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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赌局后遗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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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牌局。

每个人一生下来,上帝就为你发好了一副牌。

在看到手牌之前,你没有机会挑三拣四;在看到自己的底牌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权利要求换牌了。

人在世间唯一能做的,不是抱怨底牌的好坏,而是尽力打好手中的牌。

一上来就拿到满手大牌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好牌手;而能够把一手烂牌打精彩的,才是好牌手。

41 疯狂出逃

1519年8月9日夜,西班牙塞维利亚省的加地斯,金孔雀赌场,当地时间20:34。

疤面美男艰难下注后,安娜把手中玩弄的最后一枚筹码抛给发牌的阿姨作为小费。

安娜站起身,向所有观众双手一摊,意思是自己已经输光了。

用假戒指骗过门口的葡萄牙杀手后,安娜缓步走下金孔雀赌场的高台阶。

安娜走出了棋局博弈中的关键一着,命运之神将如何应对?

面前的威胁尚未解除,更大的危险却已经悄然降临。

赌局的结果,即将揭晓。

安娜听到赌场内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在安德烈如厕返回时,安娜已经借机从疤面美男的瞳孔读出了这副牌的局势:阿姨发牌后,疤面美男明牌是两副大牌对子,而安德烈是一堆同花色的小牌。

安娜迈步走下赌场前的台阶,听到一阵轻声惊叹。

这是疤面美男出示底牌,所有观众都能看到:“满屋”。

之后是短暂的寂静:赌场内的空气凝固了。

安娜能够清晰感觉到,所有围观赌客都不敢呼吸,大家全部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安德烈。安德烈的手指依旧在剧烈颤抖,他伸向桌面翻开自己的底牌。

“轰!”所有观众突然爆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欢呼——安德烈竟然是“同花顺”!

整个大厅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经常出入金孔雀赌场的赌客都认识安德烈,这些熟客纷纷向安德烈道贺。

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和轻声抱怨,似乎有人从长条凳上被挤下来摔倒在地。

在一阵祝贺声、鼓掌声中,安娜听到安德烈在高声感谢大家,听声音是安德烈哗啦啦从桌面上收拾起散落在边缘的中小面值筹码分给围观赌客,感谢他们的支持与关注。

紧接着是乱哄哄的脚步声,掺杂着桌椅被挤动的刺耳摩擦声,想必是拿到中小面额筹码奖赏的众赌客争先恐后冲向出纳台去换取现金。

安娜缓步走到赌场前的小广场中央,从停车桩解开缰绳,坐上自己的马车。

透过夜色,安娜看到远处大路边守候了两组共12名男子,其中7名黑衣男子腰间都佩着长剑,看装备,怀中应该都揣着火枪;另外5名男子看身材应该都是职业打手。

安娜驱动马车驻停在赌场的高台阶前,看着一群赌博爱好者稀稀拉拉走下台阶,拿着大把钱币欣喜若狂地谈论着今天的意外收获满意地离去。

今天造访金孔雀赌场的众赌徒都兴奋异常,不仅观看了一天惊心动魄的赌局,临走时还分得了大笔主队获胜奖励。

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高台阶上的赌场门口,坐在马车上静静等待赌场鏖战的结果:是一声枪响后开始捕猎行动,还是安德烈能走出来协同完成对抗命运之神的对弈?

过了几分钟,赌客们应该全部离开了,金孔雀赌场关上了大门。

这时,安娜注意到上午在赌桌出现过的年轻贵族站在赌场门口一侧等候。

又过了几分钟,赌场大门突然隙开一个小缝,安德烈双手空空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推出赌场门,他只穿着内裤!

安娜回忆起,安德烈被自己邀请加入赌局时,身穿金孔雀赌场的服务生制服。

一出赌场门,安德烈就迅速四处张望。

很快,他就看到了安娜的马车。

赌场门口的两名壮汉杀手正试图迎上前阻止安德烈离开,大门旁站立的十几位意犹未尽的赌客却一拥而上,一边欢呼着雀跃着,一边冲过来把安德烈高高抛起!对于这些金孔雀的常赌客来讲,今天的赌局就是赌博史上的奇迹:1、外地赌场派高手来本地赌场进行挑战表演赛;2、本地女侠大战三名外地联手赌客;3、外地荷官出老千被识破;4、本地赌场派出一名保洁阿姨对付外地荷官;5、最终,本地赌场的一名服务生爆冷战胜了外地高手。

几名强壮的赌客把安德烈像神一样举起来,兴高采烈走下赌场高台阶,一边还唱着歌。

两名壮汉杀手还没冲到安德烈身边就无奈地被狂热的本地赌客们挤开了。

站在门口对侧的年轻贵族向两名壮汉杀手下达了明确的手势指令,指示二人攻击安德烈。同时,又招手指挥身边四名壮汉试图借赌场大门没有关上的间隙冲进赌场。

安娜在台阶下注意到,这名年轻贵族左手中指佩戴着一枚巨大的红宝石戒指。

两名壮汉杀手分开众赌徒坚决地向安德烈身边挤过去。

安娜向安德烈急速招了招手。

安德烈向安娜点点头,同时嘴上还在不停感激身边热情赌客的祝福和支持。一名赌客见安德烈空着双手,很豪爽地把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大把硬币全塞进安德烈手中。

在两名壮汉杀手接近安德烈两三米远时,其中一名壮汉已经把手伸向怀中……

安德烈看到了危险,急忙挣脱几名赌徒的托举,两步跳上安娜的马车。

前面的壮汉杀手刚刚从怀中把火枪掏出来,被一名唱着歌的赌客从身后撞了肩膀一下,壮汉手一抖,火枪掉落在台阶下。

安娜紧抖缰绳促动马匹,马车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壮汉急忙弯腰,想拾起地上的火枪,指尖距离火枪两英寸远的时候,火枪被另一名兴高采烈跳着舞步的赌客无意间踢到了一旁。

