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大陆只是一个凡人的世界,万千的凡夫俗子生存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悲欢离合,声色犬马。凡人也有凡俗世界的快乐和悲哀,千千万万年生息繁衍。
大梁国南方的一个边远小城谭城,城郊一座山村谭家村,村头有一棵高大的榆树。
山村坐北向南,村后是巍巍青云山,山村数百户人家。平日里,谭城镇的人们向北一看,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那棵蓊蓊郁郁的老榆树,映衬在村上的一派白色的高高院墙的背景上,因此老百姓又称之为白院墙村。
那派白色高院墙的建筑群就是远近闻名的谭家祖宅。祖宅内重重叠叠的门廊,参差错落的房舍,曲曲折折的巷道,大大小小的庭院相互沟通连跨;亭台楼阁配着假山池沼,古木参天,花草掩映。虽不及王侯将相的深宅大院,但也非寻常富贵之家可比。
谭家祖宅东西两侧及后方北边,一直到山脚之下都是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犹如众星拱月。
此刻,正是八月十五的晚上,谭家大院里张灯结彩,人声喧闹。前厅中高朋满座,吃酒行令,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那坐在主席上一位四十多岁、白面黑髯的男子,正是谭家的家主谭世臣;后堂内,夫人刘氏也正领着众女眷在花厅里宴饮赏月。
此时,村头不时传来儿童们的喧闹声,村庄上的孩子们在老榆树前的空地上嬉闹,在两座牌楼下的青石板大道上飞跑欢唱。
月亮光光,农家丰收后颗粒归仓,中秋佳节正是穷人家孩子最得意的狂欢节日。
月亮渐升渐高,谭家的宾客们也已意兴阑珊、纷纷告辞,前庭后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丫鬟婆子们还在收拾洗涮。
谭老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醉意熏熏地穿过厅堂前院向后室走去,边走边问:“少爷小姐们都睡下了吗?”
下人们赶紧答应着,垂手而立。
这谭老爷本是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三。大老爷谭世勋在大梁国朝中担任三品大理寺卿,最近又升为上卿,官居二品;二老爷谭世忠为江南道总兵,总辖郢城、淦州、南扶州、洪城、白云州五城兵马,官位显赫。
这三老爷谭世臣本来也可以凭借这些关系谋个一官半职,但是大老爷却坚决反对。
谭世勋为官日久,想着一家人总该有个退身之处,便要这谭世臣留居乡野,打点产业,守护祖坟,平日里修路架桥斋僧布道,广积阴德。
这些年,谭家良田广布不下数千亩,商埠分散在省内各地,真是日进斗金,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谭老爷膝下三儿一女,大儿名唤作谭龙,字啸天,年方二十,在其伯父谭世勋身边历练;二儿子名叫谭虎,字啸林,年方一十八岁,读了几年的诗书,便决意不再上学,一心修仙向道。谭老爷没有办法,只得把谭虎寄养于青云山陆道长陆青云的道观中,现今在道观修炼;三子谭天赐,字光瑞,乳名如意,乃夫人刘氏梦见有星光入体后诞下的婴儿,自小长得粉面桃腮,香堆玉琢,见之惹人怜爱。
如意公子今年方十四岁,眉目如画,眼角含春,身材风流韵致,天生一种公子风情。谭老爷、刘夫人自是对三公子宠爱有加,自小做女儿家养育。
那如意也是贵家公子天生的一种秉性,自小不愿意和男子接触,专在女儿堆里厮混,合家上下加之亲戚人家都知道他的性格及谭老爷刘夫人的宠爱,也一任他性情,只是把他作女儿家看待。好在如意儿年幼,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
