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湲自顾自坐下,静听不语。陆景行也并没有因房里多了一个人而停下,直到一曲弹完,钟离湲才先开口道:“你弹的是五弦琴,这是我第一次听五弦琴弹出的曲子,这五弦琴应该很难吧。”
她记得第一次听说五弦琴,还是在君都的时候。而如今能够真正听到五弦琴所弹奏出的曲子,倒是一件幸事。
当时她去一个名叫“徵宫斋”的乐器行买琴,里面掌柜开口便询问她是买五弦琴还是七弦琴,她答不上来,掌柜便将她带去了里屋的琴室,让她自己挑选,她便随意拭弹了一曲。
结果这一弹,引起了乐器行背后主人的注意,赠了她一张好琴,然而那公子却因有事匆匆离去,未见到面。
“琴的产生原是先有五弦,而后有七弦,其实弹奏起来,二者差异不大。我曾听过你的琴曲,技艺很娴熟。”陆景行目光停留在琴弦上,指腹自上面轻轻摩挲而过,最终收回。
他说他听过自己的琴音,钟离湲想应该是无意间听到的吧,有时一人闲来无事,她便会弹奏片刻。
至于陆景行说五弦与七弦的差别不大,钟离湲倒是不怎么认同,毕竟少了两根弦,便少了两个音,弹奏起来自然就增加了难度。她略略抬眸,说道:“我只会弹七弦琴。”
据钟离湲了解,先秦时期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后来随着发展,又产生了“变徵”与“变宫”,她觉得琴的演变估计与这个有关吧。
而另一种弦乐器,筝的出现更是晚于七弦琴。她记得自己初学琴时,甚至连筝和琴都分不清,为此还闹过笑话。
在钟离湲看来,这陆景行就是一个琴棋书画皆通之人,不过想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如今这是古代。
古代文人不仅仅需精通六艺,琴棋书画似乎也是他们所要掌握的最基础技。由此一来,钟离湲便觉得自己所掌握的技艺太过浅薄,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在两人的沉静当中,那件困扰钟离湲的事再次浮现在她心头。犹豫片刻,她最终抬眸看向陆景行,轻启薄唇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听说过黄芋老人吗?”
“他?知道。”陆景行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问道,“怎么?为何突然问他?”
“几个月前,我曾被他缠上,强行要收我做徒弟,后来收徒不成,便被他下了毒。他说这毒期限半年,这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而他人,我不知该去哪寻找。”钟离湲简单陈述缘由,尽量将一些不该说出的细节给省去了。
听到这,陆景行双眼一睁,忍不住蹙眉:“你可知是何毒?”
即使淡定如他,但当听到被黄芋老人下毒之时,他也无法再做到安之若泰。
“不知,但是留有下毒的痕迹。”钟离湲缓缓撩起薄绣,露出臂弯间那颗豆粒大小的朱砂印迹。
当看到皓腕间的朱砂粒的那一刻,陆景行的眉头竟是一舒,而脸上随之生出一抹怪异的神情来,片刻的沉默后,淡淡地开口道:“不必担心,这并非毒,而是……守宫砂。”
“什么?”这一刻,钟离湲没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睁大了双眸将陆景行瞧了一眼后,随即低下头去,心里暗骂那老毒物太过无耻。
只因此事多少有些尴尬窘迫,竟让她在一个男子面前出了这样的丑,这是封建王朝,而非现代,即使她觉得没什么,但其他任何人怕是都不这样想吧。
当听到守宫砂三个字时,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对于守宫砂,她当时还在醉影楼时,曾听妙莺说过,但未见过,因此才大致了解此物,知道其用途。
“琴也听过了,我回去练功了。”面色恢复如常,钟离湲此刻只想快些离去,于是简单说完后,她转身向屋外而去。
随着困扰的烟消云散,轻松的她似乎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过得更快了一些。
一眨眼的功夫,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皎洁得如同白雪飘落满庭。钟离湲坐在秋千上,脚下是零星的落叶,风吹过,擦着地面呲呲作响。
她手里拿着笛子,练习着最难学的“花舌音”,这也是她学的最后一个装饰音。而秋日的月圆夜,令她瞬间反应过来,略略算来,今晚应是中秋夜。
笛声渐停,有气无力地垂下那只握着竹笛的手,她轻轻一叹。皎皎月光,却不知为何看在她眼里竟多了几分悲凉凄清。
脑海中无意间闪过她母亲的面容,以前的她似乎从未重视过中秋节,却不曾想,如今到了这无中秋节的世界,竟反倒想起了。睹物思人的她,不禁又是轻轻一叹。
地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暗影,被婆娑树影半掩着,相交相融。同时,一道平静的话音打破了这月下的寂静:“怎这般叹息?”