这名壮汉杀手弯腰拾枪过程中,另一名壮汉杀手被身后的赌客推搡了一下,从台阶上小跑了两步,撞在正在弯腰的壮汉身上。

两名壮汉杀手同时摔倒了。

安娜驾马车接了安德烈绕赌场后的小路逃窜。

这时,在台阶下等候许久的另外两名身穿阿拉伯服饰的杀手试图冲过来拦住马车。

其中一名阿拉伯杀手被几名赌徒欢呼着跳跃着伸出手阻拦住,冲在前面的阿拉伯杀手一边奔跑一边试图从腰间抽出长长的弯刀,刀太长了,还没完全拔出刀鞘时,就被一名思路灵光的赌客伸脚绊倒在马车前。

幸运!几组职业杀手都守候在小广场和大路旁,赌场后的小路竟然没有遭遇阻拦。

天色已经黑透,路上一片漆黑,没有一丝月光。

沉沉暮色中,安娜驱车载着安德烈匆匆逃离金孔雀赌场。

安娜感觉从未有过的虚弱,耳边依然回旋着众赌徒兴高采烈的唱歌声。

马车在狭窄的小路上疾驰,车轮时不时碾过车辙沟槽或碎石块。

安德烈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安娜感觉头痛欲裂,这是在缺氧环境中强迫大脑高强度思考后的中毒反应。

冒险的叠加产生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生”的窗口在一瞬间打开,早一秒是死,晚一秒也是死。

终于幸运地逃脱了第一层死亡陷阱,安娜既欣慰又兴奋。

常年漂泊流浪,伊比利亚半岛的道路地图早已经烂熟于心,从金孔雀赌场后的小路逃出来,安娜凭直觉选择奔向加地斯东北角的港口。

逃命,不是逃到走投无路后被迫跳海自杀,而是要逃到杀手追踪不到的地方。

安娜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在赌场的赌局结束了,与命运之神的赌局尚未结束。明天的太阳在哪里?自己和安德烈还有机会看到明天的日出吗?

马车驶出金孔雀赌场很远了,安娜仍然频繁回头张望。

直到确认了没有杀手追踪,安娜稍稍松了口气。

安娜摸索取出马灯和火镰。

安德烈很理解姐姐的意图,把手中因紧张牢牢抓着的一大把硬币哗啦啦抛到车厢中,接过火镰帮助安娜点燃了马灯。

安娜举起马灯凑近安德烈的脸庞,捏着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左右照着观察。

只穿内裤的安德烈被这样上上下下扫视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安娜确认了安德烈脸上的死气已经消散,又透过安德烈的瞳孔看到了他未来仍然会参加许许多多的赌局。

安娜突然高兴起来,双手捧住安德烈的脸颊使劲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未来依然在脚下,我的安德烈又活过来了!”

安德烈腼腆地问:“你出门一小会儿,我就把钱输光了,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安娜大笑着回答:“今天咱们赌的是你我两人的性命。人能活着走出赌场就是最大的胜利!钱输了没关系,那本都是身外之物,以后有的是机会赢钱。没看见赌场突然出现了很多陌生保安吗?你就是真赢了,也没有办法活着把筹码兑换成钱走出赌场。你敢拿着筹码去出纳台,就肯定会死在那里。今天你只是把整桌筹码换成了自己活着走出赌场的门票而已。”

安德烈顺着安娜的思路紧张思考。

“再说了,就连西班牙皇室也兑不出桌面上那么多筹码。你认为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有价值吗?那只是赌博业给赌徒们绘制的一幅幻像。倒是那些零散的小额筹码是值钱的。”

安德烈严肃地问安娜:“你的赌技远高于我,为什么要一直向我隐瞒?还装模作样向我学习?”

“哈哈”,安娜笑了起来。安德烈只知道从赌博技巧上(战术层面)评估对手,而自己修炼无上瑜伽和胎息多年的成果是,从一见面起就通过不同人拥有的“灵量(昆达里尼)”级别(战略层面)评估对手。

对局前需要战略评估,对局中需要战术技巧。

安娜回答:“我现在的赌技还远远不够参加我的生死赌局,当然要向你学习了。”

安德烈疑惑地看着安娜,问:“以前咱俩计算过,连胜四局轮盘赌大奖,每局都押中32个数字中的一个,概率小于一百万分之一。今天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娜仔细回忆了一下,轻轻摇摇头,“这是赌博之神的秘密,如果你自己领悟不出我绝不能告诉你。一旦这个诀窍告诉了你,你未来的赌局就永远没办法获胜了。”

安德烈眼睛忽闪忽闪,有一点大吃一惊,“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技巧!”

“是感悟,也是逻辑”,安娜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一边柔声纠正安德烈。

安娜知道,现在安德烈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足够战胜自己。因此没有告诉安德烈,其实这是命运之神对所有赌徒的最大一项诅咒(赌博之心诅咒):“无论是赌局还是彩票,获胜者赢取大奖的心理前提是,此时此刻绝不能有贪胜获利的欲望。”——通俗讲,如果你放不下“贪赢的执念”就别赌博;满心盼望中大奖的赌徒根本赢不了大奖(就没那个命)。

只有扫清内心的贪念,才能在赌桌上保持平和的心态,以及精准的判断力。

不过,安娜从安德烈的眼神中读到了,若干年后,他完全能够凭自己的牌局经验领悟出这一条“关键取胜诀窍”。

背后,遥远的金孔雀赌场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安娜脸色剧变,立刻驱动马车疾驰。

安德烈突然问,“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

安娜回答:“你的家里已经有几组杀手在等着你了,那个地方永远回不去了。”

“这是去哪儿?”

“去码头,你必须离开西班牙。”

“那你呢?”

