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男子进来后,先是大致将舱内的情形扫了一眼,见大部分人奴都已靠着舱壁或是身旁人东倒西歪的昏睡了过去,他眉头一舒,似是放心不少。
老鸨一副兴味盎然的姿态,绕过挡道的人奴,踱步到了钟离湲近前,偏着头进行打量,身前人的这番举动令她忍不住要重新审视一番,太过令她意外。
钟离湲唇角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看来是鱼儿上钩了。不过,对于老鸨的这些反应,钟离湲没理会,手指依然在琴弦间抚弄,直到一曲弹尽,方停下指间动作。
“不曾想到啊!你还有如此绝技。不错,不错,手法娴熟,曲律动人。”老鸨拍着手,这算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常年干这行的,对于一首曲子的优劣,她自然是会识别,而且更懂得欣赏一首好的乐曲。
钟离湲挑起眼睑向对方瞧去,她眸中平静无波,信口说道:“我本就是宫里的琴师,一首曲子而已,不是难事。这曲子乃是我自己所创,怎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完全不怕闪了舌头。
老鸨闻言,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禁又将目光自钟离湲的长发向她所穿的衣裙上扫了一遍,话语中夹杂着些漫不经心:“哟,会说话,还是一个妙人!我说呢,明明看着像北越国人,却身着中原国尊贵服饰。竟是会作曲的宫中乐师,也难怪,此曲我不曾听过。”
“这是四皇子给我的殊荣,使我有与正妃同样的礼制待遇,可是后来他另有新欢,我又遭人算计,才落到了如今这一步。”钟离湲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对不起那位四皇子了,拿他来圆这个谎,不然,她不知该要如何解释这一身的尊贵服饰。
四皇子延陵枧可是君都之中出了名的放浪公子,多情好色,但凡是貌美的女子,只要未成亲,他都往府里塞,身边姬妾如云。由于他母亲清夫人多年来一直受皇上专宠,在皇上的纵容下,他的性子也就散漫不羁了一些。
听到这话,老鸨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来,摆摆手里的帕子:“这么说你还是四皇子抛弃的侧妃?没想到今日竟让我见到皇子的侧妃了,这算不算三生有幸?哈哈……”
钟离湲这一系列言行举止早已引起了魁梧男子的注意,他站于离钟离湲稍远一些的地方,虽一直未发话,但同样在观察审视。瞧着那一身的鲜红血迹,他心中也不免生满了震惊,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少见。她对她所言有些将信将疑,却也重视了起来。
“可想要这曲谱?”钟离湲略略抬眸,直视老鸨,嘴角浅笑淡淡,不仅不理会魁梧男子的审视,更不在意汇聚在自己身上的几十道目光与老鸨嘲弄的笑声,这话头一转便直奔目的而去了。
闻言,老鸨眼中光影闪烁,却故做出一副止笑姿态,用帕子轻抚着胸脯,过了良久,回视钟离湲道:“是何条件?”
“将耳坠子还我。”钟离湲答得干脆,神情中表现出满满的期待来。
老鸨噗嗤一声,瞧过站在她不远处的魁梧男子,随即便又大笑起来。火光映衬下,略显臃肿的影子在地上肆意扭动,难掩风骚气。同时,她也不忘开口进行言语挖苦:“呵呵,自身都难保,还要耳坠子?看来尊贵的身份也不怎么样,竟也是个财迷呢!知道步摇夺不回去了,便在我这里打起耳坠子的主意。”
“它对我的意义特殊,既然你不同意,那只好算了。”钟离湲垂下眸子去,手在琴弦上随意抚了一下,发出几声惬意的闲音。
盯着对方脸上那两道醒目的鞭痕,干笑渐止,老鸨都奇了怪了,这丫头受了这样重的鞭伤,竟还能如此闲适,倒好像挨打的人不是她一般,不知道痛为何滋味。最终,老鸨点头道:“好,答应你就是。”
这只是老鸨的权宜之计而已,她可没打算真的将吞进嘴里的肥肉又给吐出来。此时可以先将耳坠子还这丫头,待得到曲谱,她再抢过来便是,这丫头又能拿她如何?
