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
黑漆漆的地面一尘不染,透着亮色,抹着化不开的沉寂。
“瞧瞧瞧瞧!都什么时辰了,现在才归家。”
“哪家小姐同你们一般?真是不知道规矩了。”
“你们知道那雪雾山有多危险吗,寻常男子都鲜少过去。而你们竟然敢偷偷出府,胆子真是大了!”
稍有停顿,丞相猛吸一口气,面带愁容。
“难道不知道老头子的命也是命呐,安?”
丞相捶胸顿足,又时不时偷偷拭泪,俨然是气极。
哪儿又有平日里严肃的模样。
屏退左右丫鬟,气氛紧张。
姐弟几人站的端正,低着头听着阿爹那一连串的絮絮叨叨。
见阿娘还没发话,姿势更是恭谨。
一炷香后。
“阿隽下去吧!阿楠和阿好留下。”
丞相夫人缓缓饮了一口茶,水气朦胧间轻轻瞥了瞥面前站着的几人。
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姐弟几人觉着周遭空气凝滞,温度都低了几分。
秦临隽欲说些什么,对上阿娘的视线却是再吐露不出言语。
看来这次阿爹阿娘是真的生气了,长姐和小妹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
早知便应虚张声势,佯作已经替阿爹阿娘责罚过长姐和小妹。
这般,便只用他受些皮肉之苦,长姐和小妹便不会受责。
秦临隽愈想便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聪明,有些懊恼的扒拉扒拉头发:“阿爹阿娘,那我就先回屋了。”
丞相夫人微微颔首,待秦临隽离开后站起身。
为两位女儿把脉后,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上天庇佑,她的两个女儿都没事。
丞相夫人眼眶微润,看向站在一起的两姐妹温声道:“你们可知道做错了什么?”
随即道:“可别想着拿烤鸭就能来忽悠略过这件事。”
“就是就是!”
女儿无事,丞相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阿爹阿娘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知轻重就去雪雾山,这样长姐也不用因为担心而来寻我。”
“请阿爹阿娘不要责罚长姐,都是阿好的错。”
秦卿好扯了扯秦思楠的衣角,将错处全揽,欲阻止她的言说。
“错不全在小妹,身为长姐,平日里鲜少教诲小妹,未尽到应有的责任。
“若是论责罚,我也应担责。”
秦思楠轻轻拍了拍小妹的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看向阿爹阿娘的眼神满是自责。
若不是因为我这孱弱的身躯,阿好何必跑那般远……
“倒是能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你们今日便不用午膳,闭门思过吧!”
丞相夫人欣慰点点头,吩咐道。
阿好今日倒是知理,若是往日,定是要闹闹嚷嚷着自己没有错,好一番钻牛角尖才肯停歇。
而阿楠的身体素来孱弱,精细调理后倒是有些起色,从何处能怨怼呢?
为长女,尽其孝义;做长姐,担责关爱。
已是足矣。
“不过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丞相夫人拿起桌案上一册明晃晃的物什。
秦卿好忧心忡忡的望向母亲,话语尽在不言中。
“你们可有感知到雪雾山的动静?”
见两个女儿纷纷摇头的模样,丞相夫人轻轻蹙起了眉。
雪雾山冰雪覆盖,是经年累月不消,又有毒雾瘴气横溢之地。
她的女儿此次前去无事而归,必然是上天的庇佑,感念上天恩德。
此山地处梧凤国国内,历来便有去此地者轻则重病缠身,重则丧命当场的传闻。
时有不轻信传言的人前去此处,而后便是再也没了音讯。
因着此山的缘由,梧凤国贸易与外界不达,令其一直位于四大国都其二的位置。
无法前行一步,俨然成了历代梧凤国国君的心病。
可巧的是,今日雪雾山仿若回春一般,抖落银色,整座山簌簌着绿意。
就连一直萦绕着的毒雾瘴气也消失殆尽。
此等景象使龙心大悦,认为天降吉兆。遂决定不日举行一场宴会,以敬天之庇佑,天降祥瑞。
可皇室中适龄婚嫁的皇子已有数位,此次春日宴又何尝不是借着敬天的由头为众位皇子择纳皇子妃,充盈皇室?
为了拼上所谓的皇妃之位,那些个腌臜手段她可见得多了。
皇室自古冰冷凉薄,外笼金玉而内含败絮。
不过是瞧着富贵迷人眼罢,旁的人沉溺其繁华,定是愿自囚此境。
可她已然经历过千般苦楚,实在是不忍,不愿自己的女儿踏入这般囚笼。
“阿娘不必担心,此次宴事我们姐妹定会护好彼此。”
秦思楠轻声唤道,自是知道母亲心中的担忧。
连昔日长公主都未保全,无法保全自身尊荣,更何奈她们呢?