“不必担心,我的生死赌局还没到,这些小喽啰是丝毫伤害不到我的。”

安德烈嘟囔着,“好歹我也要穿条裤子……,我的笔记本是宝贝啊……”

安娜不理会安德烈的抱怨驱车急匆匆赶路。安德烈过了一会儿想通了,尽管身上只剩内裤,开始趁着记忆没有消散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地认真复盘赌场的精彩牌局。

安娜禁不住感慨:年轻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能够每天坚持总结,不断进步提高。

42 赌局复盘

安德烈突然问:“对手那么强大,你好像没有什么压力?”

安娜回答:“我当然也有压力了!一招不慎你我就会瞬间横死在赌场里。没压力才怪?人们认为赌桌是几个赌徒瓜分桌面筹码的竞技场;不过,我认为,有些赌局不仅仅是瓜分筹码这么简单,是上帝对你以往的学习与训练的验收或裁决——这种裁决事关生死,所以,面临重大赌局没有任何压力的肯定不是人。但是,把压力变成动力才是职业牌手的基本素质,不是吗?……咱俩讨论过,要同样对待每一副牌。所以,我认为,无论什么场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即便有任何压力也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呀。说实话,在疤面美男押上40万筹码之前一秒钟,我还不知道你我究竟是生是死。”

安德烈认真回忆赌局的细节。

“顶尖高手之间的差距,远不及排行榜吹嘘的那样显著。真正进入顶尖高手行列后,牌手与牌手之间的技术差距已经非常细微了。决定生死的是很多非技术因素,包括信念、信心、韧性(抗压能力)、心理稳定性、运气(上帝的眷顾),还有耐心。谁先找到对方的漏洞谁就能赢;谁先失去耐心就面临失败。所以,冠军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安德烈面露得意,问,“今天你我算是成长为加地斯的冠军了吗?”

安娜笑道,“别逗了。冠军没有速成。咱俩都没经过系统训练,只是短期集中探讨了些零散策略,连系统的技战术体系都没有,怎么够凭一战就成为冠军呢?今天,咱们只是碰巧……、幸运……胜了一名被猪队友害惨了的客场高手而已。你我离冠军还很远。正规竞赛的赛程设置就是有意消除今天这样的偶然因素的。如果是真比赛,或者去客场挑战,咱俩肯定会一败涂地。就是单单把失误率降低到疤面美男的水平好像也需要几年的专业训练。”

安德烈点头表示赞同。

“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高手的,是他的眼中是否蕴含着足够的思维能量和意志能量;而使一个人真正变成高手的,是经历了足够的科学训练并且能够从训练过程中科学地领悟出完整的取胜诀窍体系。其中,耐受极限压力的对抗,是冠军阶段必不可少的心理训练之一。”

“所以说,冠军从来都不是在比赛场诞生的。冠军都是从训练场诞生的。而比赛场,只不过是冠军用来证明自己训练成果的地点而已。咱俩前段时间都探讨过这些理论。”

安德烈问:“我感觉你今天几乎没有犯什么错误,你是怎样锻炼得如此强大的?”

“其实”,安娜诚恳地回答,“我的错误并不比你少,只是今天幸运,我犯错误的那些牌局恰巧没有造成严重损失,所以没有值得后悔的。但从科学复盘的角度,我仍然有成堆的技术问题。今天咱俩终于见识到高手了。遇到真的高手才能暴露出提升的空间。”

“不过,今天我最深切的体会是:两个人的力量就是比一个人大很多倍。”

安德烈问,“疤面美男技术过硬,你是怎样找到他心理防线的突破口的?”

“从他脸上的伤疤判断,这一定是他生命中遭遇的一次严重事故导致的。如果这次事故发生在他的性格形成期(青春期)之前,那么他的心理会受到影响变得怯懦自卑;如果这次事故是他成年期后发生的,那么他的心理有可能变成暴躁易怒、反社会反人类的类型。如果他是前者类型,只要施加足够压力耐心等待就能突破他的心理承受极限;如果是后者,要么尝试激怒他,要么只有靠上帝保佑了……。今天咱俩幸运,我的猜测碰巧撞对了。”

安德烈问,“局间,你有意放过了很多机会,有时候能赢为什么不吃进呢?”

“很多人,因为割舍不下眼前的一点点诱惑、利益或局部损失,最终,永远失去了以后继续参加任何赌局的权利——就像今天那名蓝衣中年人。这说明,活着,比赢取任何一场牌局都重要。无论桌面的输赢多么巨额,只要人还活着,未来就永远有机会;一旦人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再说,凡是能放走的都不是机会;真正的机会,永远属于你,别人抢都抢不走。”

安德烈认真地问,“疤面美男两个助手上场后,我怕的要死,感觉世界末日来了。哦!上帝!牌桌上我实在控制不住手指在发抖。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我也怕!何止害怕,同样怕得要命!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动过一丝念头剥夺其他人的生存权。可是对方几人、荷官还有一群壮汉都明确来取咱俩性命的。那疤面美男,在牌桌上轻易弄死了蓝衣中年人,还面不改色,想必是类似事情做过许多回了。刚开局时我认为,输了咱俩就会死;后来发现,赢了也未必能活。起初我认为,对方是拿了一堆塑料片来白玩咱俩性命的,没任何负担;不过最后,哈哈!见对方决策那么艰难,我才想明白:他输了也会丢面子伤声誉,损失可能比咱俩的命还值钱。……另外,咱们讨论过:1、高手间的对决,坚决不能让对方看出内心的波澜,不是吗? 2、害怕解决问题吗?怕能赢牌吗?怕能避免被杀吗?3、对方同样面临压力,他也要对他的老板承付对胜负担责,所以对方也怕,因为他也是人,如果对方已经怕了,你还会怕吗? 4、没有人能够不犯错误,怕,创造不出更多的机会,耐心等待对方犯错误的同时减少自己的错误是第一要略;5、反正我生下来就一无所有,这辈子该见识的也见识过了,今天大不了就是个死嘛,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输吗?”

