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连忙将剩下几块瓷片,还有相对完整的瓶口部,都收集在一起,一片片检查。
晕!这玩笑,开大了吧?
至始至终,没有人出面说和,那小伙子在唱独角戏。
瓷瓶是真的,而且是精品货,按理说,小伙子要赔偿应该理直气壮——虽然他先主动撞上周典,可毕竟是周典将他摔倒在地导致瓶子破碎。
可是,偏偏李承感觉到他有点气不足,有点心慌的样子。
怪哉!
东西是真的,碎口是全新的不是老冲裂隙,这点李承还是能一眼辨识出来。
双方都有责任,李承掏五万块,对方见好就收,没再纠缠,这让李承越发不理解——这件瓷器的黑市价不会低于二十万的。
拿到钱后,小伙子塞进皮夹克,低头就走。
李承眨眨眼,想不透,对吴伟使个眼色,跟上对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吴伟将手中提袋递给周典,顺手拍拍这傻大个的肩膀,他正在懊恼呢。
李承同样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还真的不是周典的错,安保的正常应激反应。应激反应越强,安保水平越高——从李承的角度来说,周典该奖励的,万一那人怀里揣着刀子呢?
事情解决,围观的人群散去,只是,很多人瞧着李承的目光像看傻子,有人低语“煞笔!”
很显然,有不少人都看出刚才那是碰瓷,可这年轻人还真掏这五万块,这不傻么?
就连摆摊的那对夫妇,看李承的目光都乐呵呵——谁都喜欢和“傻有钱”打交道。那位妇人更是挺热心地对李承笑道,“那就是个碰瓷的!你怎么不报警?”
“你瞎说什么呢。”当家男人瞪了妇人一眼,又乐呵呵对李承招呼,“小老板,你是我今儿第一个顾客,我的货都是新进的,没过手,兴许你捡一漏,就把那五万块的损失补回去。”
毫无疑问,他也想在“傻子”身上赚一笔。
逮着一个傻子使劲攥么?老子今天就在你摊位上好好淘一淘!可别后悔!
李承索性点头呵呵,“那好啊,你有啥好货别藏着掖着,只要东西好,不差钱!”
装傻有好处,这不,摊主老板将媳妇推一把
,把她的马扎抽过来递给李承,“小老弟,你坐下来,好货肯定有,我东西还没收拾完,你先看着,稍后给你拿。”
鬼市买货竟然还有座?这算待遇吧?
这家摊位是以根雕、木雕、竹雕、红木珠串、手把件为主,捎带着还有匏器、竹木乐器,像二胡、三弦、马头琴、竹笛长箫之类,典型的文玩摊位。
顺便说说文玩和古玩的异同。
其实就如同两者的名称一样,古玩是有历史文化底蕴的老物件,强调的是年代性;文玩则是有文化艺术属性的物件。
两者有很大程度的交叉,很多物品既有古玩属性,又有文玩属性。
譬如兼具文玩和古玩属性重叠最广泛的品类——玉器。老玉器除了祭祀所用,更大程度上都是身配物件,也就是古人的文玩。
又譬如李承眼前的这只紫檀木雕砚台盒。
砚台盒,顾名思义,盛放砚台的,只是如今砚台早已不见,只留下保存还算可以的紫檀木盒。长方体,天地盖,长二十五公分,宽十八公分,高度八公分,有点珠宝盒的味道。
硬木求本色,因此这只盒子只上过一点清漆,紫檀的纹理如山川沙丘般绵延,非常精美,色泽暗沉如血,古意盎然,拿在手中,齁沉齁沉的。
盒盖正面为浅雕菊丛配山石,刻行书“知之不知,落笔便知”,笔力浑厚。右下方篆刻一方隶书小印“介溪”。
严嵩字介溪,这是明代大奸臣严嵩严分宜的砚台盒。
严嵩、严世蕃父子臭名昭著,算是遗臭万年,但是,这对父子在收藏方面的目光都不错,可能好东西见得太多,目光自然也就提升吧。
严家父子因为《清明上河图》一画,与王忬(都御史)王世贞(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父子结仇。此后,更利用王忬抗击俺答进犯不利为由,操纵案情,最终促使明世宗同意斩首王忬。
此案真正操控者为严世蕃,此人素有“嘉靖朝第一鬼才”“小阁老”之称。
王世贞因而化名“兰陵笑笑生”撰写《金瓶梅》,以西门庆(严世蕃小名庆儿,又筑西门楼)名义,讥讽诋毁严世蕃。
不说严
嵩严世蕃父子有多坏,单从收藏方面来看,这对父子各有特长。
严世蕃的“玉堂清玩”款铜炉,大名鼎鼎,有明一朝,仅次于宣德炉。
此外,严世蕃还有“玉堂佳器”款定制瓷器,品质不错。
额,他在砚台收藏方面,同样颇有心得。
父亲严嵩呢?更偏向于一位“贪婪”的读书人,喜欢藏书、字画,酷爱木作,尤其是漆木作。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严世蕃被斩首,严嵩被抄家。
严家产业太多,前后查抄二十年,所查抄的部分物品名册,最后被人编辑成书,刻版发行,书名《天水冰山录》——取义“太阳一出冰山自落”寓意。
有意思的是,这本纯名录性质的书籍,今天已经成为珍贵的史料,对丝国明代家具、各式金银器皿、玉器、首饰、珍贵字画、书籍等古董古玩的研究,提供很好的凭证和依据。
比大多数无病呻吟的诗集,更有史料价值,不得不说是个讽刺。
在这本《天水冰山录》,仅就家具来说,严嵩府宅中一共有多达八千四百八十六件家具。
以漆饰为主,涉及硬木的基本是小物件,家具中硬木素漆(按:髹漆后未加纹饰)、花梨木等凉床四十张;大理石与金漆大屏风达三百八十九件;嵌大理石、嵌螺钿等名床六百五十七张,还有桌、椅、党、几、架等达七千四百多件。
顺便说一句,当时查抄剑阁严家住宅,也就是现如今的湖广会馆(后被拆除百分之八十),负责鉴定的是文征明的次子文嘉。仅一处严家住宅所藏字画,他整整花费三个月时间才鉴定完毕。
眼前这方紫檀砚台盒,只是当时严家所藏砚台组件中的一部分,里面所盛装砚台的名称叫做“兰亭端砚”,在《天水冰山录》中有明确记载。
这方砚台,长约二十公分,宽十二公分左右,高五公分左右,以王羲之会稽山兰亭雅集为故事背景,六面雕工,把整个雅集的画面,都以线条的薄意雕刻技艺体现出来,整体画面曲水流觞,人物造型各异,把自然和建筑还有园林都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明代名砚,现存于徽州
博物馆!