“今日君主亲自派人前来颁下圣旨,几日后的宴会我和长姐都要前去。”
秦卿好道出心中猜想。
丞相夫人微微颔首,目光悄然间破碎,染上愁绪。
“阿好说的不错,三日后有一场春日宴,王后娘娘会在清漪池设宴宴请百官家中适龄的姑娘。”
玄淑薏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的姓氏,却又平添无可奈何。
“竟是不知,一个小小的宴会也需要那人展现皇威。”
百官家中适龄女子不在少数,宴会素来便是提由请柬便可以进入。
如她们这样领的圣旨的倒还是第一次,无关重视,仅有威慑。
“没事的,阿娘不必担心我们,不过是个宴会罢了。”
姐妹两人一道上前轻轻拥住面前的人,单薄的身躯充盈着巨大的能量。
“走走走!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我自己的夫人,我来哄就好了。”
丞相扒拉开自家女儿,缓缓拥住玄淑薏。
他还能不知道自家夫人的伤心事?
真是的,没有点眼力见。
“好的,阿爹!”
两姐妹相视一笑。行礼之后便是离开正堂,规规矩矩的闭门思过去了。
夜渐深,蝉鸣声乍起,簌簌落落着清寂。
“小姐在看什么呢,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了一些羹点,要用一些吗?”
春沁轻轻推开门,端着银耳羹缓缓行至桌案边。
少女摘取了发钗首饰,如瀑的青丝散开来,衬得她肤色光亮,恍若仙人。
她身披厚厚的衣袄,懒洋洋的趴在桌案上,晶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冰莲,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花儿,倒是晶亮惹人喜爱。”
“春沁,这当真是冰莲吗?”
银耳羹炖的软烂,裹挟着丝丝清甜,让秦思楠枯朽已久的肠胃有了想要进食的欲望。
“定是真的,这可是三小姐的一片心意呐!”春沁站在大小姐旁侧,笑意盈盈。
秦思楠轻轻抚弄着冰莲,思绪发散。
“阿好那丫头,哎!春沁你明日将我房中的金疮药送去三小姐那儿吧。”
“那丫头犟的很,受了伤肯定是不愿言说的。”
秦思楠眉微蹙,忧色的眸子透着银耳羹轻轻漾动着,时不时被搅碎一抹清亮。
说着,她又控制不住的咳出声,哑声道:“夜色已晚,我这儿不用侍候,你退下吧。”
“是。”
春沁福了福身,收起碗碟便离开了屋子,离开时轻轻合上了门。
秦思楠拿掉灯罩,轻轻吹灭屋中烛火。
夜色渐晚,该歇下了。
可愁绪碾动,转念一想,秦思楠坐回原处,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冰莲。
莹莹亮色,黑夜中更显纯粹。
“咳咳咳!为了我这副孱弱的身体,家里人费劲了心思。”
“怎料及,我倒是时日无多,无法意足他们的心愿。”
“这身体,怎的这般差,怎么能这般差!”
秦思楠缓缓打开手中捏紧的手帕,溢着星星点点的血色。
她的眸子慢慢攀染上红绸一样的艳色,声音愈发低哑。
山雨欲来风满楼,情绪灌入浩瀚的海,挣扎。
此意难将息,又何以将息?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有一副健全的身躯?”
“我只想,只想好好活着。”
少女低声呜咽,蜷缩着身躯,一番凄凄切切。
风雨将歇,骤降之势。
有些喘不过气,难受的紧,正欲抬手倒一杯水,秦思楠却突然失力,陷入昏迷。
细玉镯叮当作响磕碎在桌案边角,而腕处的血迹蜿蜒而入玉镯。
前方全是白色,秦思楠走走停停着,渐渐看见前方的亮光。这个地方太陌生,她只想快些离去。
如火如荼,花儿汇拢为一片艳色的海。
这,原来是花海。
一白衣男子回头,对着她轻轻微笑:“楠楠,我回来了。”
画面突的轮转,那男子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清俊面容染上落寞。
他垂眸,似有幽怨:“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秦思楠瞧不仔细,只觉着白衣男子那落寞的神情让她揪心不已,呼吸难抑,已是泪湿满裳。
是药堪三分毒,不过梦境,她竟心痛的难以自持。
可她,缘何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夜色当空,寒风乍起。
冰莲散发着莹莹红光,缓缓升腾至半空中时又幻化为几缕金丝细线。
缠缠绕绕,金丝细线目的明确,缓缓凝于细玉镯上,补上缺处。
随即化作几朵蜿蜒盘成的莲花,灼灼温意,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