听了安娜的解释,安德烈咧嘴呵呵笑了,“也是哈,怕有啥用?”

“今天咱们幸运,那名蓝衣中年人先死了,赌场老板不希望自己地盘再出第二宗人命案。他知道还有几路杀手想杀咱俩,所以有意放走了你我,交给其他刽子手去处理。”

安德烈若有所思。

稍后,安娜补充:“今天疤面美男的两个助手不给力。我觉得,如果他的两个助手不上场,单拼技术咱俩后面多半会输给疤面美男一人。看来,猪队友是世界上最不幸的遭遇了。赌场荷官出老千后,我真担心你会心理失衡。很高兴你没有受到影响。其实你远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强大。只是你还没有那么多机会见识大场面证明自己而已。”

安娜突然提高了声调,严肃地讲:“今晚最令我害怕的是疤面美男下注40万前的一秒钟。如果他认怂放过了,这是违背常理的决策,围观赌客肯定会失去宁静。你走出大门前就会中枪死去,随后我也会死在混乱之中。后面的赌局-根-本-不-存-在!”

满脸笑容与得意的安德烈被惊得目瞪口呆。

正说话间,安娜的马车经过长长一队夜间赶往港口的码头工人队伍。

这些码头工人来自三个难民营中的苦力难民营。

一部分码头工人认识安娜和安德烈,纷纷向二人打招呼。

安娜降低了马车的速度,因为和这些人一起前行是安全的。

安德烈停止了与安娜探讨牌局,举起马灯从码头工人的队伍中认真搜寻熟人。

在超过约80名步行的码头工人后,安德烈在队伍的打头看到了葡萄牙老乡——码头工人的首领:冈萨雷斯。

前一天(8月8日)下午,安德烈与安娜从孤儿院施舍钱财后,没有从大路(官道)直接回市区的住处,而是从孤儿院与修道院前的小路经插到商道去了港口。在港口旁遇到苦力难民营的冈萨雷斯,安德烈送给冈萨雷斯几十枚银币用于为他生病的父亲买药。之后,安德烈和安娜又造访了不远的凯尔特难民营,把一些零钱施舍给穷苦的老年人。

追上冈萨雷斯后,安娜减速,保持马车与冈萨雷斯并肩同行。

冈萨雷斯见到老朋友,格外高兴,讲:“明天港口有船队启航,市政厅出三倍工钱找我们加班装船货物。你们这么晚是要去码头送人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而是迫切地询问冈萨雷斯,“朋友,有谁能卖给我一条裤子?”

冈萨雷斯眼角扫了一下安德烈,狡黠一笑,“哈!这简单……,让我看看……”

在冈萨雷斯四下张望的过程中,安德烈爬进安娜的马车车厢内,举着马灯翻来找去,失望地发现赌场门口那名赌徒塞给自己的一大把硬币因路上疾驰几乎都被颠簸掉落了。

安德烈很愧疚地捏出四枚铜板。

这时,冈萨雷斯叫住了队伍中一名赤膊的、比较瘦弱的码头工人,快速把安德烈的四枚铜板塞到他手中,“嘿!本尼,你把裤子卖给安德烈。”

本尼看着手中四枚铜板面露难色,“可是……,可是,我还要挣钱养家呢……”

冈萨雷斯从怀中摸了又摸,掏出三枚银币,一并塞进本尼手中,“墨迹啥,现在你可以一周不工作了。”

本尼喜出望外,迅速脱下裤子,扔到车篷中,逆队伍行进方向向后方跑去。

安娜听到后方相继传来几名码头工人吃吃的笑声,安德烈也在无声地笑着,肩膀耸动。

安娜忍不住好奇,回头一看。借着马灯摇曳的昏暗光线,安娜看到,一名瘦小的男子全身赤裸向苦力难民营方向发足奔去,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安娜也笑了。

这世界上充满了误解。

本尼并不是像听起来那样敬业得一定要拼命工作的人,而是他卖掉了裤子就什么穿的都没有了。

这可能是今天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了:安德烈向一名穷得连内裤都穿不起的码头工人买了他的裤子。安娜脑补了一下,本尼一路奔回家,一定会骄傲地对老婆讲,“现在,我不仅买得起十条裤子,也穿得起内裤了。”

安娜拍了拍车帮,邀请冈萨雷斯坐上马车,一同驱车去港口。

冈萨雷斯坐上马车后,几名码头工人说说笑笑也挤坐在马车的车沿搭便车同行。

前行不远,安娜看到岔路口有几名穿黑衣的训练有素的雇佣军在路边守候,这几名雇佣军的头目,是前一天(8月8日)在野狼赌场被赢光筹码的戴黑宝石戒指的年轻贵族。

安娜驱车缓缓驶过几名黑衣雇佣军眼前,年轻贵族紧盯着安娜和安德烈,满脸尴尬。因为,他没办法下令,让手下当着几十名码头工人行凶杀人。

安娜内心安定了许多:从赌场逃出来,凭直觉选择的方向并没错。

拐过岔路口就是宽阔的码头了。

码头是安德烈逃离加地斯(以及摆脱追杀)的最佳途径。并且,明天有船队出航,整夜会有很多码头工人忙碌。在码头开阔处,一直到明天中午都是安全的。

还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到了灯火通明的码头,安娜模糊地看到,长长的码头停靠着三艘巨大的多桅帆船。

为了保卫即将出航的船队安全,西班牙国王派了百余名荷枪实弹的正规军,整整齐齐分列在码头的几处攻守兼备的战略要地。

码头工人的首领冈萨雷斯招呼工友们集合。

距离码头入口的第二艘帆船比前后两艘尺寸稍小,垂下了人行舷梯,从舷梯搭了一条窄窄的踏板到码头,一些水手模样的人在陆陆续续登船,还有一些商号人员在小心翼翼向船内搬运物资。

舷梯旁,一名手持花名册的船员在清点人数,迎接水手们登船。

一众码头工人集合后,在一名政府官员的指导下去最大的一艘帆船旁搬运货物。

安娜驱车载着安德烈来到放下人行舷梯的第二艘多桅帆船前。

靠近后安娜才看清,这艘船船舷写着“维多利亚号”。

在维多利亚号的舷梯下,大副手持几艘帆船的船员花名册。

大副问安德烈,“名字?哪艘船的?”

