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怒目而视,神情冷冽,有的甚至青筋自额头暴起至脖颈。
然而,宁言却显得有些异于他人,他薄唇在控制不住地轻颤,呼吸略带急促,眉头紧蹙,神情中似乎看不到任何的憎恶情绪,相反毫不掩饰的是痛苦,这一点被钟离湲与陆景行瞧在眼里却是极其不解。
“呵!无冤无仇?你们杀了我父亲与两位兄长,害我母亲抑郁而终!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无冤无仇?!”
封白悦嘴角浮着冷笑,握剑的手随着她说出的每个字而颤抖,指节森森泛白,手背青筋暴露。此刻,她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然而她心中却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如何取了水南羌的狗命!
听到这话,众人开始面面相觑,亦显疑惑。水南羌那冷峻的脸色则是一变,带着三分定论问道:“你父亲是……?”
“你们当年所做下的卑劣之事,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不成?”封白悦冷哼一声,仰目而视。
水南羌脸上的冷峻逐渐消失,苍白却悄然浮现出来,望着封白悦急切而问:“你父亲究竟是何人?”
“你的救命恩人!”封白悦冷冷回答,仰额别过头去,尖利的眼角余光自水南羌身上扫过,里面是满满的蔑视与憎恶。
听到这几个字,水南羌心中一震,当即明白过来,之后的他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你竟是封兄之女,白悦?”
封白悦眸光变得有些迷离,她没有回应水南羌,而是冷笑着自顾自陈述起来:“当年父亲投身于项家做门客,而你这卑鄙小人竟与那左丘狗贼勾结!令项家几百口人含冤而死!当年我仅仅只有五岁,却让我亲眼目睹了项家的顷刻覆灭,如若不是当日我与母亲去了云候府,我怕也早已成了你们的刀下魂!”
略略闭眼,封白悦顿了顿,接着道:“呵!如若不是你,项家又怎会覆灭?我又怎会家破人亡?当时父亲在奉命搜寻左丘继与匈奴勾结的证据时,遭到追杀。
他带着证据去投奔于你,却不曾想你恩将仇报!联合左丘家十几名高手及江湖人,将父亲斩杀于林中,最终连尸身都不得保全!而也因没了证据,项家最终走向了覆灭。
大哥侥幸从这场竹林围剿中脱身,历经艰险寻到我与母亲,却终究改变不了之后亡命天涯的命运,以至于在逃亡途中,母亲抑郁而终。
而我与大哥,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又一场围杀,而在那场围杀中,大哥殒命,我则被师父救下,从此一去西域便是二十多年!
如今,我所杀之人,不过都是当年参与竹林围剿父亲的卑鄙之徒罢了!这有何错?欠我的,我终将讨回来!”
其中竟是如此缘由,这也算是一个惊天秘闻,在场之人无不感到震惊。只有宁言神情异常痛苦,双眉紧拧的他早已闭了眼,微张着嘴,每一口呼吸都异常艰难,心头绞痛。
而钟离湲也是此刻才明白,原来封白悦的仇竟是因朝堂纷争而起,并且似乎的确与云候府有着丝丝牵连,可钟离湲与被灭门的项家又有什么联系呢?确切的说是云候府与项家的关系。封白悦的母亲能够自由出入项家与云候府,说明两家族关系匪浅。
封白悦那夜曾说过,项家乃是钟离湲母族,然而,她在云候府的几个月里,别说是听人提起项家,就连那个姓氏都未曾听过。
除却府中那些让她不知名的婢女奴仆,便无人姓项,她只知钟离湲的母亲是何氏。因此,她还是难以判断封白悦对她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还有,当初府中那位老者,曾说过,她想要的答案在江湖,难道这便是答案?钟离湲因何而得盛宠的答案?可在她看来,今夜的真相与钟离湲得皇上恩宠之间却并无联系。
“当年是我鬼迷心窍,贪恋项家那套绝世剑谱,当左丘继派人来找我时,我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场合作似乎对我毫无弊端,项家一灭,我与他便可各取所需,然而却丢弃了‘义’字。
当我醒悟过来时,却为时已晚。自此,我寻了你与封夫人两年之久,结果是毫无踪迹。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活在忏悔当中,我愧对你们一家,更愧对项家。”水南羌话音带着哽咽,长长一叹,异常无力。
正当水南羌要再次开口时,一道身影便自人群中穿了出来,情绪激动,对水南羌连连摆手:“父亲,这女魔头说的,一定都是假的,你不能信!”
