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的时空裂缝开始闭合,那副场景奇异且美丽,就像一只巨大的妖异眼眸,缓慢陷入沉眠。
宁皮皮盯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少年,问:“你怎么跟来了?”
“等你死了我来帮着收尸!”李灿喘着气说。
宁皮皮本还想夸他两句,见李灿语气这么冲,于是双手一松,冷硬道:“还给我收尸,你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李灿扑通一声摔在草地上,手忙脚乱站起身,又气又急,一脚就朝宁皮皮屁股蛋侧踢过去。
“你还来劲了。”宁皮皮抓住他的脚踝,向上一撅,就把李灿摔了个跟斗,然后扑上去与他扭打在一起。
和宁皮皮相处这么久,李灿没少挨揍,好在他脸皮厚,每次被揍了要么嬉皮笑脸,要么卖惨求饶,倒能和谐相处。
这次他格外气愤,难得硬气一回,对宁皮皮又是拳打又是脚蹬,竟丝毫不落下风。
很显然,宁皮皮放水了,至于原因,应该是出于内疚——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李灿也不可能以身犯险。
没一会李灿就气喘吁吁,打架可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他肉体凡胎自不能持久,摆摆手示意停战,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发呆。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在b9501了,而是来到另外一处位面——黑暗王国。
黑暗王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
诸多星辰在天空有序排列在一起,构成一幅庞大的六芒星图案,散发出湛蓝色星辉,将夜空映衬的灿烂明朗。
环视四周,见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被,有像海带一样摊在地上蔓延数百米的叶状植物,有如同灯塔一般雄伟的参天大树,还有像蒲公英种子一样在空中随风飘舞发着光的绒球。
视野尽头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起伏的线条犹如一头不怒自威的卧虎;左方几百米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偶尔会蹿出一两条银白色游鱼;右方有一个巨大的深坑,足足有两个足球场的面积,里面漆黑一片,连星辉都无法抵达;后方则是无尽荒野,只有一望无垠的荒草与平坦黝黑的土地。
偶尔有微风吹来,带着些腐败的味道。这里的气温比星火城低了十来度,尽管风很柔和,还是让人觉得冷。
预料中的危险并未发生,四周出奇安静,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只有风吹草地的唰唰声。
“你有钥匙吧?”宁皮皮出声打破宁静。
“有。”
“那就好。”宁皮皮表情放松了一些。“你把钥匙拿出来,召唤出空间门,就能回星火城了。”
“我刚来就回去?”
“我可不想连累你。”
李灿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在星火城没有亲人,只有你一个好友,你要再死了我该多孤单啊。我有治疗术,你把我当个医生就行,受了伤生了病,我也能帮上忙。”
宁皮皮当然知道李灿的含金量,在一个探险小队中,输出手永远是不缺的,真正抢手的是治疗类神秘者,他们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挽救一条人命。
“如果坚持不住,你随时可以走,别勉强。”宁皮皮说,“我会尽力保护好你。”
李灿说:“必须把我保护好,我可不想死在这个黑咕隆咚的世界。”
宁皮皮有种迷之自信,说:“放心,咱俩不仅不会死,还能衣锦还乡。”
李灿不置可否,问:“对了,你要去什么城堡来着?”
