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湲确信,老鸨可不只是去试试,而是一定会竭尽所能。只因早先如若不是魁梧男子阻止,她就已经成为老鸨眼里最最炙热的猎物了。而如今她又一展自己的琴技,老鸨便更是在她身上发现了巨大的价值,唯利是图之人是不会任由利益从自己手里溜走的。
当然也不排除最坏的结果,那便是魁梧男子态度坚决,如论如何都不肯将她交给老鸨,从而被老鸨毁去容颜,最终受尽凌辱而死。
她在意的不是这张皮囊,也不是死亡,而是这个充满屈辱的死亡过程。尊严与清白向来都是被她们家族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不可辱没,这个认知也早已烙进了她骨子里,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虽说如今这身子本就不是她的,但所有的感知却属于她。
其实,最坏的这一种结果也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不铤而走险一次,又哪来的生路呢?这何尝不是一场赌注,但这赌注值得她一赌,攻人重在攻心,因此她至少有八成的胜算。
她如今最大的底牌便是钟离沐送她的那只镯子,如若真到了那一步,为了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保全清白,她将拿它来了结自己。一死了之,那些禽兽要如何处置这具尸身,也与她无关。
当然,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选择死这条路,毕竟求生欲,人皆有之。况且既然命运在另一个世界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那她便觉得应当好好珍惜,试图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在抬步离去之时,老鸨蹙着双眉再次将目光落在钟离湲身上,来来回回瞧,惋惜地不住摇头:“啧啧,这是哪个没眼力劲的,竟下如此重的手,这脸,这身子,就算带走了,也还得养上一阵子,不然没法出去见人,又何谈给我弹琴、接客。”
见对方不仅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而且又甩出了一张冷脸出来,老鸨下巴一抬,转身扭着老腰便向门口走去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小妮子还敢给她脸色瞧,那么在这里遭一夜的罪也是活该,她本还想着暂且先将人带去别处关着,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两个手下紧随老鸨出了舱门,“咣当!”门应声而关,舱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而不久后,门外的那点动静渐渐消匿。
黑漆漆的空间内,是阵阵夹杂在一片呼吸声中的呼噜声,甚至偶尔会响起一两句人梦魇时的呓语声,除此之外,寂静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钟离湲拖着疲倦而疼痛的身子,此时是再也撑不下去了,随意地将琴往身侧一丢,她蜷缩着身子瘫靠在舱壁上,浑身的精力似乎在这一刻尽失,最终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钟离湲能明显感觉到水流拍击木壁产生的震动,时间久了,正当她的身心稍稍得以放松了一些时,在她左侧却突然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里面饱含着伤感:“这琴是我家公子的,他不堪受辱,试图通过窗户投江自尽,然而弄出的动静却惊动了那帮禽兽,后来他们竟将公子剁成肉酱,丢入了江中喂鱼,而连同这窗户也被牢牢钉死了。”
琴的主子便是下午魁梧男子口中提起的那个人吧?竟是如此。
钟离湲没有接话,也不知该如何去接,仅仅是在黑暗中睁了一下眼,但很快又闭上了,心绪虽因此而变得有些复杂,但并没有产生过大的影响。
对于从小就没体会到过多少温情的她来说,漠然惯了,或许无法体会对方的感受,也不懂得对方为何会有那份伤感。她所感慨的不过是现实的残酷以及人性的恶毒,人命在这个世界当真是如草芥一般。
不过,这道话音的主人,她有些印象,在这群人奴中看着算是年龄最小的,下午已被老鸨选中,虽摆脱了做苦隶的命运,却无法挣开做娈童的事实,将供他人玩乐。原来他并非完全麻木,只是吓怕了,学乖了,不再反抗。
在似梦似醒中枯熬了一夜,当舱门再次被打开时,钟离湲身上的血迹都已干透,然而身上的疼痛感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瞧着自己这瘫软无力的身子,她心下暗自一叹,当真是一副名副其实的少主身子,简直是娇弱得可怕,哪受得起一丁点折腾。不过是挨了一顿鞭打,如今便成这个样子了。想来以前是被保护得太好,没吃到过半点的苦头。