安娜问:“你们还招募新船员吗?”

“当然了,欢迎欢迎!欢迎加入麦哲伦的船队。”

“好。请给我弟弟报个名:安德烈加西亚。”

安娜把马车驻停在维多利亚号不远处,整齐站立的一排10名持枪的西班牙正规军附近。

安娜瞬间感觉安全了许多,身边是几名水手依依不舍与亲人们道别。

这可能是姐弟间这辈子最后的交谈机会了。

安德烈问安娜,“最后的决胜局,疤面美男决策那样艰难,他在犹豫什么?”

安娜想了想回答:“第一轮下注,你的真情表露使他误认为咱俩是虚张声势,被咱们骗出了10万两筹码,之后就是被迫卷入决战逃不掉了。第二轮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个错误。但是,他的思维陷入死胡同拔出不来了:1、承认这个错误似乎也是错误;2、不承认错误沿着错误走下去似乎依然是错误。3、这个错误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咱俩要求决战。问题是:直觉告诉他,决战是失败,而不决战认怂竟然也会导致牌局失败。”

“疤面美男很有经验。他知道:牌面上占优只是一个概率数字。在极端对抗局势下,尤其当出现生死牌局的决战时,赌的就不再是概率了!赌的只是上帝愿意站在谁一方。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失败不可避免。所以,他是不得不在理性与直觉之间做出抉择!”

安德烈接话,“理性,还是直觉?这的确是个严峻的问题。”

安娜继续讲,“关键时刻,直觉是准确的。对于疤面美男来讲,他的第一直觉也是对的,只是,他试图拼命找理由驳倒自己的直觉,这既辛苦又徒劳。”

安德烈点头赞同:“高手落败的转折点就是:自我质疑。”

安娜解释:“这世界上存在一些反常的定律。当一个一秒钟就能做出的决策,花了一分钟依然犹豫不决时,决策者无论如何再反复思索都不再有任何益处了,因为上帝已经离他而去——反常拖延之后做出的决策一定是错误的。”

安德烈咧嘴笑起来,“俗话讲,厨子多了会熬坏一锅汤。简单的抉择经过长时间思考和权衡,反而会错失重点。这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其实,如果能够清晰感觉上帝就在身边,一个人也不会那样长时间犹豫思考。所以,既然对方已经感觉不到上帝在他身边了,我认为咱俩又多了一分胜率。”

安德烈又问,“不知道疤面美男会怎样复盘今天的牌局?”

“不管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只有忘记过去认认真真应对好以后的牌局才是明智的生活态度。同样对待每一副牌。这条原则不仅仅用于对局中,也适用于牌局外。只是……,只是我担心,疤面美男好像习惯于做第一(常胜将军)很久了。不知道,这样的失利他能否承受得起。也许,需要进行很久的心理调整他才能恢复到正常的技术水平。”

安德烈继续问:“最后这局,牌面太惊险了,同花顺出现的概率不到百万分之七,在对方拿大牌且下注两轮后,赌同花顺赢牌的成功率也少于千分之二,把所有筹码都冒险押在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上。你凭什么这样决策呢?”

安娜微微一笑,“这个思路说起来太复杂,我可以不告诉你吗?”

安德烈满脸失望,一副委屈的样子,“啊?我都把我的宝贝笔记本给你看了……”

安娜语气缓和,急忙愧疚地讲,“好吧,好吧。我大致解释一下,如果我的措辞和语言表达得不清晰,请提出,我再详细阐述明白。”

安德烈两眼放光,透出巨大的好奇与期待。

“咱俩探讨过,生死决战的场景下,直觉是准确的。疤面美男的牌一发下来我就感觉到胜利在望了。”

安德烈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顿感失望,追问,“就凭这?不对哈。第二轮下注,你为什么要赌我赢他呢?你怎么知道我的牌会是同花顺?即便存在赢的机会,没看底牌的前提下,你的概率和我的一样呀?如果你不出局我的牌难以形成同花顺。如果反过来赌你赢他,你的牌两轮后将变得毫无价值,如果你晚出局一轮你我都变成一手烂牌。就好像你预先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一样。这比你遥控阿姨出老千还令人难以置信!”

见安德烈满脸严肃,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安娜放缓了节奏,慢慢解释:“我发现了一个赌博业的秘密……”

安德烈眨眨眼,满脸疑惑。

“我今天才发现,赌场是政客们进行跨境洗钱的最佳场所。葡萄牙的赌场与西班牙的赌场都在同一股黑社会势力的控制之下,显然,这股势力独立于葡萄牙王室和西班牙王室。从昨天和今天的牌局看,有一大笔资金需要借那些商人模样的人转交给造访加地斯的几名葡萄牙贵族。猜想,是葡萄牙国王派了一批间谍来干扰明天西班牙船队的出海远航。”

安德烈眉毛一扬,似乎想明白了赌博业的主要利润来源,接话道:“葡萄牙国王在葡萄牙把整笔资金付给商人;商人负责在西班牙加地斯的几个赌场把资金分散输给几名葡萄牙贵族。赌场抽取洗钱佣金,商人们收取运输费。”