“镜面城堡。”
“嗯,怎么走。”
“我暂时还不清楚。”
“我就说吧!”李灿一摊手,“来了肯定抓瞎。”
“你急什么?咱们先找个落脚点,或许四周有村庄城镇之类的地方,向人打听打听不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李灿觉得这个答案太儿戏了,仿佛把一切都想的如同写好的剧本一样容易。但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只能听宁皮皮的。
宁皮皮犹如一只花豹,几个跳跃就攀爬到附近的巨树上,观察一会后折返下来,指了指远方的山脉说:“那边好像有微弱的灯光,我们过去看看。”
李灿并没有看到什么灯光,却知道宁皮皮的视力远比自己要好,于是就跟着她朝山脉方向进发。
路上宁皮皮对他说:“我带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就放在背包里,饿了就说话。”
“哦。”
“冷不冷?我还带了些衣服。”
“有点冷。”李灿说。
于是宁皮皮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递给李灿,说:“如果发生了什么危险,就躲在我身后。”
“明白。”
走了一会,李灿也看见灯光了。
那是一间建造在山脚下的木屋,远远望去显得小巧且孤单,昏黄灯光就是从木屋窗子里散出来的。
“里面住着人。”宁皮皮说,“正好过去问问路。”
望山跑死马果然不假,看起来木屋离的不远,两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因为是荒野,根本没有干净整洁的马路,一路下来鞋子与裤腿上已经沾满尘土,还有几粒小石子落进了鞋子里。
李灿双脚酸痛,真后悔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已经有点想回去了。
前方的木屋很是破旧,上面透着久经风霜的痕迹,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看起来建造的有些年头了。宁皮皮正准备敲门,嘎吱一声,房门从里面推开。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着一条质地粗糙的黑色短裤。
他外表有着明显的西方人特征,高挺的鼻梁,蓝色的眼睛,皮肤倒不算白,而是被晒的有些发黑。他身上有许多疤痕,形状各不相同,看起来一生中经历过不少战斗,左小腿都没了,而是用一根粗糙的假肢替代。
“你们好,远方而来的朋友。”男人露出一个笑容,注意力立马被宁皮皮的倾世容颜所吸引,但他很有教养,快速收回目光,问:“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想向你问问路。”宁皮皮说。
“噢,你们要去哪?”
“镜面城堡。你知道怎么走吗?”
男人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抱歉,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毕竟我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猎人,并非见多识广的探险家。”
“那么附近有没有人类的城镇?”
“最近的城市也在几百里之外,名叫光明城,如果你们想去那儿,首先要翻过眼前的山脉,再穿过灰色森林……与其浪费口舌,我为什么不直接给你们一张地图呢?让我找找……”猎人走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期间抽空看了两人一眼。“进来坐会吧,我猜你们一定很累了。”
屋子里很暖和,还有食物散发的香气。
李灿觉得有些古怪,当然,古怪的不是猎人,猎人很正常,古怪的是他太正常了,哪怕星火城都少有这么热情善良的人,毕竟这里可是凶名赫赫的黑暗王国。
不过对方态度友善到底是好事,李灿总不能因此鸡蛋里挑骨头。
他与宁皮皮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墙壁上挂着许多猎人的战利品,有洁白的象牙,粗犷的牛角,长达十几厘米的镰刀状犬牙,还有一整个巨狼的标本,它体型大的过分,就像一头小毛驴,每一根毛发都保存的十分完整,看上去栩栩如生。
挂在墙壁中间最醒目位置的却是一幅画,画里有三个人,猎人在中间,旁边有两个女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大约是他的妻子与女儿。
“找到了。”猎人从床底抽出一张长一米,宽半米的地图,上面布满灰尘,泛着陈旧的黄色。
“这是我二十年前买的,花费了整整半个月的积蓄,那时我的梦想就是周游整个王国,也许旅途上还能邂逅美丽的公主,击败强大的恶龙。不过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早就不再做梦了,所以这张地图就一直被埋葬在角落里,与其让它在我的床底下腐烂,不如送给你们。”
他将地图铺在地板上,用不算干净的毛巾擦净上面的尘土,然后拿出鹅毛笔,蘸了蘸红色墨水,在标有努比山脉的地方画了个圈,说:“这里就是我们的位置。”又向上画了一条直线,穿过灰色森林,直达光明城。“这里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尽管李灿暂时还看不懂地图,却也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玩意有重大价值。他不断道谢,同时将地图叠好放进宁皮皮的背包里。
“天快亮了吗?”李灿又随口问了一句。虽然在星光照耀下夜晚并不算黑暗,但整个世界还是充斥着灰蒙蒙的色调。
“你说什么?”猎人表情费解。
“没什么,我这个朋友脑子有些问题,总是喜欢胡言乱语。”宁皮皮插嘴,说了句让李灿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快速转移了话题,指了指墙上的巨狼标本。“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狼。”
“它可是一头罕见的狼王,所以我才会把它做成标本。”猎人松弛的脸颊上带着一些光辉,似乎又回到了与巨狼搏杀时意气风发的岁月。
李灿并不是一根筋的笨人,既然宁皮皮打断了他,于是就不再提天亮的事,而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你是怎么把它做成标本的?还保存的这么完美,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
“这并不难。”猎人说,“第一步是去除它的肉与脂肪,所以要从脖子开刀,一直划到腹部,顺着伤口一点点将狼皮剥离,直至血肉模糊的躯体外翻出来,然后把肉剔除,只留骨架,脑子和内脏也要挖出来,因为那些柔软的东西很容易腐烂。
第二步是在狼皮上涂满永恒之水,永恒之水具有很强的防腐能力,所以可以让狼皮保持原状。
第三步是把制作好的支架绑在狼的骨架上,让它保持一种你喜欢的姿势,不至于垮掉。
第四步是在狼皮与骨架间填充一些干燥又富有弹性的东西,比如棉花,然后将狼皮缝合。这样一个标本就制作完成了。”
李灿觉得这个过程并不怎么令人愉悦,便对巨狼标本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正中间那幅肖像画,问:“这是你们一家三口吗?”