钟离湲努力睁开酸痛的眸子向头顶上方看了一眼,木缝中有隐隐的光线照进,只是混在火焰的浅淡余光里看不太分明,她知道此时应该已到黎明。
这次魁梧男子并没有出现,进来的人手却明显要比前两次多,马上便要启程回醉影楼了,他们需做好准备,来带走昨日被选中的那四人。
钟离湲淡淡地平视过那四人陆陆续续被带出船舱,便见老鸨施施然出现在了舱门口,身着一件鲜衣,面色红润,心情似乎不错,脚踩碎步向她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两个保护她的短衣男子及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好了,你可以随我回醉影楼了,但从此以后须改名换姓,这张脸也一并换了吧,从此便没有人认得你。待他从倭国回来,会带来换颜师,保证给你一张比如今美艳百倍的容颜。”在钟离湲面前站定后的老鸨扭了扭身躯,说到后面话音一转便拔高了几分,笑得惬意,还不忘用手里的帕子在钟离湲苍白的脸上轻扫了一下,好像即将拥有绝世容颜的人是她一般。
听到这一结果,钟离湲心头微微一松,这场赌局,她终究还是赌赢了,只要能先从这里脱身,便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的求生之路就要好走许多。
这一次,钟离湲难得主动抬眼瞧向老鸨那张晕着淡淡春色的脸,带着讽意轻起薄唇,话音清冷:“那有劳你了。”换颜?亏老鸨想得出。
止住笑,老鸨用视线指了指钟离湲,向身后的两个丫鬟招着手帕道:“你们两个过来,将她带马车上去,动手轻点。”
老鸨这刻意的叮嘱,可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好心,而是瞧着钟离湲虚弱不堪的身子,连她都直蹙眉,这副样子与瓷人相比可没什么不同,可不能再折腾了。她也是担忧那些粗鲁大汉动手没个轻重,万一有个好歹来,那么她所做的这些事可就白费了,因此才刻意带了两个丫鬟过来。
钟离湲在被扶起的瞬间,身上所有的痛觉顿时直冲大脑而去,令她忍不住蹙眉轻哼一声,眸光却是很快指向了静躺在地上的琴:“我想带上这琴。”
“楼里不缺琴。行了,想带就带上吧!”老鸨蹙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将钟离湲瞧一眼,她还是点了头,将拿琴的活交给身旁的短衣男子,她随后丢给钟离湲一个背影向外走去。
被关在昏暗的空间这么久,此时终于见到了黎明之后的天光,一束晨阳自船棚掠过,淡淡地洒在身上,面对夹着微风的清新空气,钟离湲忍不住闭眼浅吸了一口气,清凉的气息入体,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是一松,只是伤口上的疼痛似乎更明显了。
几辆马车停靠在石块铺陈的路边,清风徐徐,车帘摇曳,已陆陆续续有几个女子上去。至于那四个被选做了伶官的人奴,被绑住手脚后便粗鲁地塞进了最后两辆马车内。
而站在甲板上的老鸨尽显一副依依不舍之态,正扭动着身躯对魁梧男子诉长短,顾盼挑眸尽显风情万种,时不时拿帕子在对方胸前扫一下,当然这免不了又被此时正蹲在岸边的拨弄河水的花魁嘲讽。
钟离湲下船后便直接被带进了第二辆马车内,与两丫鬟同坐,车内另有一短衣男子,负责看守她。即使她如今遍体鳞伤,虚弱成这副模样,老鸨就凭在这一行混迹多年,也多少会留着一个心眼,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待依依惜别够了,时间实在是不允许再耽误下去,老鸨施施然下船而来,却是三步一回眸,这也难怪时常被花魁嘲弄她做作。随后她与花魁同上了第一辆马车,这一番功夫下来,她们最终是踏上了回醉影楼的路。用花魁的话说就是磨叽,是非常人能干出的事。
大约经过了半日的行程,他们便到了醉影楼所处的那条主街,随后马车分两路而行。此时正值中午,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老鸨与其他女子所在的马车依旧走主街,而负责押送人奴的马车则是自人群中拐进了一条偏僻的暗巷,最终一行人从前门进入了楼里,另一行人从后门而入。
进入醉影楼后,钟离湲被单独带入了一个地处略显偏僻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仅有一张床榻与几件普普通通的木具,便再无其他装潢。
几个专门被老鸨安排来“照顾”她的丫鬟开始前前后后忙碌,先是帮她沐浴,后又替她处理了身上那无数道鞭痕,最终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裙后才将她安置到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