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峻毅神情诧异,呆立在一旁。
他没想到,父亲竟然弄这一出?
父亲这是帮他找场子呢,表情精彩至极,即羞愧又有些感动,伸手拉了张博葵一把,“爹地,不用如此!”
老头倔强地挣脱儿子的搀扶,抬头扬声道,“李老板,我可以答应帮你们开业坐场,你如果看明白这件东西,我连坐三天,如果看不明白,只坐一天,你看如何?”
李承忽然有些喜欢这位老先生。
十个老头九个脾气怪,还有一个人不耐(烦人)!
和饶老相处久了,李承也摸索到一点和怪老头相处的诀窍——饶老的脾气也挺怪,经常莫名其妙生气骂人,李承还好点,最大的“受害”对象是饶恕,其次饶棼。
“行!今天我就向张前辈学习学习!”李承接过他手中的圆球,搓了搓,质地有些软,很像蜡球,一时间他还真的没弄明白什么材质,干什么用的?
灵机一动,他伸手示意,“张老,我们不能站在这里吧。您还是和我们上楼,去包厢中慢慢闲聊。”
说完,他又将拉夫特介绍给张峻毅父子,自己的心思依旧在手中的球体上。
说实话,李承还真没见过这玩意。
乒乓球大小,表面一道道线痕,有一层黑褐色的表皮,拿在手中很轻,硬度一般,摸上去有种蜡质的感觉。李承肯定,这是某种“蜡”,可是,这不是准确答案。
表面有不少小孔洞,有点蜂巢味道,某些孔道还隐隐有光线穿过,难不成是通透的?
李承的好奇心越发浓厚,也顾不得面子,中指食指夹住这枚球体,对着阳光照照。
确定,这些小孔是通透的!
而且,这枚圆球就是蜡球!浑浊的黄泥蜡!
只是……这蜡球是干什么用的?
还有,这些小孔又是怎么形成的?
另外,一枚蜡球,有什么可把玩的?
这东西有收藏价值吗?
放在市场上有人买吗?张博葵不应该拿一枚没有市场价值的东西为难自己吧?
李承走在最后,握着这枚蜡球,满脑袋浆糊。
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博葵老爷子,上楼后,他还特意回首瞄了眼李承,见他神色凝重,嘴巴一咧,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件物品,可是他很花费一番心思选出来的,他当然不会那一件不是文玩的东西来为难李承。只是,这东西,很偏门!
二楼玄关处,供奉着一尊关公执刀抚髯像,前面摆放着两根红蜡烛,三只果盘。
李承这回满脑袋是手中的蜡球,他不由自主的走到关公像前,拜拜,然后伸手捏捏这两根蜡烛。这手感,与手中的蜡球差不离。
再度确定自己的鉴定没错,是蜡球。
“威尔斯,哪座包厢?”拉夫特早就瞧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喊道。
“哦!闭月阁包厢!”李承回过神来,跟上大家的步伐。
自己在瞎想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认输,长点见识。
临到包厢门口,一位女侍者拉响门口的老式铃铛,包厢内的侍者,微笑着开门迎接。
李承站住脚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依旧在晃荡的麻绳,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他终于想起来,手中的老蜡球是干嘛用的?又为何有收藏价值而现在的市场上却极其少见!
这是来自贾郑亭的记忆!
麻,一直都是国人重要的生活材料,无论是搓成绳索,还是编制衣物。
麻没有丝绸那么柔软光滑,质地较硬阻力大,非常勒手,因此,制麻线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手被勒得伤痕累累。
为了减少麻线的阻力,劳动人民发现,蜡能很好地润滑麻线,让麻线快速穿过鞋底、棉衣、船帆、皮帽等厚实物件,因此,这就有了蜡球的出现。
贾郑亭的老家,位于鲁省济城城乡结合部,自古就是出名的桑麻之地。贾郑
亭小时候,经常接触制麻,就见过外婆用蜡球润滑麻线,为他做过一双布鞋,因此有点印象。
李承手中的这块蜡球,就是拉麻线所用的专用工具,所以它上面有着一道道沟痕。
至于说蜡球内为何有一道道细孔,这与蜡球的制作方式有关。
蜡球并非纯蜡,而是石蜡、融化的动物油脂、黄泥等混合物,加热后裹在一团麻线外围,等蜡块凝固,抽走麻线,行程一个个两侧通透的小孔洞。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都是因为蜡太规,平头百姓用不起,所以商家才挖空心思,想出这种办法,让蜡球既要看起来很大很值钱,又不会成本很高。
至于说蜡球为何也会成为收藏品,这就与蜡球的孔洞有关。
老蜡球表面会因为时间久而结成厚厚的一层皮壳,蜡球中部的孔洞渐渐硬化,有些在使用过程中会出现孔道弯曲,光线照上去,蜡质本身半透明,又因孔道光线折射,会在另一侧形成奇异的光斑。
这就有了文玩属性!