“没错。”
“看上去很温馨。”宁皮皮说。倒并非客套,而是她潜意识里很想知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是种什么感觉。
“是啊。”猎人痴痴望着那幅画,陷入回忆之中。“左边那个女孩是我的独女,名叫丽莎,我现在仍清晰记得她刚出生时的景象,光秃秃湿漉漉的,皮肤那么苍白,浑身沾染着血污,那时我想,天呐,这个丑陋的小家伙不会就是我的孩子吧?可一转眼,她就这么大了,比她的母亲还要高。
右边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就是我的妻子珍妮,她年轻时比现在更漂亮,苗条性感,婀娜多姿,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追到手的,那简直是一段如蜜般甜美的岁月。她们两个是我的生命之光,是我的全部。我爱她们。”
伴随着猎人饱含情感的语调,李灿与宁皮皮的心也随之温暖起来。这是很普通的一家三口,没有戏剧中轰轰烈烈、波澜曲折的故事,但越是这么平凡的情感,越显得真挚。
李灿由衷的说:“真令人羡慕。”
猎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说:“不用羡慕我,每个家庭都有一些不堪向外人倾诉的苦恼。
比如我的妻子珍妮,她就曾背叛过我,和另外的男人有染,虽然她隐藏的很好,但我是一名猎人,最擅长发掘不起眼的蛛丝马迹。
我本来对自己的天赋引以为豪,但亲眼撞见他们两个缠绵悱恻的时候,又异常痛恨自己的精明。
而我的女儿丽莎,小时候视我为英雄,每次打到猎物,哪怕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兔子都能令她兴奋许久,可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觉得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个粗鄙野蛮的猎人,她开始不再听我的话,不尊重我的意见,甚至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对我恶语相向。
最让我伤心的是,她爱上了一位诗人,而那个诗人却是个骗子,我为了阻止他们两个私奔,被丽莎,我的亲生女儿,用标枪刺断了腿。”
李灿听到这席话,又对猎人充满了同情,原来他也是个不幸之人。
宁皮皮问:“后来呢?你是怎么处理这些矛盾的?”
猎人沉默片刻,淡然一笑:“我原谅了她们。生活有美好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如果只注视着深渊,又怎能看到光明?她们固然伤害过我,但也给我带来过许多欢乐,我选择记住温情,忘掉悲伤。”
李灿不由肃然起敬。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兽吼。
猎人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看来我布置的陷阱捕到猎物了。”
他就夺门而出,一路小跑消失在夜色里。
“咱们也走吧。”宁皮皮说。
“去哪?”
“光明城。那里人多,一定能打探出些什么。”
“现在天这么晚了,不如等白天……”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黑暗王国吗?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太阳,黑夜便是常态,哪怕再等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还是这么黑。所以咱们现在就出发,这个地方没什么好逗留的。”
“好吧。”李灿只好跟着她往外走,不过脚下没注意,一不小心绊在椅子腿上,差点摔个狗啃泥,幸好抓住墙壁上的鹿角,才稳住身子。
被他这么一压,鹿角向下移动十公分。
李灿本还担心把它弄坏了,不曾想木屋的墙壁却开始翻转,里面竟然还藏了一间小暗室。
暗室的墙壁上挂着两个人。
这是两个女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与画中的妻女一模一样。
她们睁着眼,脸上定格着生前最后一秒的表情,看上去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