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携着如雾般的微雨,弥漫了熙熙攘攘的长街。而此时已近黄昏,天空似乎愈发阴沉了。
地面微湿,一阵风拂过,丝丝凉凉,撩起的鲛绡裙摆随着及地的长发轻舞,使原本端雅平稳的步子亦显得有些匆匆,只是那张清丽的面容始终平静微冷。
然而,紧随在一旁的婢女锞儿却没那般从容,她正略蹙着眉头,神情中难掩厌烦。
“诶?!我说你这老怪物,怎就缠上我家少主了呢?是上次的教训不够吧?”
锞儿气得脚步一顿,如若不是当着这么多行人的面,碍于身份,她早双手叉腰了。
瞧着这个紧跟在她们身旁,老皮褶皱,皮肤锃黄的老头,她心头便窝火,这么长时间,她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被这无赖絮絮叨叨了一路。
见自家少主钟离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她顿脚的功夫已经走在了前面,她恶狠狠地将这个老怪物给瞪了一眼,随后急走了两步,紧跟钟离湲。
“哎呀,我这不是见这姑娘根骨奇佳,是学毒的好苗子嘛?这样的天赋怎能浪费?”
老头咧嘴一笑,见自己落在了后面,他加快步子跟了上去,动作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灵活,根本不像一个年近九旬的人。他手里轻轻晃动着一支用玄铁打造的芋头茎叶,这是他行走江湖的武器,上面淬满了毒。
听到这话,为钟离湲撑伞的锞儿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对这个死皮赖脸之人鄙夷地轻哼了一声,转而又不经意将眸光落在了那张清丽的侧颜上,这张脸竟依旧是平静无波。
锞儿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自从上次高烧失忆之后,自家少主的言行举止及性格已完全不似从前了,这令她如何也想不通。难道失忆,性情也会随之改变不成?
从前,她的少主何曾这般沉着过,如若有人这样纠缠,仅凭那一套套鬼点子,便能让别人吃到苦头。而此刻,她的少主竟选择了漠视。
思索得久了,锞儿竟有些失神,忘了自己的目光还停留在钟离湲的脸上,冷不丁对上了钟离湲那一个淡淡的回视:“怎么?有问题?”
“没有。”锞儿一个激灵,忙摆摆手,将视线胡乱投向前方,看着那一道道来来往往的人影,许久才暗自呼出一口气。
刚刚的眼神明明很平淡,然而锞儿却似乎在里面感受到了薄薄的寒意与威势,甚至比老怪物的那双鹰目还要让人不适。她自顾自摇了摇头,想着兴许是她还未适应那双清冷的眸子,所以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姑娘,怎么样?我也做出了让步,你应该无顾虑了吧?拜我为师,做我黄芋老人的关门弟子,保证让你得到莫大的好处,将尽得我的真传。”
“以徒儿之资,将来说不定还能超越为师我呢,绝对能成为一代顶级毒师,名冠天下,誉满江湖。这样好的天资,可不能埋没了。”
黄芋老人嘴角带笑,鹰眸流转间,说得眉飞色舞,话语中带着煽动性,举止颇像一个行坑蒙拐骗之事的老神棍。
顿了顿,没有得到料想当中的回应,黄芋老人倒是毫不气馁,搓着锃黄而干枯的手,瞧向钟离湲,再一次放缓了语气:“这对你我而言,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呀!徒儿切勿白白错失了此次良机。”
如若不是这老头年岁摆在那,就以他此刻这副姿态,在这人来人往中,定会被人误认为是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夜市的序幕在悄然拉开,周围本就有些嘈杂,眼前又有这么个老怪物晃来晃去,唠叨个没完,锞儿虽极力克制着心中的烦躁,却还是忍不住冲这老怪物呵斥了起来:“何来的誉满江湖?!我看是臭名昭著,休要巧言令色。况且,我家少主地位尊崇,何须誉满江湖?”
“你这小丫头想成为我徒弟,我还不收呢,天资不够。待在这君都有何好的?真正潇洒之地还是在江湖。不过要想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还得学一身独门绝技,让敌人奈何不了你。”
提到江湖生活,黄芋老人是满脸的自豪,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不少。
他缠着两人说个没完没了,让行人看得相当怪异,频频观望。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议论,指指点点,说他为老不尊,光明正大地缠着两个小姑娘不放。
说完这些,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钟离湲:“我这个做师父的,绝对称职,会毫不保留地将一生所得皆传于你。此乃为师向你的保证,如何?徒弟?”
