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五百羡元。真的，这对东西我请容宝斋盛世荣师傅看过，他给的指导价。再低，我不如直接出给容宝斋。”那汉子开始亮底牌。
李承眉头皱皱，估计还不下去。
赔，他肯定不会赔，兴许他一两千块收来的，只是……他心中有谱，不可能卖低价的。
他说的这番话未必假，很可能真的盛世荣看过，而且对方还出过价，李承估测容宝斋的出价在两三万之间，摊主憋着想要卖更高，所以带到鬼市来碰运气。
盛世荣是容宝斋的掌眼师傅，剑阁很有名的，李承也听说过此人，但没打过交道。
“那行吧。”李承点点头，从挎包中取出一沓绿油油羡元，快速数出三千五，递给对方，“知道怎么辨别真伪吧？”
“晓得晓得！”那大汉接过去，就着灯光一张张看，动作很娴熟。
李承忽然注意到身边女客的目光很炙热，喔噢，这年头，还真是……夜色中，李承对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不感兴趣。
那摊主数了两遍后，将这沓钱塞进军大衣内口袋，扯过一只塑料袋递给李承，笑容很殷勤，“对的对的，这两件东西，归你了。”
将鸠车鸠杖首木盒装好，随手往后一递，吴伟接走。天色昏暗，摊主没怎么看清，但那位女客则看到李承身后两人叉腰背手站在那，将李承隐隐护住的架势。
这位女客，眉头皱皱，目光再度落在李承身上。
这会，李承正在和摊主就眼前十六枚银元讨价还价呢。
因为担心那枚反龙龙洋被摊主发现，李承将十六枚银元在自己面前排开，“两枚龙洋，两枚鹰洋，五枚袁大头，三枚孙小头，站洋一枚，坐洋两枚，还有一枚卢比洋。什么价？”
此时，国内的银元交易还没那么复杂，根本没到一个钱能翻出几百种花样的玩法时代，甚至还没引入古籍和邮票等纸制品最常用的“品相”一说，买卖双方感觉差
不多，报的就是市场价。
那摊主估计对刚才的交易挺满意，因此对李承很客气，没要求他将这些银元拿过去重新看一遍，而是自己探着脑袋，拿着蓄电池手电，在这些银元上照照，确认李承所说无误。
摊主明显是个锤子，没认出那枚北洋造反龙，倒是旁边的女客轻咦一声，被李承听得很清楚。
李承没理会她，等摊主电筒收回去之后，立即将其收拢在手掌心，叠成厚厚的一摞。
摊主没注意到女客的异常，自顾自拿出计算机，啪啪啪的算出一组数字，然后递给李承看看，目光殷切的低声问道，“老板，这次还能羡元支付么？支付的话我给你汇率基础上打八折！”
李承瞅了眼，一千二。
古玩行当，普通银元价格相对透明，涨势也不算明显，这价格，不算很贵。
“一百羡元？”李承的还价，约等同于没还。对方打八折，九百六，羡元的汇率八块多，一百羡元差不多八百五，所以，交易很快达成。
李承撑着膝盖站起身，蹲时间太久，腿木，正揉着腿呢，那边的女客哎哟一声，一抬头，就见一只手臂胡乱的向自己抓来。呃，她这是起身起猛了，腿麻，没撑住，斜斜地往这边栽倒过来，忙伸手在她的手臂上搭一把，自己一个趔趄，总算扶住这个女客。
两人面孔相距不过一尺，这次，李承看清楚对方的长相，还不错，皮肤白皙，瓜子脸形，眼睛微眯显得眼眉细长，看不出来具体年纪，说二十出头可以，可给李承的感觉，兴许有三十。
“谢谢！对不起啊！”这女人有些慌乱，李承再次托一下手臂，她终于站直。
“没什么。”李承笑着摆摆手，转身就走。
“嗨，先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那女人追出两步，喊道，“我手中还有两件藏品，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额，还真是奔着外币来的，这女人挺聪明的。她的
话可能是真的，因为刚才看她拿古玩的手势不像纯粹的外行。
李承递给她一张名片，“你打这个电话，我住昆仑饭店。”
那女人撩撩刘海，“我叫王蓉，劲松医院胸外科医生，不好意思没印名片，要不……我给你写个联系方式？”
这女人是名医生？还真是没猜到。医生这么清闲？还能外出赶鬼市？
这个职业，让李承对她印象凭空好上许多，主动伸手与她握一下，笑道，“像王医生这种美女玩家，还真的很少见。”
“嗨，我就是瞎玩，夜班下班回家经常会遇到鬼市，过来看看，不比李先生专业玩家。不过，今天陪朋友来玩的，她也喜欢收藏……”
她忽然想起刚才找对方搭讪说过的话——两件藏品，连忙又往回掰，“我父亲喜欢收藏，跟他后面也学点，也有几件藏品，近期有点急事，想要出手。李先生，天亮后我去找你？”
“好的，那就不打搅你。”李承摆摆手，告辞而去。
王蓉盯着李承的背影，看了一分钟，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接着一口萝莉音，“蓉姐，看什么，发花痴呢？”