“好,叫人拿纸笔来,我写给你。只是这曲子非同一般,有几句话我需单独交待给你,叫其他人先出去。”钟离湲的眸光指向魁梧男子,示意老鸨这个其他人当中也包括了魁梧男子。
老鸨循着钟离湲的目光将魁梧男子望一眼,转而不以为意的挑眉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他面说?”
“那便算了。”钟离湲一脸无所谓。老鸨能来,就说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她所设的这个小圈里了,如若对方不重视这曲子,又怎么可能回来,既然重视,那么她也不怕对方的另一只脚不踏进来。
果不其然,老鸨让魁梧男子和其他人先出去了。但为了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以防这丫头联合其他人奴耍手段,她最终还是让自己的两个心腹手下留了下来,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见舱门被关上,老鸨踱步上前一步,一副俯视姿态,开口道:“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可以说了?”
“我给你做琴师,如何?以我所掌握的技艺,包括琴棋书画在内,绝不会差到哪去。”钟离湲神情闲适,直直目视着老鸨的眼,在别人看来这便是自信的表现。琴棋书画,除了琴之外,其他的,她可一律不通,只不过为了离开这,她得自夸一番,让老鸨知道她的价值。
“我看要回耳坠子是假,这要我带你出去才是真呢。”老鸨脖子一转,用眼角余光将钟离湲给瞥了一眼,“我倒是想,可他能答应?”
钟离湲略略勾起嘴角:“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鸨双臂环胸,斜眼自钟离湲那张平淡的脸上扫过,轻哼一声:“老娘可不想因此事伤了与他之间的和气。”
“呵呵,他是你的老相好吧?”钟离湲这话问得饶有兴味,嘴角浮出一抹略显玩味的古怪笑意,盯着老鸨瞧。
老鸨怎会听不出这话里有话,神色一敛,好奇心自然而然地被挑了起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此去倭国路途遥远,而这船上生活枯燥乏味,你倒真放心将一个女子放他身边呢,在这一行几十年,男人心中的想法,你还不清楚吗?他究竟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我就不需提醒了。男人向来对年轻的女子抵挡不住诱惑,何况是到了他这个年纪。”钟离湲淡定自若,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见老鸨神色微变,眸光在闪烁,钟离湲知她的话起了作用,但却还不足以动摇对方的内心,于是接着道:“即使如今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可这一路日日与之面对,在枯燥无味的环境中,你想他是能耐得住寂寞呢?还是抵得住诱惑?若真到那时候,在茫茫海域中,你还管得着?他的一时偷欢,对你来说也许无所谓,可一旦时间久了,你能保证他的心不变吗?”
顿了顿,看着老鸨那有些涣散的目光,钟离湲嘴角略略一提,随即转过话锋:“你若带我走,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举两得之事,即得了一个琴师,也得到了一份安心。以你们多年的交情,只要你肯花点心思,我想他会同意的。”
所为攻人攻心,钟离湲便是如此,想要打动对方,自然要找准对方心中的弱点,她将此事的利弊关系可谓是分析得相当透彻。
老鸨静听着这席话,一根食指不自觉抚起下巴,瞳仁在眼眶中缓缓而转,面色发僵,最终她由恍惚陷入了深深的失神之中。
看来放这样一个巧言善辩的女子在自己相好的身边,确实很容易出问题,况且这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枕边风吹多了,不是令她难以安心,而是极其的不放心。
想来,相识二十多年,她还不了解他,向来喜欢采娇美之花。虽说到如今为止,他倒是不曾真正对她变过心,可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使出过无数手段的结果。
而如今这丫头算是说对了,远在重洋之外,对于这些事,她就算有手段也无法施展,那又该怎么管?只怕经此一行,那颗心都不是她的了。
如若没了她这个相好的,那么她晚年该要如何生活。待她朱颜彻底凋零之时,醉影楼背后的主人又怎会让她继续掌权,而到时只怕其他人也容不下她吧,迟早会被赶出去。做这行的,有几个下场是好的,除非早早便有人将其赎出去。
虽说这些年,她也存了不少积蓄,可她终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这世道上如若没个依靠,就算有积蓄,也终究难以活下去。
“好吧,我可以试试。”老鸨沉思良久,最终点了头,然而嘴角也随之溢满了邪恶的笑,“不过你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倘若他不答应,我便毁了你这张脸,如此不也省了我不少事。”
“随你。”钟离湲话音清冷平淡,透着几分无所谓,心下也庆幸,自己略懂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