“没错!”安娜对安德烈的理解力表示赞赏,“为了安全,跨境资金由商队运送。但是,昨天咱们在野狼赌场赢了一大笔本应该转交给葡萄牙贵族的灰色资金,今天在金孔雀赌场又劫走了商人的更大一笔资金。所以从昨天离开野狼赌场后,商人联盟、葡萄牙贵族,还有赌博业的黑势力都在追杀咱俩。”

安德烈突然回忆起:“昨天咱们从孤儿院出来,因为钱多没有沿原路返回,穿小道去了难民营。应该是幸运地躲开了追踪杀手的堵截。”

安娜点头认同,之后继续讲:“所以,今天的赌局对咱俩来说根本不是简单的钱进钱出,而是不得不赌两个人的命!赌客中混了5-6名杀手,赌场外还有不下20名。几路杀手在金孔雀赌场布置了联合围猎的杀局。咱俩在赌场的唯一目标,不是要赢多少筹码片,而是要想办法活着走出来。那名脸上有疤痕的美男子,应该是赌场联盟派来的赌博高手,一定要试出你我的赌博水平。如果你我水平很差早早就会输光死在赌场外,如果你我气势太盛也会被怀疑出老千直接死在赌场里,如果对局陷入平淡也会双双被杀。”

安德烈点点头,脸上露出后怕。

安娜停顿了一下,“问你个严肃问题,假设你顺利逃出赌场大门,赌场内突生骚乱,或者突然传出一声枪响,或者你听到我的惨叫。你能够不管不顾直接拼命跑开吗?”

安德烈吃惊地回答,“怎么可能?我一定要返回!我要看看情况,或者想办法救你。”

安娜眼中冒出一股感激,但用失望的口吻讲,“遗憾。你返回不可能救我。这是几方杀手的共识:他们要杀咱俩,只要其中一个人偷偷或者硬闯离开赌场,就会立刻动手在赌场内杀掉另一个人,制造混乱引诱刚出去的一个返回。之后,都会趁乱有几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你的后背,或者有人向你放冷枪。”

安德烈快速思考,脑补各种血腥场景。

“最恐怖的是,还记得《圣经》中义人罗德的故事吗?即便上帝亲自对你讲,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千万不要回头看。你做得到吗?结果是,你多半会像罗德的妻子那样死去。在你先走出赌场的情形下,只要你听到异样忍不住一回头,门口的壮汉就会对你一刀割喉。”

安德烈很理解赌场发生混乱会引起什么样的暴力事件,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

安娜停顿了几秒钟,故意激发安德烈对答案的渴望,“我曾经设想过一千种你我走出赌场的场景……大概数量吧。很不幸,大约990种情况都是你我两人根本走不到赌场门口,要么在赌场内你先死我后死,要么我先死你后死。只要赌场内一失去秩序你我就会迅速横死。大约只有6种情形你能够找机会溜出赌场。但是!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鲁莽返回或者忍不住回头看,就会瞬间被杀。”

“大约还有3种情形是我能够先走出赌场。即便我知道一旦赌场内发生骚乱,肯定是你被杀了,即便我放弃营救你,并且想办法拼命独自逃命,也逃不出赌场前的小广场。”

安德烈倒吸一口冷气。

“唯一一种你我都活着逃出重围的机会,千分之一概率吧,就只能靠这种极端事件的系列组合——吸引众赌徒安静围观,赌局反复波折拖到天黑,最后把赌场老板也卷入,然后靠极小概率牌型获大胜。你要赢得观众们的热烈支持,才能保证咱俩都被掩护穿越小广场活着逃到这里,少一项也不行。平日的赌博策略是尽力控制风险、安全第一,但今天的生死决战场景只能搏奇迹的发生。所以,在这种局势下,我根本没有必要看底牌。不管是牌面只有千分之二的胜率还是理论上牌型只会出现百万分之七,唯一赌的就是上帝是不是在眷顾你和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你平时向孤儿院和穷苦人施舍钱财引起了上帝的怜悯,所以,今天上帝保佑你活着走出赌场,我只是顺便沾了你的好运气而已。——所以,当疤面美男开始犹豫不决长考10分钟时,我就突然感觉到,原来是咱俩的生存概率已经飙升到50了(对方的选择只是一个简单的是或否,决定了咱俩是活还是死)。”

安德烈恍然大悟,一边在胸前不停划着十字,“上帝啊!圣母啊!看来我不得不变成虔诚的天主教徒了。上帝宽恕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向神父忏悔了……”

安娜补充,“可惜,今后咱俩永远不可能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地区进任何赌场了。”

安德烈眼中突然冒出一股崇敬,“阿姐,原来你是赌神啊!”

安娜无奈地笑了笑,“我才不是什么赌神呢!我只是一只被狮子逼得走投无路的野猪。被狮子吃掉是死,落入猎人的陷阱也是死,到了生死关头走投无路,只能转身一搏了,把狮子引入猎人的陷阱是咱俩唯一的活路。不过今天的牌局印证了一句谚语:狭路相逢勇者胜。当遭遇生死对决的决战时,与其计算概率,还不如把上帝当成筹码押上去。”

安德烈眼神逐渐变成崇拜,“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人敢把上帝当成筹码……”

安娜停了停,提醒安德烈:“很多人认为胜利的荣耀是一种理所应当,其实,胜利的代价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简简单单。有些事,先付出,再获得回报;但也有一些事,先索取,后付出代价。今天咱俩只是证明了,有些事件,在特殊时刻出现概率会偏离理论计算值很多很多。但是,今天我肯定欠了上帝一个大大的人情,不知道哪天上帝会突然向我讨回。”

安娜继续解释,“这样的极端概率事件不会经常出现,如果天天幻想着中大奖,最后肯定会变成守株待兔的愚人。”

安德烈钦佩地连连点头,陷入深思。

见安德烈表情凝重,为了活跃气氛,安娜故意问,“你猜我怎么知道赌客中混了5-6名杀手的?”

