里太过素净,照着陆莳之意,只怕要做些改动才好。
华服自然需要钗饰搭配,她唤来婢女换衣,耽误了些时间。
待入章华殿的时候,楚帝极为不耐,恰好宫人来奉茶,他接过后便砸了过去。楚染不敢夺,生生地受了,茶水滚烫的,烫得她微微蹙眉。
夏衣淡薄,肩膀处火烧火燎的,她展颜一笑,道:“阿爹可曾消气了。”
“你且说说去了何处,走时说的好听,去寻陆相,人家回来,根本就不知晓你回来,朕的脸面都挂不住了。”楚帝气道,他非温和的君主,这般呵斥,宫人内侍吓得不敢言语。
楚染跪得笔直,作势明媚一笑,无辜道:“阿爹可冤枉我了,我可是真的去寻陆相,只是她行踪不定,又不知儿她的去处,让儿好生一通乱找。”
楚帝也并非真的生气,做给朝臣看罢了,他冷哼一声,不说话。楚染也就不跪了,站起身小跑着过去,低声道:“阿爹,这次儿出去见识不好新奇的物什,郡县酿的好酒可不比您的御酒差,还有江南风景,山水如画,那里的绣活也是不错,儿也要给您绣了一个。”
楚染巴巴地从袖袋里拿出一香囊,献于楚帝。
楚帝为君十多年,再好的绣活都见过,对楚染的香囊也不会多看一眼,指不定绣娘绣的,拿来敷衍他。只是看到歪歪扭扭的针线时,颇觉好笑,“你的鸭子不错。”
“阿爹,那不是鸭子。”楚染气道。
“水里绣两只鸡也不大合适。”楚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心中怒火也散去不少。
楚染恰好事宜地与他撒娇,帝王孤独久了,也会放低姿态,道:“这件事朕不与你计较了,陆相病重,你却出去玩,明日登门给她道歉。”
“为何道歉,她坠马又非儿所为,儿亲自去寻她,寻不到她罢了,百里路、千里路都走了,难不成还怪儿?”楚染不愿意,眼中闪了抹怨怼。
恰好被楚帝瞧见,他冷了脸色,道:“让你去便去,哪里来那么多话,太子病了,你也莫要去东宫打搅,衣裳湿了,去偏殿换一件再出宫。”
楚染不耐,行礼后就被带去偏殿。
宫人将她更换的衣裳带过来,她推门便进,不想殿内还有一人,她顿时一惊,目露诧异。
殿内设冰,十分凉爽,陆莳坐于小榻上翻阅奏疏,见到有人陡然入内,抬首去看,楚染局促地立于门口。
楚染今日‘回来’,她是知晓的,但见她鬓间碎发散落下来,带着些许狼狈,便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到陆莳在,楚染微松了口气,展颜一笑时,却见陆莳冷漠地望着她。目光就如同看一生人,疏离间毫无往日温和,她蓦地一惊,整个人跌落在失望的湖底。
几月来,她几乎习惯陆莳待她的态度,温和中带着揶揄、逗弄,这样冷漠的陆莳,很冷。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引得她厌恶了?
肩处的疼痛也跟着散去了,方才疼得她难以忍受,现在毫无知觉了。她浑浑噩噩地看着陆莳,陆莳起身,冲她行礼,道:“臣不知殿下来此,叨扰您了。”
她行礼后,态度闲适,目光微垂,并非去看楚染,静静等着对面人的答复。
楚染回过神来,心中多了一抹复杂的情感,她勉强一笑,道:“说叨扰,也该是我才是,先来后到,丞相自便。”
她跨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去,转身就要离去,走了几步却见灵祎兴冲冲地过来,一见她便是满面欢喜,“阿姐回来了。”
她笑意天真,不受束缚,好比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儿,且她毫无顾忌,想欢喜便欢喜。楚染不好失态,笑道:“灵祎怎地来了?”
“我给阿爹送点心,恰好听闻陆相在,也顺道来送些,阿姐可要吃些?”灵祎手中提着食盒,献宝般地往楚染面前伸了伸。
楚染抬头看了一眼食盒,灵祎平日就爱研究些吃食,她似是漫不经心,并未在意,道:“既然如此,你且进去,我衣裳湿了,需快些回府。”
廊下两位殿下见面,丞相从殿内走出,见到灵祎过来,眼中闪过清冷。
灵祎来得似乎有些巧。
她立于殿门处,灵祎一眼就瞧见了,她欢喜地走过去,乐道:“陆相今日起色不错,想来病也痊愈了。”
话里透着关切,却令廊下气氛陷入凝滞。
楚染抬脚便走,陆莳扫过一眼后,没有再看,退后两步与灵祎道:“署衙中还有事,臣需回去处置,殿下自便。”
“啊,也好,不过陆相将点心收下,我刚学的花糕,丞相试试?”灵祎眯眼一眼,像是一个急于与旁人分享美食的单纯少女。
陆莳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道:“谢殿下。”
“陆相快去,我去给阿爹请安。”灵祎冲她摆摆手,笑意纯真。
陆莳拎着食盒,匆匆离去。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