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副典型的三折老式玳瑁眼镜。
正圆宽边镜框,架梁部位隆起镂雕云纹,无鼻翼托,主框为正片玳瑁雕刻,色深沉,蜡状光泽、呈半透明到微透明,黄底色上点缀富丽的褐色斑点。
框与架之间卡簧为黄黑色,黄铜所制,因保养不善,呈黑色。
两侧支架为直杆,端部为折拍杆,中间同样为卡簧相连,可以扣在后脑勺上。
双卡簧设计,可以折三折,古董行称之为“三折玳瑁镜”。
与一般的三折玳瑁眼相比,它在支架折扣部位又包镶了一个银链扣,两侧支架都有,一根约一尺五长、灰黑色的细银链,可以让佩戴者将其挂在脖子上。
整副玳瑁眼镜,做工相当精细,年代较为久远,应该是清代中后期的老东西。
挺有意思的是,这副玳瑁眼镜还有一副鲨鱼皮眼镜盒,形制和匕首刀鞘一样,像一只扁扁的大号荷兰豆。
眼镜连同镜盒,都被放置在一只红木匣子中,绒布垫衬,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李承蹲下来,向那位带着眼镜的四十来岁中年工程师示意,“我可以拿起它么?”
那人笑着耸耸肩,“当然可以。不过,这是贵重物品,请小心。”
拿起这副玳瑁眼镜,李承将其展开,通体完好,有九品相,仅仅在拍杆顶端圆环部位有一丝磕碰裂痕。
往眼前凑了凑,一阵晕眩,是水晶磨制的老花镜,度数不低。
眼镜起源考证甚多,但普遍认为真正意义上的眼镜诞生于欧罗巴,后传入丝国。
欧陆有关眼镜最清晰的记录是1268年,英伦哲学家、科学家、炼金术士罗杰·培根在他的《大著作》一书中记载,他用水晶或玻璃制成用于放大的凸透镜“读书石”。
事实上,在这一记录之前,威尼斯的能工巧匠,已经可以在凸镜的基础上,研磨出可以
调节屈光度以矫正视力的真正眼镜。
此后几十年,眼镜东渡成功。
南末末年赵希鹄(赵室宗裔,宋元之交收藏家)所撰写《洞天清录》记载:“老人不便细书,用黢谜掩目则明,元人小说言叆叇(音爱戴)出西域。”
眼镜传入西域,最早名为uwaat阿拉伯文,后传入丝国,音译为“叆叇”。
由此也能看出当时研磨眼镜的水平不高——叆叇有“云气很厚”的意思。
此后,眼镜逐渐在丝国推广,并成为有钱人和上层权贵的专享。
在丝国历史博物馆所藏的明人绘画《南都繁会景物图卷》中,有观看杂耍把戏的闹市场面,其中一位老者戴一副眼镜,坐在挂有“兑换金珠”招牌的金店门口。
这副夹在鼻梁上的夹鼻镜,是最早出现在丝国绘画中的“眼镜”。
额,顺便别忘了关注老者背后的招幌——金银珠饰店铺,绝对的有钱人!
到了清朝,受到乾隆皇帝喜好的影响,玳瑁眼镜迅速风行,一举成为丝国眼镜市场的主流,并受到皇室贵族、达官贵人的热烈追捧。
乾隆五十六年,乾隆亲自以眼镜为题,为大考翰林命题,来自江苏的阮元(一代文宗)作《叆叇》一诗:“引镜能明眼,玻璃拭试磨。佳名传叆叇,雅制出欧罗……”
眼前这件玳瑁眼镜,李承能看到十八世纪末,也就是乾隆到嘉庆之交,妥妥的老东西,而且一定是当时的某位老者的心爱之物,否则不会搭配这么好的鲨鱼皮镜盒。
将眼镜放下,李承又拿起眼镜盒。
折扣搭盖式,长一揸,扁平,像一根超大荷兰豆,鲨鱼皮蒙面有磨损痕和两道划痕,盒边为内嵌式缝制,单边走线,内里为硬牛皮。
里面还有一小块手绢类的物品,李承掏出来,展开,看了眼,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两
下。
我去!晕!竟然是一块边长尺余的缂丝作品!
竟然用缂丝做眼镜布?
李承很快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不是眼镜布,肯定是用来包裹眼镜的。
缂丝表面有些脏,依稀能辨认出图案为《仙山楼阁图》。他捻了捻这块缂丝的边缘部位,心底有谱。
一寸缂丝一寸金!更何况这是一幅完整的乾隆朝苏织缂丝图!
呵呵,今天怕是要捡漏。
不动声色的将这块缂丝重新塞入眼镜盒,又将眼镜盒放入木匣中,归置好,这才起身,和那位戴眼镜的聊起闲篇,“你这幅玳瑁眼镜挺不错的,也不占地方,怎么不带回去呢?”