安德烈还停留在对局势的反思中,机械性地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走出赌场时,正是牌局气氛最紧张的时候,所有赌客都异常紧张地关注牌局的进行。只有5-6人目光跟随着我,表情异常尴尬。这些人显然不是来参观的而是来受罪的。他们没办法在身边赌徒都万分专注的拥挤环境下采取任何杀人行动,只能眼巴巴看着我离开。”

“哈哈”,安德烈笑了,“你离开的时候我紧张得要死!手忍不住剧烈颤抖。就像这样……,这样……。我还不小心把赎命的筹码碰散了,根本没精力观察周围的情况。”

安德烈一边说一边比划给安娜看自己当时的动作,引得安娜也开心地笑了。

安娜宽慰安德烈,“极限压力下你的反应很正常。对方的手指也颤抖得厉害。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局后,你的心理肯定变得更强大了。”

安德烈笑着应答:“的确!不经历大风大浪怎能见彩虹。我现在感觉成熟了很多。”

为了表达收获满满的欣喜,安德烈突然双手在嘴旁搭了个喇叭向码头空旷处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引得身旁与船员告别的几名家属因受惊吓一顿抱怨。

这是安德烈庆贺胜利的行为,他终于理解了牌局外的战略局势,这样的发泄有利于缓解内心的压力。

安娜急忙向几名船员家属道歉。

43 出海远航

夜色十分深沉了,安娜发现码头守卫突然增加了上百名西班牙正规军。

紧随着,一队马车陆陆续续运来许多枪支和弹药。

一群码头工本以为搬运工作即将结束要收工回家了,看到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物资和补给,都发出了失望且不满的叹息。

冈萨雷斯率手下来到维多利亚号搬运物资。

安德烈转身与冈萨雷斯寒暄了几句。

经过复盘交流,安娜这时才感觉内心压力舒缓,大脑的疼痛也稍稍减轻。

安娜突然想起安德烈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于是爬进车厢翻找自己储备的食物。

安娜感到遗憾,自己的锅和一柄木勺在赌场后的第一个转弯处被马车甩了出去。安娜曾经听到一声轻响,当时连命都顾不过来,根本无暇处理。那柄木勺是在雅典的贵族学校从校长手里以20枚银币买到的。据校长讲,那是柏拉图曾经用过的木勺。不过离开希腊后安娜认为校长的话不准确,如果那真是柏拉图用过的古董,他肯定舍不得为了20枚银币出售。所以,回到里斯本起安娜就开始使用这柄昂贵的木勺吃饭了。

安娜就餐只用三样餐具:锅、木勺,还有银柄匕首。

很多时候,安娜随手在路边的庄稼地中挖两只土豆,或者摘几根玉米,要么就是割一棵青菜,运气好的时候采几只蘑菇,放在锅中一煮就是一顿饭。驱车旅行只消耗有限的物质能量,安娜的钱财几乎都是花费在购买马匹饲料上,很少为自己花钱。

好在,安娜放置衣物的小木箱没有被颠簸掉,仍然在车上,安娜从小木箱里翻出两只干面包,递给安德烈。

冈萨雷斯与安德烈交谈了一会儿后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安德烈看到面包,似乎刚刚发觉自己腹中饥饿万分,急忙掰开了一个拼命塞进嘴里。

见安娜没有吃的,安德烈把一只没掰开的面包递给安娜。

安娜摆摆手,意思是要安德烈自己吃掉。

安德烈十分诧异,嘴里的干面包难以下咽,含含糊糊地问:“你不饿吗?”

安娜笑着说,“我的兴奋度还没过去,现在一点饥饿感都没有,只是有些头痛。”

安德烈听后,按揉着太阳穴,轻声抱怨,“我的头也很痛啊。快炸裂了。”

安德烈仍然不放心,问安娜,“我已经很饿了,你真的不饿?”

安娜回答,“我坐着玩了一天牌,几乎没有走路,这才消耗多少能量啊?倒是拼命思考消耗了很多精力。现在感觉十分虚弱。”

安德烈面露困惑,安娜补充解释,“我在印度学习过无上瑜伽。瑜伽的理论是,走路、搬运重物这种生理活动会消耗物质能量;而深度思考则消耗的是精神能量,瑜伽称为灵量,也叫昆达里尼。灵量的补充不是从面包来的,是从冥想来的。”

安德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圣经》中讲,人不是单单靠面包活着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安娜手指在空中指点了一下,“没错!你理解到点子上了!与上帝交流,听从上帝的指引,消耗的都是昆达里尼。评估一个人的智慧高低,不是看他穿着多么华贵的服饰,而是看他的眼中是否拥有足够的昆达里尼。生死一线的对决不是看谁的手臂力量大,而是看上帝是否愿意站在你这一方。”

“今天牌局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的两倍还要大很多。疤面美男曾经认为一个人能轻松赢咱俩,消耗了大量精力没有成功,于是产生了自我怀疑。在适当时刻的适当犹豫叫慎重,过度犹豫将破坏思路的完整性(陷入自我否定)。正确的决策节约灵量(昆达里尼),错误的决策不仅仅消耗昆达里尼也消耗物质能量,还伤害自信心。”

安德烈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含含糊糊地赞同,“高手的对决,不仅比技术、搏运气、还要赛灵量、拼体力。经你这么一分析,今天的牌局真是惊心动魄啊。”

见冈萨雷斯在身边不远处忙碌,怕被听到谈论技术机密,安德烈故意岔开话题,讲述了自己追求女孩子,夜间去她家窗下唱情歌,被泼了一盆洗脚水的故事。安德烈又讲了追求有夫之妇,正午时分被堵在卧室,不得不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跳二楼阳台逃走——后来才知道,女子的丈夫是副市长,副市长还曾向安德烈的背影开枪,子弹打偏了。

安娜笑了,“见识过今天的赌局后,你可以追求世界上任何你喜欢的女孩子了。”

安德烈骄傲地说,“离开西班牙后,我计划先花天酒地几年,泡一泡世界各地的美貌女子,30岁以后再结婚生子。”

安娜很高兴,至少,现在安德烈的心理状态是正常的。

安娜向安德烈讲了中国、印度、波斯、奥斯曼帝国、希腊、罗马等地的风俗和见闻。

安德烈惊讶得满脸羡慕,“哇塞!神奇!我也一定要游遍世界各地。”

安娜笑了,“刚才你讲光着屁股被副市长从阳台赶下来时,心中好像只有女人啊。”

安德烈嘻嘻笑着,“这个故事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好吗?”