谭老爷刘夫人膝下一女,年方九岁,名唤做玉奴,倒是文文静静的,年纪虽小,但也知书达理,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村西的小山脚下,一片翠竹环绕中,一座小小的青砖灰瓦竹篱笆的院落,正是白院墙村的小学堂。
学堂的谭学究谭世俊是个五十开外的老秀才。谭学究二十四岁童试高中,那以后却再无寸进,只得继承父业在家设馆教学,教着大大小小三十来个学子。
本村的百姓虽然多姓谭,但大多是穷人,租种着谭老爷家的田地,有钱读书的子弟本来就不多。谭世臣谭老爷一来自己生性疏懒不愿管这些俗事,二来与谭世俊又是本家,于是就把家里子弟们托付给谭学究,不再另外延请西宾,每年出一点束脩办一点义学算是合作也算是帮衬。
学堂内的学生,最大的谭学文二十四岁,小的才刚刚启蒙,八九岁。如意儿就在其中,和他说得来的还有本家的一对双胞胎唤作谭甲谭兵,也是十三四岁。
谭学究知道这如意儿是家里的一个乖宝宝,每天安排他的课目也不多。如意天资聪颖,学业的压力几乎没有,上学不过就是和谭甲谭兵等一般大小的儿童少年玩玩闹闹,放学了,就由自己的家仆谭飞陪伴着,唤上书童一起回家。
乡居岁月静好,闲暇时光悠长。大年一过,气温就一天比一天升高,转眼就是春意阑珊,夏日来临。谭家三公子谭天赐如意儿,已经是十五岁了,越发生长得出类可人,面若敷粉,唇如涂丹,眉如墨画,眼似秋波,真是人见人爱,把个谭老爷刘夫人稀罕得了不得。
如意儿渐渐长大,也慢慢知会些男女之情,不再似往日那般天真无邪了。
一日,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渐渐和暖,人们纷纷脱去冬日的棉装,穿上春天的夹袄和单衣。如意儿从学堂回家较早,见过了刘夫人,午饭还有一会儿,他便急急忙忙地穿过一道木门,走过曲折回廊,赶回自己的小院宁蘅苑。
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那些丫鬟婆子。如意儿心下不禁纳罕,这人都去哪儿了?他也不声张,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里。
小院里荼蘼花开正艳,石榴凝果滴翠,芭蕉新叶冉冉,艳阳正照射在正屋廊檐之下,显得一派生机勃勃。
如意掸眼看见西厢房走廊上,一个小丫鬟梳着双环髻,身穿一件翠绿春衫长裙,外罩一件银灰色小夹袄,正背对自己坐在锦凳上逗弄着笼中的画眉鸟。
如意知道那是丫头春花,他便悄然地走过去。
春花猛然感觉身后有人走来,吃了一惊,一回头,见一位翩翩的小公子,大红的抹额,身穿一件月白色圆领长衫,腰系深棕色皮质腰带,配着粉红丝绦,足蹬高底的小朝靴,面若敷粉,眉角含笑,正悄悄地向自己走来,不禁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娇嗔道:“吆,三公子,你这可是要吓死人了!”
“这就吓死了吗?那我可舍不得呢!”如意笑着凑过去。
“又来哄我,你们公子哥都是一个德性吗?我死了,明天还会有新的来,什么秋月夏荷冬雪的!”春花打趣着说。
如意儿听她如此说,便道:“不和你闲扯了,她们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都随李婶娘去后院子里收槐花去了,就我一个老实人留下来看家!”春花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如意儿见春花说得可怜巴巴的,又看她粉嫩桃红的双腮、潮红饱满的香唇,不觉就靠过去,左手揽着那丫头的细腰,右手扳过她的肩头,从后面把脸偎在她的香腮上,一起抬头去看那画眉。
小院里静悄悄的也无别人,春花被如意儿搂着也不躲避,和他一起逗画眉。
如意儿的右手便不老实,悄悄移到春花的胸部,开始乱动起来。
那春花也是十四岁的女孩,正值豆蔻年华,如何不知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赶紧把如意儿的手推开,嗔道:“三爷你真坏,瞧你的手都到哪儿了?”
“是啊!三爷真坏,三爷的手都到哪儿了?”