声音传入钟离湲耳中,她微微一愣,随即回过头去,发现陆景行正站在她身后,而她却没察觉他是何时进来的,随口便问了句:“站在这多久了?”
“不久,只不过是听你叹了两声。可是心中有烦闷之事?连我何时进来的都没发现。”陆景行询问得随意,他见钟离湲仰头望月,也不禁抬头瞧去。
月光落进她的眸中,宛如寂静的湖面缭绕了层薄雾,恬淡而迷离。她轻轻摇头:“望着这月亮,莫名觉得有些凄凉。”
“许是在府里待久了,有些烦闷,明日带你出去走走。”陆景行负手而立,声音清凉无波。
夜风拂过,落叶沙沙作响。钟离湲抬手捋了捋吹乱了的额前碎发,说道:“倒不是因为烦闷,相反,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刚刚只不过有那么一刹那想起了母亲,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陆景行也不知该如何进行安慰,便转移了话头:“明日去赏木樨,顺便教你骑马。”
“骑马?算了,骑在活物上,总感觉不自在。”钟离湲遥遥头,心中对马莫名有些抵触。
然而陆景行这次倒是并未顺从钟离湲的意愿,而是强调性的劝道:“其他不学倒是无碍,但是这马就如第二双腿,是必须要掌握的。”
“那好,我试试。”钟离湲觉得陆景行这话也不无道理,在这个时代,马算是主要的行程工具,缺了它有时确实不太方便。当然,除了马,也有马车和轿辇,但总归没有马那么方便快捷,尤其还是身处在江湖。
第二日,钟离湲同样起的很早,依然是幽蓝的天,婉转的鸟鸣。梳洗完后,她便拿着剑出了屋子。
舒爽的清晨,软风一阵阵拂过,掀起她的发丝随剑而舞动。
她转身一剑,恰好瞥见陆景行正站在庭院门口静静看她,微风吹拂着他那轻薄的衣袖,钟离湲不知他来了多久。
待到钟离湲收了剑,陆景行才带着些赞许说道:“进步挺快的。”
“怎么来这么早?”钟离湲眼睫轻轻一颤。
陆景行手握长剑,自然垂落,双袖在风中轻荡。他解释道:“趁凉爽,早些出发。你收拾一下,愉娘与陆伯他们正等着。”
秋日的晨风总是带着丝凉意,一阵阵拂过,卷落了树叶,同样也卷落了钟离湲练剑后的汗珠。她经过一番简单的收拾,随后与陆景行而去。
晨光微露,钟离湲走出府门,便见门前街上停着一辆马车。愉娘此时已上车,陆辞斜靠在马车旁,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他双手环胸,一把剑就被固定在了手臂与胸之间的位置,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而陆伯就严肃多了,手里牵着两匹马,见二人出来,微微行了个礼,然后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了陆景行。
也许是时间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一两个从这经过。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还未开张营业。不过也不缺乏一些起得早的,此刻正在店里打扫收拾,或是整理货物。
见钟离湲向马车而来,陆辞取出嘴里的狗尾草,拿在手里把玩,并作出一个请的姿势:“女侠请上车,我可是很少为人驾车的,是否觉得很荣幸?”
“那有劳了。”这话倒是令钟离湲有些忍俊不禁。
瞧着自己儿子这副模样,陆伯向钟离湲这边走了两步,将陆辞斜睨一眼,随即向钟离湲解释道:“凌姑娘不必在意,他就这样,整日没个正形。”
“有其子,必有其父,我没正形,估计你年轻的时候也比我好不到哪去。”陆辞对着自己父亲直翻白眼,带着一副傲娇神情进行反驳。
大庭广众之下,这是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啊,陆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上脚。再说,他年少时可不是陆辞说的这般,这完全是信口污蔑,有损他的英明。
结果陆辞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他那一脸的得意令陆伯最终只能无奈摇头。
陆景行在一旁静静不语,对于这对互揭长短的父子,他这个府主早已习以为常。不过途径的行人可就不似他这般了,见到这一幕,都觉得甚是有趣,不免要停下步子瞧上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