远处的天空逐渐泛出曙光,光明逐渐笼罩了暗黑色的海洋。

海鸥鸣叫着从高大的桅杆间快速穿插飞过。

安娜终于看清了三艘大船的轮廓,不远处海面还锚定着另外两艘多桅帆船。

安德烈问安娜,“你怎么不问我,最后怎样输得只剩内裤的过程呢?”

安娜笑道,“我不问。这个段子千万别向任何人讲,包括你未来的老婆、儿子,还有孙子。中间没有任何经验教训可以吸取。倒是你赢了本尼的裤子可以换种说法讲一讲。”

安德烈笑着使劲摇头,“本尼的故事我也不会向任何人讲哈。”

天色渐亮,安娜突然发觉,由于安德烈身材比本尼高大,本尼的裤子穿在安德烈身上只能盖住一半小腿,看起来十分滑稽。

安娜身旁,几位妇女都是送亲人上船的,他们恋恋不舍与船员们低声交谈了整夜。其中一名老妇人一边絮絮叨叨讲话一边不停抹眼泪。

遥远的海平面突然闪现出金色的波纹,太阳从波光粼粼的海面缓缓升起。

安娜内心一阵激动:此生看过无数次日出,唯独今天感觉是如此壮美。

大副在船舷旁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子,大声通知:“全体船员上船!”

平日里普通航船出海,纪律都是要求全体船员头一天晚上登船的。由于这次船队出航携带的物资繁多,装船持续到天亮,再加上是跨洋远航,有可能几个月甚至数年才能返航,所以大副一直没有催促在码头恋恋不舍告别家属未上船的船员们。

安娜把安德烈送到舷梯旁,递给安德烈一枚刚刚从木箱底翻出的珍藏了几十年的银币。这是一枚古希腊银币,铸造得十分精致。

安娜对安德烈讲:“这是我在希腊打工时挣得的最有价值报酬,上面的头像是智慧女神雅典娜。我此生并不崇拜上帝,但我相信智慧。”

一瞬间,安娜看到安德烈眼中闪过泪花。

安娜叮嘱,“从此离开西班牙和葡萄牙,永远也不要返回欧洲。明白了吗?”

安德烈认真地点点头。

安娜像母亲亲吻孩子那样亲吻了安德烈的额头。

“愿雅典娜的智慧永远伴随着你。”

安德烈像孩子拥抱母亲那样拥抱了安娜,“你也多保重。”

安娜把从箱子底翻出的另一枚普通银币塞给维多利亚号的大副,“请照顾好我弟弟。”

大副开心收下银币(正常情况大副都是提前把月工资支付给船员家属的),对安娜讲,“你放心吧,阿姐。这没问题。你弟弟看起来很灵光,他就跟着我了。我叫罗梅罗。”

安娜接过大副提前支付给家属的船员工资,全部塞进安德烈手中。

看着维多利亚号的舷梯缓缓收起,安娜开始认真思考:安德烈安全了,自己怎样逃离满是杀手的港口呢?

太阳刚刚升起,安娜听到港口北部传来一阵骚动。

远远望去,一群醉鬼模样的人试图冲击已经集中到一起准备分了钱回家的码头工人。

安娜明白,那些并不是真的醉鬼,是被葡萄牙人收买的流氓混混来闹事的。

由于有几百名西班牙正规军在码头,这些醉鬼迅速被镇压清理了。

若不是有这些军人在场,他们一定会借机抢劫码头工人,之后必将引起群殴和混乱。

上午太阳升起很高,港口格外酷热,典礼中心台附近又发生了一点骚乱。

安娜看到一群衣着破旧的女人哭哭啼啼缠住政府官员闹事,自称是船员的家属,要政府提供补偿。

军队不好对一群女人动武,只有列队阻拦在这群示威的女士前不让他们接近王室贵族和政府要员。

之后,伴随着两队盛装骑兵开路,几十名正规军殿后,一队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码头。

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派特使出席了启航仪式,对塞维利亚省和加地斯市的政要以及船队首领费迪南德麦哲伦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并向麦哲伦颁发了授权书。

在码头一阵骚乱中,船队的旗舰特立尼达号缓缓启航。

安娜看到维多利亚号几十名水手穿着制服在船舷列队。

安德烈换好了崭新的水手制服,从船内跑到船舷,探出头,挥帽向安娜告别。

安娜微笑挥手,就像挥别自己的亲人。

大副罗梅罗在船上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子,召集全体船员去甲板集合。维多利亚号的船帆缓缓升起。

这时,安娜看到刚刚启航的特立尼达号上有一名浑身血迹的船员从船舷被另外几名船员抛入大海。猜想,这是葡萄牙国王派遣混入船队的间谍,试图刺杀麦哲伦,没有成功。

维多利亚号也拔锚杨帆启航。

目送船队远去,安娜身边送别亲人的很多女士都在轻声哭泣。

望着渐渐远去的帆船,安娜突然回忆起《先知书》中的话:作为预言家,你难逃孤独一生的命运。

安娜清楚,那些找政府官员闹事的,都是被葡萄牙贵族收买的流氓和妓女。真正的家属都在依依不舍与船员告别,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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