那人本以为李承看完要问价的,没想到来这么一句。毕竟是工程师,不是正经商人,没李承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摊摊手,“玳瑁……这东西在东方很流行,在英伦……”
他耸耸肩,示意这种眼镜在英伦不太受欢迎。
世界眼镜发展史,被乾隆皇帝劈了叉,他喜欢玳瑁眼镜,所以东方的古董眼镜多以玳瑁为主。而夕羡,则往金属镜框方向发展,例如英伦宫廷喜欢的银边眼镜,圣国宫廷喜欢的金边眼镜,以及教堂传教士喜欢的黑框眼镜。
李承呵呵一笑,意识到对方不专业,欺负他没意思,直接问道,“怎么卖的?如果价格合适,我带走。”
“两百夕元!”他举起两根手指。
这价位不算便宜,侠州市面上清代玳瑁眼镜,行价就在三千夕元左右。
李承猜测对方估计是看他花费一百夕元买“藏宝图”的傻缺行为,也想要啃一口——谁说理工男就一定老实?
很不客气的举起食指晃晃,“一百夕元,这是我的心理价,超过,我不要!”
其实还可以砍得更低,只是李承有点顾忌眼镜盒中的缂丝,不太愿意多折腾。
“ok!ok!成交!”
这位也非常爽快,点头成交。
利落的将木匣子装好,递给李承是还笑着恭维道,“你的运气真不错,我今天才有空,要是早两天,这好东西肯定轮不到你。”
这种话,李承嘿嘿一笑,直接无视。
逛了一圈,李承买了十来本英伦原版书籍,其他物品一件没看上。
收获不错,李承和吴伟两人抱着一堆书籍,喜滋滋找饭馆吃饭——都快饿瘪了,那帮子英伦工程师也不知道请自己这个大主顾喝杯啤酒,真是小气巴拉!
他选择性的遗忘,自己一共也才花了两百二十夕元。
心情好,吃顿好的,南丫岛海鲜很有名。
两人美美吃了一顿刚上岸的海鲜后,时间快到下午三点。
返回榕树湾大街时,马老的儿媳妇一见他,就连忙朝远处一位正在整理渔网的老者喊道,“阿爹,找你的客人来了!”
相距足有五十米,那女人的高音喇叭真厉害。
马老头上戴着芦苇帽,遮掩下看不清面容,身材不高,身体应该还不错,大团大团的渔网,在他的手下清晰的分离开来。
他回头看了李承一眼,应该是点头了。
李承将怀中的书籍放在杂货铺的柜台里面,想想,又将那件玳瑁眼镜取出来,让吴伟塞进挎包中。
他独自往老爷子方向走去,相隔十来步,李承就喊道,“马老您好!”
马老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看李承,不认识,“您是哪家店铺少东家?”
他已经从儿媳妇那知道部分内容。
“李承,您老叫我阿承就好。”这次,李承看清楚马老的相貌。
很朴实的一位老者,两鬓斑白,眼睛眯眯看不出神采,瘦瘦的,皮肤黝黑光亮,估计是最近没少出海,看起来更像一位老渔夫而胜过掌眼师傅。
李承向他伸手,马老爷子连忙后退一步,摇摇头,“刚赶海回来,
身上腥,就不和少东家握手了,担待啊。”
李承愕然继而一笑,老爷子这是为稍后的拒绝,预留退路啊。
也就不再强求握手什么的,在老爷子旁边站定,边看他在整理渔网,边和他叙话,“马老,晚辈在摩罗街开了一家三人组艺术品店,最近在旺角盘了一间新店面……”
没等李承说话,马老再次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看李承,“是你啊。”
虽然两年没出山,可老朋友还是不少的,三人组艺术品店在摩罗街快速崛起,马老也听说过,“你开的是西洋艺术品店吧,洋人的玩意……我不懂啊。你找我没用。”
额?这就拒绝了?
“马老,您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店铺。”李承连忙解释,“我们店面经营的是西洋艺术品,可我这边还是有不少丝式古董的业务。”
“算了吧,我想清静几年。”这次,马老头都没抬,直接拒绝。
糙蛋鸟!李承有点懵!老爷子拒绝的这么干脆?
“马老,是张博葵张老爷子指点我来请您出山!还有……还有我师傅,上饶讳固庵,他也认为您非常合适。”李承一急,连忙将这两位大神搬出来。
呃,有效果。
马老第三次停下手中的活,回头看看李承,“你就是饶先生的弟子?”
李承忙不迭点头。
“你去店铺坐会儿,我晾完渔网过去。”马老爷子终于态度松动。
还是师傅名头好使啊!
这会,李承才不会走呢,帮不上忙归帮不上忙,可不能耍少爷派头。
他在想办法增加老爷子对自己的好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马老认可。
李承忽然想到挎包中还有一件东西,可以拿出来做谈资,“马老,您知道侠州有哪家铺子,擅长清洗缂丝图吗?刚在村头天后庙入手一件缂丝纸品,表层有些污……”
一句话,引起马老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