锞儿对黄芋老人嗤之以鼻,眼看天色渐暗,她越发没了耐心,话里多了几丝盛气:“你可知我家少主是何等身份?竟也敢妄想她给你这老毒物做徒弟。”
“不就是凌居观上,那臭道士延陵楚的通房丫头么?待你学成,毒死他,如此你不也自由了。况且,这可是争宠路上必学秘技啊,保准无人斗得过你。”
黄芋老人轻晃了一下脑袋,答得相当随意。他半侧着身子在人群中穿行,有些佝偻,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与这些衣冠整洁的游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锞儿一愣,伞柄在手中一滑,险些跌落在地,幸亏反应及时,又牢牢握住了。不过与此同时,她已变了脸色,气急道:“放肆!嘴巴放干净些!竟敢当众侮辱我家少主!况且,当朝大皇子,岂是你能辱没的?别忘了,这可是在君都。”
听到黄芋老人的言语,即使钟离湲再淡定,也不禁轻轻侧了一下头,将黄芋老人挑了半眼。
不曾想,一大把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两个月以来,见到的最无耻之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在这君都中,这些言语已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这倒也勾起了钟离湲的一丝兴趣,不过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平淡地目视着雨雾迷离的前方,步伐从容自若。
费了这么多口舌,此刻见这个徒弟终于给出了些反应,黄芋老人抿了抿嘴,笑得奸滑,继续恬不知耻地补充道:“不是通房丫头又是什么?否则,以那臭道士的性情,那日在凌居观又怎会出手,从为师这里夺你?坏了为师收徒的大事,被他隔空一掌击中,为师这一把老骨头到如今还疼呢。”
敢对皇子不敬,甚至不将朝廷放在眼里的人,在这封建王朝中怕是也找不出几个,如若不是真有所倚仗,量他也不敢如此有恃无恐。
这样想着,钟离湲微微提了一下唇角,面色又随即恢复如常,半抹讽意也随之一闪而逝。
天下皆知,中原国大皇子延陵楚痴迷于修道,从十四岁起便循入了道家,身处凌居观,专心悟道。如今已过去十六载,从未过问过朝政,乃是一个真正清静无为之人。
凌居观乃是中原国的一所皇家道观,位于君都城外的一座高峰之上。那日,钟离湲随六皇子前去凌居观做法事。
当法事做至一半,在钟离湲叩完头,上前敬香时,躲在雕像背后的老怪物便跃了出来,出其不意地控制了钟离湲。只不过算是间接受了钟离湲的三个叩首礼,他便恬不知耻地扬言钟离湲已向他行了拜师礼。
谁都未曾想到,在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形下,还让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观中几日前就已不再接待香客,并且加派了重兵看守,全面排查,然而到头来却漏掉了这无耻的贼子。
出了这样大的岔子,侍卫们一时束手无策。他们人马虽多,但是却投鼠忌器。
如若钟离湲出了意外,别说是六皇子要拿这些侍卫是问,就是当今圣上也非得治他们的罪不可。况且,那怪物善毒,他们的内力不济,根本不是对手。
好在那场法事需要延陵楚观礼,出现意外后便出手救下了钟离湲,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也算是一家人,他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延陵楚,钟离湲倒是觉得此人与她认知当中的道士形象完全不同。
那日她见到他时,正是在大堂内。他站于祭坛下侧,着一袭白色底衬深衣,底衬外披着淡蓝薄纱衫,一袭飘逸露额发撒落肩后,眉锋鼻挺,飘逸而俊美。淡然中带着坦荡,给人一种温和俊逸、不沾染世俗之感,整个人透着几分仙风道骨。
在法事结束之后的小聚中,透过延陵楚的言谈举止,钟离湲便更加觉得这人不同于一般人。最起码,她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心境能与延陵楚相比的人。
不慕权利,只为悟道。
“你这毒物,坏得很,完全是自作自受。如若不是大皇子宅心仁厚,你认为你那日还能保住性命?说到底,你也没多少本事,那日少主所中之毒,不也被大皇子轻轻松松给解了?休要再纠缠,小心待会有你的苦头吃!”
作者说:我其他的没有,就是有毅力,我已经把这稀烂的文笔从头到尾改了一遍,花了两年时间,以后再也不会断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