在解放前,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流行这种老蜡球的收藏。
最终湮灭,还是因为蜡球不容易保管——太热的天气很容易融化,或者孔道粘合。又因为麻线在现代生活中逐渐淡出,老蜡球,最终销声匿迹。
李承长吁一口气,这张老头,还真会挑,竟然拿这么个偏门物件来称量自己!自己根本就没见过!幸亏贾郑亭的记忆中还有那么一丝印象!
太特喵的不地道!
想到这,李承恨得牙直咬咬,稍后看我怎么弄你!
尽管谜底已经揭开,他依旧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喝茶聊天时,张博葵时不时瞄瞄他,笑得连豁牙都露出来。
等饭菜上齐,四人上桌坐下,张博葵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李老板,现在能说说你的高见了吗?”
“张老,您哪里找来的偏门玩意?这
不是为难晚辈吗?”李承揉着眉心,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哈哈……”张博葵开怀大笑,许久他才止住笑声,得意的朝李承点点手指,“这可不是偏门,五十年前,一件这玩意三块大洋呢。这还是我1945年在当铺打工时,用工资典死当,得来的第一件藏品。”
拉夫特拿过这枚蜡球,左看右看,没名堂。
张峻毅坐在旁边微笑,他当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从小看到大的。虽然有心与李承和解,可不妨碍他很乐意地看到李承在自家老爷子手下吃瘪!
“一块蜡球,能值三块大洋?”李承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追问。
“你说呢?”张博葵反问一句,“东西虽小,可文玩向来以‘玩’来定价值,而不是以材质或者大小定价值。核桃值多少钱?为什么一对狮子头能卖大几千?”
呃,这话很有道理。文玩,讲究的是玩,而非材质!自己落了下乘。
“你还是小啊!”老家伙开始摆谱,笑眯眯地看着李承,语气得意,“你要是知道它的秒处,这只老蜡球,我就作为你们店面开业的礼物,赠送给你!”
哟!自动加码啊!
李承嘿嘿一笑,“张老,这话可是您说的哦?可不是晚辈夺人所爱啊!”
张峻毅心底一突鲁,李承这表情,他见过,那次,他输得很惨。
连忙想要阻止父亲,哪知老头子被激将,根本就不看他,气呼呼地嚷道,“我这么大年纪,难不成还赖皮?”
“只要你说出它的用途,或者表现,哪怕对一半,我都送给你!”
李承神色反转极快,再度发出嘿嘿笑容,“老爷子,我不占您老便宜。我认出来,这枚老蜡球,您老一张大金牛(一千夕元),转让给我!一言为定?”
一千买这枚五十年历史的老蜡球?价格很忒低了!
不过张博葵被李承的话语所激,放不下
面子,跟着说道,“一言为定!”
“张老爽快!”李承拍拍手掌,随即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侍者招招手,“兄弟,帮我拿一只手电筒!”
李承还真的没玩过老蜡球,但是,蜡质球体,无非就那么几种玩法,光透,绝对是核心玩法之一。
一听李承要手电筒,张博葵神色顿时有些紧张。
莫非这小家伙真的知道?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要是知道他刚才怎么一副棺材板表情?
这玩意不贵,可是毕竟是五十年珍藏,如果真输了,张博葵还是很心疼的。
不一会,侍者送来一只手电筒,强光的那种。
李承起身,右手手电,左手拿着老蜡球,回头对张老头一笑,“张老,我这就开始了?”
这姿势,让张博葵心怦怦跳,只怕这小家伙真知道。有心后悔,又碍于刚才话说得太满,期期艾艾的,“你……你开始……开始就是了,话真多!”
李承微微一笑,推开手电筒开关,一道白光照射在左手的老蜡球上,对面的墙上出现一片朦胧的光斑,像是一幅被雨水淋湿过的山水画,又像是焦点没对准的风景镜头。
随着手电筒逐渐接近老蜡球,白光透过蜡球的孔道,折射在墙体上,墙上的光斑越来越清晰,色彩越来越鲜明。
最后,在墙上形成一块碗口大小的光影图案——看构图很像嫦娥奔月!
李承轻微转动着手中的老蜡球,整个图案幻动起来,怎么看都像一位仙女在光斑中舞蹈——构图变成了飞天!
尽管李承猜想过,这玩意很有意思,可没想到竟然如此瑰丽!
一枚平凡至极的润麻老蜡球,竟然能创造出如此美丽的奇景!
造化,真是太神奇了!
这就是文玩的乐趣,与古董文物,截然不同!
房间中,张博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珍爱五十年的“好玩意”,今天一招不慎,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