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砚台盒。
呵呵,李承估摸着这对夫妇应该不知道什么《天水冰山录》,所以,这肯定是一小漏。
将砚台盒放在自己脚边,再看看其他物件,手电筒扫了一圈,对于现在摊位上的东西,他还真的不太感兴趣,便笑着催促道,“老板,你说的宝贝么?”
“来了来了!”那位男摊主和媳妇两人,从平板三轮车抬下一尊寿星根雕,摆在摊位最前面。
这就是宝贝?李承激光手电照照,额,还真可以这么说。
这是一尊高约六十厘米的瘿木根雕,如表现一老者思考形象,原料为花梨木瘿,颇为珍贵。采用局部雕刻,刀工精深,线条流畅,老者满脸沟壑,叼着旱烟袋坐在树桩上的形象生动自然。
又听那位男主人洋洋自得的口气说道,“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朋友那套换来的。张德合大师的‘大智’。怎么样?很棒吧。”
张德合此人,李承听说过,以竹根雕起家,创办德合根雕艺术馆,国内有名的根雕大师。
东西确实不错,材质珍贵,工艺有大师水准!
很精彩,可惜不是自己想要的。
国内根雕,从八十年代开始复苏后,就一直稳步发展,受众群体越来越大,估计这位摊主,就是一名根雕爱好者。根雕艺术品收藏行当,水很深,李承不算内行,不愿轻易涉足。
基于三点,李承“躲”根雕。
第一、根雕工艺讲究“因形就势,三分人工,七分天成”,意思是说,有收藏价值的根雕作品,最好不要过多的去人工雕琢,而是就势应势,自然淳朴,浑然天成。
但事实上很难做到这一点,很多根雕作品为了完美展示创意,会在根系中添加某些木质,而现代木作技术这么牛,在树根中补入一块,即便是内行,也很难发现,尤其是在经过成品打蜡之后,更难发现。
第二点、根雕收藏是一件非常细致的活,李承没那时间。
根雕藏品怕热、怕潮、怕腐蚀、怕干燥、怕火、怕磕碰,如果说这些是古董古玩都要避讳的,那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蜡,防蛀虫,防开裂,就有
些麻烦。
所以,根雕藏品的收藏条件,要比什么瓷器、陶器、玉器,更为苛刻。
第三点、那就是增值无法预估。
根雕玩得是艺术,其价值就在于文化的价值,所以说收藏的不是根雕,而是根雕艺术家的创意源泉。这玩意就很“虚头巴脑”,完全无法进行市场价值预估。
所以,这种藏品投资,李承不太愿意涉足。
这件所谓的《大智》花梨瘿木根雕,美则美矣,不是自己的菜。
“算啦,这好东西你还是留着镇摊吧。”李承有些失望,不打算在这家摊位上浪费时间,将脚边的砚台盒递给男主人,“喏,这个木盒子,什么价?”
“不喜欢?”那摊主有些失望,试图再劝。
李承摆摆手,“东西是好东西,和我无缘。还是你手中的紫檀木盒子,我更喜欢,纯粹。”
古玩行当就这样,喜欢的,可能爱到骨子里,不研究不喜欢的,它再好也不值一文。那男摊主也就没再说话,对着李承举起一只手掌,示意紫檀砚台盒,要价五千。
这家伙果然如自己猜测的一样,对这件东西的来龙去脉,一点也不清楚。
否则,就凭着严嵩的字和小印,这盒子就不止这个价格。
有喊价自然有还价,最终两千五成交,算是“皆大欢喜”。
周典拎着李承买来的东西,还有几块白地明黄釉蒜头瓶碎片,跟在李承后面,两人再往前五六米,就见一位卖瓷器的摊主,对这边招手。
自己不认识啊,招手干嘛?真把自己当傻子?李承走两步,看看这位四十来岁摊主,“您有事?”
“嗨,小老板,你刚才上当了!那个小年轻就一碰瓷货。”
“哦?”李承看他怎么解释。
“刚才他来我摊位,问我收不收裂脖子瓷瓶。我也看了,是黄釉蒜头瓶吧?”
“东西不错,可脖子断了,那就没法要。断口很新,我估摸着,那小子今天赶鬼市,自己淬的。结果,碰到小老板你这个头大的。”
今天早晨这五万块,冤得慌!
周典气得,呼呲呼呲的,估计这会想把那年轻人掐死。
不过,这件事很可能还有内情,等吴伟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