“月儿,听我说,确有其事,父亲年轻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罪孽深重。
不仅谋害了自己恩人,更谋害了项氏满门,当年左丘家捏造证据想置项氏于死地,可项家却搜查到左丘家与外族人匈奴勾结的真正罪状。死局之下,左丘继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封兄与我的关系,便找到了我。”
火把明亮的光辉照在水南羌的脸上,竟闪着莹莹泪光。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英武盖世的水阁主竟会落泪。
面对一直在摇头否认事实的水无月,水南羌心头酸痛,自己对不起这个女儿。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踱步向中间走去,面向众人道:“近日所有命案皆是因老夫而起,与白悦无关。如今看到封兄尚有血脉留于人世,这便足矣。
我希望过了今夜,一切事情都将尘归尘土归土。君剑阁众人听令,今夜之后不许任何人再去寻仇!同时,从此江湖之中也将不再有君剑阁这一门派,阁中弟子都各奔东西去吧。”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水南羌抬袖掩去眼底泪痕,低头顿了顿,竟走到陆景行面前:“景行,可否答应老夫一事。”
“水阁主请讲。若是陆某力所能及之事,那陆某定当尽力而为。若超出陆某能力范围,我想众江湖豪杰也定会出手相帮的。”陆景行平静回应,突然而来的请求倒是令他有几分讶然。
寒风浮动着每个人的衣角发丝,借着跳跃的熊熊火光,水南羌扭头瞧向自己那情绪激动的女儿,他神情痛苦,微红的眼眶里溢满了不忍,最终回过头去对陆景行说道:“我希望待我死后,你能帮我照顾无月。她自小从未习过武,我一死,她在这世上将无依靠。”
“父亲,不要!该死之人,明明……是那女魔头!”水无月嘶吼,情绪更为激动,抬手直指对面已受重伤的封白悦。
水南羌自陆景行面前离去,果断拔出了手中利剑,踩着零星落叶,缓缓走至中央,面向众人,提声道:“各位同道,此事因老夫而起,理应因老夫而结束。
善恶到头终有报,既然是我们做错在先,那直面后果才不枉作为一代豪杰。人总得为自己的贪念付出代价,因此,老夫在此恳请诸位能够网开一面,放过封白悦。”
“月儿,记住为父的嘱咐,不要去寻仇,此乃因果报应。亦不要为此感到伤痛,你日后跟着景行,定要好好生活。只有你无忧地活下去,为父方能瞑目。”水南羌再次看向水无月,真真切切的话语击痛了他自己的心头。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冰冷的剑便割断了颈部脉搏,水无月扑上去阻止,却已来不及。鲜血四溅,满地斑驳,同时渐红了水无月的衣衫。
冷冷瞧着水南羌就这般死在了自己面前,封白悦最终呼出一口气,闭上眼,随着她心中生出的几分释然,她心中对水南羌的仇恨似乎也消匿了大半。不过也有些遗憾,遗憾于自己不能亲手了结这狗贼的性命,死有余辜!
自己的至亲之人就这般倒在自己面前,水无月瞬间愣神,双目圆睁,里面由开始的震惊到恐惧,再由恐惧到绝望,良久,待她反应过来,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父亲!父亲!你不能丢下我的!”
水无月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全身颤抖着,随即将已经倒地的水南羌搂进了怀中,寒风无情吹打,她的发髻略显凌乱,泪流满面。
此刻水南羌早已没了气息,血液浸染了身下大片沙泥,在火焰的照耀下一片殷红。四周除了水无月那伤心欲绝的哭泣声外,似乎就只剩下风声。所有人皆震惊不已,此时再无动静。
水南羌用以死谢罪的方式来保全封白悦,众人也纷纷有所感慨,想尽快将此事了解,尊重水南羌的遗愿,饶封白悦一命,可是偏偏有人不想善罢甘休。
“魔女,其他人饶过你,我可不会。你杀害我父亲,我定要你血债血偿!”随着一声怒吼打破寂静,柳旪洛突然拔剑,冲向封白悦,衣袂被风惊起,剑尖直指封白悦胸口。
封白悦在刚刚的打斗中就已身受重伤,很难再有还手之力,钟离湲瞧着那快速靠近封白悦胸口的利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与陆景行离封白悦所在的位置较远,此刻出手完全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