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逼钟离湲习武,不过是想让她变得强大,能拥有最基本自保能力而已。若单凭她们二人的武力,想要覆灭一个权倾朝野的家族,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能精进,岂不是要被你困在这一辈子?”钟离湲轻轻一笑,清冷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落寞,说话的语气似乎在询问,又仿佛在自己做着陈述。
她缓步迈向崖边,若有所思地遥望远方,被风吹起的衣袂贴着身子翩飞。
封白悦见钟离湲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并没有上前阻拦,而是说道:“我倒是见你练得挺好,估计不出两月就可练成。只是这《寒魄心经》,你如今才突破第二层不久,因此大概要在这待上一两年。”
“算了,反正习武便是我最初的目的,对于我来说,待在哪似乎都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多余的人,确实没什么好在意自己该在哪的。”夹着风声,钟离湲的话音落寞又讽刺。
不曾想钟离湲会说出这样一席话,瞧着她那清瘦孤冷的背影,封白悦的双眸似乎又冷了几分,心中的恨更是如潮水般涌起。她咬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要记住,你不是多余之人,我们原是都有家。”
“你是不会理解的,就如同我无法理解你心中的恨一样。”钟离湲说得平静,衣裙依旧在风中飘摇。
封白悦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如若不是左丘继那狗贼,你我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仇恨深种心中,这十几年来,封白悦活着的唯一信念便是手刃所有参与那场阴谋的人。从易到难,左丘继将是她要杀的最后一人。
“说起来,绑架我这件事,我还得感谢他们呢,这样一来,倒是避免了我以后成为别人的棋子。”钟离湲收回落在远方的目光,低眉轻轻一叹。
想想,她越发觉得荒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什么样的事都被她遇上了,如今甚至还莫名卷入了这恩怨纠葛之中。不过她确信她不是封白悦要找的人,虽然封白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从根源上弄错自己所找之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原来你还知自己将成为别人的棋子。其实,即使没有他们的这场谋害,我也会带你离开君都。只是你的灭族之仇不是你想逃避,就可以逃避的。”封白悦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决绝。
见封白悦依旧如此,钟离湲转身向山洞走去,轻飘飘说了句:“随你怎么想。”
其实钟离湲一直很好奇,封白悦与左丘继以及这些江湖人到底有什么仇,而且江湖人和朝堂人似乎也没多大关联。不过钟离湲向来不喜欢多打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因此便作罢。
望着钟离湲进山洞的背影,封白悦微微叹息了一声。她觉得钟离湲的心似乎是空的,空得连仇恨都无法留下痕迹,而她最起码心中还有仇恨,这足以支撑她活下去。
阳光下独留一人,这次倒换成了封白悦走到崖边驻足远眺,空旷的视野下是无尽的秋景,连绵起伏的山脉,奔流不息的河水,但是这一切又与她有何相关呢?
夜里,山洞前篝火熊熊燃烧,一只肥硕的山鸡正被放在上面煎烤。山风忽而漫卷,火焰在两人身前随之跳跃摇摆,空气中满是四溢的焦香。
钟离湲与封白悦在洞口并排而坐,焰火照亮了两张冰冷的脸,同样也映进了一双淡漠与一双冰冷的眸子。而焰火虽烈,但它似乎却无法消融她们的淡漠与冰冷。
钟离湲目光有些飘忽,默默望着篝火良久,最后竟不经意勾了下嘴角,一语双关道:“洞若观火。”
“嗯?何意?”封白悦随之一问,扭头瞧钟离湲一眼。
轻轻低头避开飘来的一颗火星子,钟离湲重复道:“坐在洞中,观看火焰。”
“如此看来,还需督促你习文,过几日便给你带些书卷回来。哼,第一次见有人这般理解。”封白悦语气平淡,她转动着手中的竹棍,将已油亮金黄的山鸡翻了个面,火苗一舔滋滋作响。
钟离湲当然知道这个词的原意并非如此,却是故意这样说。见封白悦表示否定,钟离湲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笑得意味不明,问道:“那你可曾将事物洞察得如同看这火焰一样清楚?”
