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是明着赏赐的,拿出去卖钱太过惹眼,于沈菀自身来说,并无大用。
不过人是人,东西是东西,该用还得用。
龙须进来将毛锥扶走了,回来与沈菀道:“嗯其实毛锥也挺可怜的。”
“她父母早亡,丢给她两个弟弟,亲戚们都躲得远远的,她是走投无路了被卖到国公府的。”
“我跟她一起进来的时候,只有八岁,一开始谁都可以欺负我们,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毛锥为了弟弟们能吃上一顿好的,在厨房偷拿了两只鸡腿,被厨房的娘子差点砍断手。”
“还是太太仁慈,把她调去了正院,原本也只是个洒扫的小丫鬟。”
“可毛锥比谁都勤奋,她白天干活,晚上绣花,后来她的绣品得了太太青眼,太太就把她放在身边调教了几年,之后就调来了止善堂。”
“所以,她明明还有进一步的希望,她能不争吗?”
“姐姐一向宽厚,就别同她计较了罢。”
沈菀听到龙须的话慢慢坐了下来。
“姐姐可知,毛锥原本叫什么名?”龙须笑着问道。
沈菀自然不知。
“叫明珠,是不是很好听。”
明珠,掌上明珠。
沈菀很想问问龙须原叫什么名,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其实毛锥算得个什么,她从未将其放在心中当过一回事。
她从头到尾只想离开罢了。
但她今日听见毛锥的事,也不由地幽幽一叹。
正午时分,日头渐渐大了,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
沈菀跟着龙须在房里学刺绣,她想着以后出去还不一定能不能养活自己呢,多学一样谋生的技能也是好的。
二人在里面绣得认真,一时听到外面有交谈声。
出去一瞧,只见秦越正跟一个男子在说话。
沈菀定睛一看,那男子正是昨日给她指路的。
她一时有些赧然,正准备进屋,哪知听到后面的人喊道:“姑娘留步。”
秦越和龙须齐刷刷地扭头看沈菀。
沈菀原是因为昨日骗了他,说自己是厨房的,故有些难以面对。
但已经被识破,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吧。
遂转过头来道:“公子有何吩咐?”
傅玄上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个院子。
已经十分确定她不是厨房的,而是这止善堂的丫鬟。
便拱手道:“在下傅玄,求见世子。”
“爷出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傅公子改日再来吧。”
“无妨,我就在这等等。”傅玄道。
今日太太告诉他,世子爷连月来,只有今日休沐,必定有空。
沈菀看了看头顶上的烈日,叹了口气说:“傅公子进来吧。”
龙须将他引进了堂屋,沈菀给他沏了茶送上去:“公子慢用。”
“菀姑娘在此处当差?”
沈菀点点头。
傅玄听她亲口承认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一个女儿家面对陌生男子自然不能全然坦白。
上完茶,沈菀与龙须便下去了。
站在门口的秦越见她出来,小声道:“爷不让外人进来,菀儿姑娘怎么将人引进来了?”
沈菀朝里看了一眼,见傅玄正在喝茶,确定他没有听见。
方将秦越拉到廊下说:“我不知道爷的规矩,可是人都进来了,总不能赶出去吧?”
“那龙须姐姐也不知吗?”
龙须转过脸去:“大热天的,怪怪糟践人的。”
秦越唉了一声。
沈菀道:“秦越你带着小厮们守在门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就当场给他拿住。”
说完拉着龙须走了。
秦越脸色讪讪,他不是那个意思啊,爷吩咐的事他能不办好吗。
约摸半下午的时候,祁晏才从外面回来。
他一回来,秦越便跟他说了傅玄的事。
祁晏睨了他一眼,当场并未说什么。
正准备往卧室而去,见沈菀捧着茶盏从堂屋出来,脚步一顿,随后大步朝卧室而去。
沈菀忙放下茶盏,跟龙须二人进去伺候他了。
挑开湘竹帘,丫鬟们将一盆清水放下,沈菀上前去给他脱去外袍。
祁晏边卷袖边道:“傅玄是谁放进来的。”
龙须正准备揽下,沈菀道:“是奴婢。”
说着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只是跟以往一样神色肃沉而已,才略略放下心。
龙须拧了软巾奉给他,祁晏却兀自将手浸在盆里不动。
沈菀见状接过软巾准备为他擦去头上的细汗。
祁晏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往上蹦,最后还是稍稍低头。
净面之后,丫鬟们送来了他平常在家穿的衣衫,二人给他换了,他这才出门去了堂屋。
傅玄见他进来,忙起身作揖。
祁晏一抬手,示意他坐着。
“傅公子在府中一切可都好?”
“劳太太费心,一切安排妥当,玄铭感五内。”傅玄站着说完方坐下。
“举手之劳,日后傅公子飞黄腾达,府里上下还要借你的光呢。”祁晏走上座,笑着道。
傅玄淡笑,世子长相非凡俊美,谈吐圆滑,竟然不似一般武将。
“世子见笑,玄所图不过糊口耳,怎比得上世子凌云壮志,如今也只是一人之下而已。”
“傅公子素有神童之名,在江南家喻户晓,又何必自谦呢?”祁晏拿盖缓缓浮动着手上的茶,语气闲淡。
傅玄一瞧便明白,客套之后,便是等着他说正事,略一思索后道:“实不相瞒,玄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世子。”
“请说。”
“听闻陛下前年重新丈量土地,曾派齐王与世子共下江南,勘定赋税。”
祁晏不置是否,只淡淡问道:“哦?傅公子对此还有见解?”
“想必当年齐王与世子受到了不小的阻碍,就算如今,江南各地,仍然是拒不赋税。”
祁晏脸色微微一变,当年他要求用武力镇压那些江南望族,土豪士绅。
可齐王却百般阻挠,说他们是来征税的不是来杀人的。
最后只是揪出了几个没有背景的商人,立了几张无关紧要的字据就不了了之。
“傅公子有话不防直言。”
傅玄站起身,拱手道:“玄虽出身江南望族嫡系之后,但父亲亡故,我们母子备受族人排挤。”
“若有可能,玄愿助世子瓦解江南望族,收拢财政。”
祁晏哼笑一声,此事之难,不亚于开邦立国。
江南的名门望族,人才辈出,朝廷一半的文人都来自于此。
他们垄断舆论,近百年来为自己的家族拒不赋税保驾护航。
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的。
今日傅玄前来,宁在此等了几个时辰也要见他,无非是想借此利用自己让他的仕途顺遂一些。
不过他的确有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祁晏并不想太过为难他。
“本督如今只管京畿两府,此事也是有心无力啊。”祁晏惋惜道。
傅玄若有所思地悠悠坐了下来,过了一会,起身道:“如此,叨扰世子了。”
祁晏挑眉看着他,以为他会转而提一些仕途方面的便利之事,却没想到他就此离开了。
“秦越,送傅公子出去。”
沈菀与龙须正估摸着时辰进来送茶,迎面就见傅玄垂头丧气地出来。
傅玄朝她微微颔首,接着便迈过门槛。
沈菀抿抿唇,侧身站在一旁,等着他先走。
祁晏眯着眼睛将这二人的一来二去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