一声娇嗔之声突然在二人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人声、脚步声传来,一众人进到院里,闻声不禁都呆愣在那儿,眼睛齐刷刷地扫向如意儿和春花。
春花见此情况,双手捂脸,快步地跑进自己的房里。如意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把眼睛狠狠地瞪一下秋月,转身快步走出院落,径直去刘夫人那里了。
原来,秋月那丫头有意走在众人前面,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恰巧听到了春花的那句话。这时李婶娘带领几个丫头拿着长钩,提着一大篮子的槐花也已经回来,她便故意地喊了一句。
李婶娘是如意儿的奶妈,先前几年,她看着丫头们和如意儿成天混成一堆,也没当回事,因为都还小不懂什么人事。这两年,眼看着如意和这几个丫头都渐渐长大,时常嬉笑玩闹,时常又急赤白脸,言语间多有醋意酸风,她一个过来人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关窍,便常训斥几个丫头,注意自己的身份、言行的分寸。
在李婶娘的眼皮底下,几个丫头倒也算安稳。不料,今天出了这样的一档子事,李婶娘觉得还是及早和夫人汇报,万一哪天出了事也与自己无关。她回家后思忖了一晚上,想好了言辞就决定第二天早上去找太太。
如意儿事后也觉得没趣,那天下午,心不在焉地去了学堂,回来后在太太院子里吃了晚饭,便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房里睡觉。
如意儿不想和别人说话,那几个丫头也都不说话,闷闷地洗漱休息,一宿无话。
第二天,如意依然由谭飞伴着和一个小书童一起去学堂上学不提。
李婶儿第二天上午,瞅了一个空闲见了太太,把昨天的事说了,又说了一通自己的担忧。
“太太,不是奴婢多嘴,当初千挑万选的把这春花、夏雨,秋月,雪雁四个丫头安排在三爷的房里,为了让三爷有几个年龄相仿的丫头陪着长大。可现如今,这几个丫头长大了,歪心思也多了,恐怕不再适合放在三爷的房里了,万一坏了三爷的名节可不是小事。”
刘夫人闻听此事,又惊又惧,道:“李婶,多亏你提醒,不然险些误了大事!你且去他院里看看,我自有办法。”
李婶娘刚转身要走,刘氏又说:“慢着,自今天开始,你把如意暂且搬到我院子里西厢房安住,别让他往宁蘅苑跑了。”
李婶娘得令,赶紧回宁蘅苑,刚踏进院门,见这里早就闹翻天了。
先是秋月那丫头看春花板着脸不拿正眼瞅自己,便站在院里叉着腰冷言冷语地撩拨她,转身又回来依着廊柱嗑着瓜子说:“难怪不去打槐花呢?心里在想着这宗巧事儿,赶明儿,我们大家都自己自觉点,少碍着别人的好事了。”
“唉!我劝你啊,少管点闲事,以防打不着狐狸倒惹一身骚!”那夏雨也一边从井里提水,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得了吧,我可管不了别人的闲事,人家两口子,关我屁事!”
“啥两口子,不嫌害臊,赶明儿,三少爷的手还不知要到哪里呢?”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那春花哪里再受得住,把洗衣服的木盆猛地摔在地上,反唇相讥道:“谁是狐狸精谁自己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少跟我扯闲篇,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在我面前装圣女,要翻就一起来翻翻旧账本,亲嘴搂腰的事比我做得少吗?”
秋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赶上前来就要撕春花的嘴。春花也不示弱,双手揪住秋月的头发,两人哭喊嘶叫扭作一团。夏雨见状,也赶上来揪春花,春花腾出一只手反抓住夏雨的发辫。急得雪雁在一旁拉这个劝那个,又被三人撞倒在地,哪里拉得开。一时间沸反盈天。
李婶娘刚走到宁蘅苑墙外,一转墙角,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猛地一头撞上来,她哎呀一声扭身躲闪,一把拉住那个小丫头,认得是小丫头桃红,不待她问,小丫头就急急忙忙地说:“李大娘,您老快回去看,打起来了,她们打起来了。”
李婶娘情知不妙,三步并作两步,一进院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三个女孩犹自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纠缠在一起,一边哼哧哼哧地喘气,一边面红耳赤地哭骂,涕泪横流。身上更是蓬头散发,衣衫歪斜,赤脚露足。
李婶娘大喝一声:“都住手,你们想要造反吗?”
三个丫头闻声才都不情愿地放手,转身退到一边,低头流泪整理衣衫发辫。
雪雁也慌慌张张地和一个小丫头一起收拾地上散乱的衣物木盆。
“往日里放肆胡来也就算了,这越长大越不知礼数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八字了。你们现在也是大姑娘了,我得罪不起,但总有人能管得住你吧?太太已经发话了,既然留不住你们,那就打发你们走!掂一掂自己值几两银子吧,哪还有心思在这里争风吃醋?”
这几个丫鬟都是结小时谭家从南方买来的,本想着自己费心卖力地讨好主子,给自己挣一个好的安身,听李婶娘说谭家打算买了自己,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呆愣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