“你是又想说,我寻错了人?我说过,我定会让你相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封白悦此刻才算是真正明白钟离湲刚刚话里的意思,竟是在嘲讽自己。
不过封白悦早就心意已决,在钟离湲未练成《寒魄心经》之前,无论钟离湲说什么,她都不会放钟离湲离开。
山风吹拂,钟离湲静静瞧着眼前的篝火,没有再开口,否认封白悦刚刚所说的。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良久后,山鸡熟透。封白悦一剑劈成两半,将带竹棍的那部分递到钟离湲面前:“给你。”
山鸡外焦里嫩,满空气皆弥漫着焦香。正当钟离湲伸手去接时,风却拂落她的衣袖,随之露出了手臂上手臂上那一片纵横交错的疤痕来。
狰狞的疤痕顺势落入封白悦的眼中,令她脸色一变,蹙眉间,她目光已冰寒,直直盯着钟离湲问道:“是何人所为?竟将你伤成这般?”
“自己划的。”钟离湲接过山鸡,回答很平淡。
这么久以来,封白悦竟从未注意到这些,如果不是这风,她怕是依然不会注意到钟离湲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听到钟离湲的回答,见钟离湲表现得一副无所谓,封白悦难以理解:“为何?”
“你好像很在意我的事?”钟离湲不禁露出一抹好奇而玩味的浅笑来。
那浅笑看在封白悦眼里,令她感到有些刺眼,便侧过头去,心中隐隐窝火。她知道,钟离湲不仅依旧不信任她,而且还抗拒她。只是,她再次重复道:“我只是问你,为何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当时我被人下了催情散,这样做可以使自己保持清醒。”钟离湲收起笑,神情淡然,陈述得就如同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一般。
而封白悦顾不得吃东西,紧接着追问道:“是何人所为?”
“已经不重要。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事,你懂?”钟离湲说着,突然看向封白悦,眸中迸射出略带凌厉的光来,皆是威势。
随后,钟离湲很自然地低眉移开视线,瞧着篝火中那噼里啪啦作响的竹节,她故作一叹:“将竹子当柴火烧,显然有些不合适。”
刚刚那突然投来的目光竟令封白悦心中一震,这是她这么久以来从未在钟离湲眼中看到的一种光,足够威慑于人。她虽不惧,但却诧异,当然也有欣慰。
周围一片寂静,伴着风声虫鸣,封白悦竟自顾自陈述起来:“当时我追寻你下落时,曾东渡过,在海上追到了那搜船,逼问之下,他们最终说出,你被留在了醉影楼。而我,了结了那一船人的性命!并丢下一把火。
之后打算去醉影楼接你,却为时已晚。而之所以轻易放过醉影楼,是怕打草惊蛇,惊敌。毕竟醉影楼背靠东洹国某权贵,不可小觑。
依靠商船头目死前对你的描述,凭借你眼角的印记,直到一个半月前,我才真正寻到你下落。”
“呵,终究还是这印记成了自己致命的暴露点。只是不曾想,即使我无法自救,也会有人救我脱困呢!只不过,我从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寄存希望在别人身上。”侥幸心理在钟离湲这里是不存在的。
钟离湲顿了顿,对封白悦说话的语气竟稍微缓和了几分:“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为我奔波了这么久。至于那些人,杀了也好,对于那些奴隶来说,与其活着去倭国,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其他人则是死有余辜。”
听钟离湲这样说,封白悦略显诧异,不曾想钟离湲竟会这般看待问题,这一刻,她似乎在钟离湲身上隐隐看到了强者气息,还有内心的坚韧强劲。
这可比封白悦料想当中的好太多,她在寻到钟离湲之前,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磨炼这位小公主内心的意志,现在看来似乎没必要。
在她看来,钟离湲冷漠淡然的性情,还有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成熟,甚至都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环境,似乎可以从小便改变一个人,甚至湮没那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灿烂。
火焰逐渐减弱,弱得如同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暮之人,四周因火而亮,因火而熄。
封白悦侧头瞧了钟离湲一眼,见钟离湲此刻正抬头仰望着满天的繁星,一副若有所思。封白悦不禁问道:“这十五年来,钟离家的人是否对你不好?”
“为什么这样问?”钟离湲疑惑反问。
问出刚刚那话后,封白悦便觉得有些多余,只因转念一想,她似乎便明白了。本就是一场被迫的联姻,又是被迫生下的女儿,云候又能有多在意呢?而皇上,连自己的子嗣都未必会在意,又怎会去关心在意一个,与自己只有部分血脉相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