“死丫头，你才发花痴呢。”王蓉顺手将名片塞进羽绒服的口袋中，恼怒的反击一句。
“嘻嘻，真不是发花痴？我看你买什么好东西？”那女孩很快注意力被她另一只手中的饰品吸引，拿着手电筒照照，“哟，五色旗银香囊？苗银的？不错啊。”
香囊球，前文已经解释过，随身挂坠的一种盛装香囊的球形饰品。五色旗香囊，就是在球面镂雕“五色旗”的香囊球。
“大惊小怪什么？人家都盯着你呢，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怪？”王蓉反拍女伴一下，那女孩朝四周看看，又吐吐舌头，两人窃笑着低头往前跑几步。
李承要是看见这个女人，绝对大吃一惊。
只是，这会他转到另一道的摊位——那边有一家摊位
，可能起来晚了，正在铺摊——这种新来的摊位，可以看头货——没被别人淘过的。
摊主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男人在放货，李承站在旁边盯着，手电筒在一件件新拿出来的货品上扫着，女人在牵扯平整铺在地上的毡毯。
“老板，往后退一步，让我铺齐啰。”女人抬头看看李承，说道。
“哦哦，不好意思。”李承没注意自己挡了对方的摊位，连忙往后退一步。
他退一步，他身后的吴伟和周典，同样也要往后退。
旁边的一位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怀抱一只瓷瓶，直愣愣的往周典身上撞。
“阿典，小心……”吴伟和周典相对站位，瞅见有人撞过来，连忙提醒。
没等吴伟说完，对方直接撞上周典的后背，周典下意识一个扭身，单手抓住身手年轻人的不知哪个部位，直接侧身，一个背摔，将那年轻人直接掼到地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没错，刚才那一幕，全落在旁观者李承眼中，他直觉的认为，对方是在碰瓷。
“哎呀，疼疼疼……疼死我了！”那被摔在地上的年轻人嗷嗷叫几声后，很快发现怀中的瓷器裂成几片，顿时坐在地上嚎哭起来，“啊……我的瓷器！我家的宝贝！”
碰瓷，这是一项颇为悠久的诈骗传统。
传说是穷困潦倒的子弟想出来的方法，手中或提笼架“鸟”，或端着蝈蝈罐、或者拿着老旧“名贵”瓷器，行走于闹市之中，瞅准机会，让擦身而过的的车马或行人碰一下，手中的物品摔在地上，或鸟死、或蝈蝈跑了，或瓷器碎了，他就能以此为由，讹人一笔钱财。
这招很灵的。
这件事还被老舍先生写入《多鼠斋杂谈》一文原稿中，只是在二次删改时删掉了。
那位年轻人嚎啕大哭，吴伟没处理过这种事，有些手足无措，周典更是急得挠头。
看热闹的无处不在，很快一大拨人，将那年轻人和
李承三人围住。
李承确信，刚才那年轻人是在碰瓷，自己眼睛没花。
虽然周典后退一步，但他和那年轻人之间至少有两步的间隔，对方并非直走，而是斜着跨出去一步，直接撞在周典身上，就等于主动往周典身上凑，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碰瓷这类事情，李承“经历”的多了，心中并不慌张，他没有着急先和这年轻人说话，而是抬眼看看周围的人群——类似的碰瓷，一定会有“好心人调解”。
等了片刻，窃窃私语者很多，说碰瓷的也有，但就是没人露头“说和”，这让李承有点奇怪。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李承似笑非笑的蹲在那个年轻人面前。
年岁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短平发，看人眯着眼睛应该是近视眼，尖下巴，人精瘦，衣着普通，难怪能被周典轻轻撂倒。
“医院就不去了，我家的瓷器……我爷爷让我来卖的……”那小伙子坐在地上，夹克衫衣袖直接抹眼睛，哼哼唧唧的，看起来挺难过的。
演技很高明啊，李承嘴角翘翘，说道，“古董古玩我也不懂，要不，咱报警处理吧。”
对于碰瓷者来说，第一怕的就是警察。
孰料，那年轻人听着李承的话，迟疑片刻后，同样点点头，“我也不太懂，那就报警吧。”
骗子不怕警察？这什么骗局？李承挺诧异。
眼光瞥见这年轻人怀中的瓷器，一只蒜头瓶，颈部开裂，腹部又被压成几片，很难修复。
刚好瓶底的那一大块，从他衣襟滑落到地上，叮当作响，李承便捻起来，打开手电筒照照内外釉面、底款，一愣。
我去，现在碰瓷都这么狠？成本这么高？
这是真家伙！
乾隆白地明黄釉卍纹蒜头瓶，虽然个头不大，但绝对是官窑精品佛供瓶！
白地明黄釉瓷器很少见的，这是皇族专用色，难不成这家伙不是故意碰瓷？是真的不小心撞上周典结果被周典直接擒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