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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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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纪元用茶叶做的软糯点心, 既有茶味,吃着又香甜,房老夫子喜欢得很。

自己这个徒弟做点心手艺一流, 还每每照顾他的脾胃。

就连点心里的糖也用得少, 可偏偏味道刚刚好。

这让喜欢吃甜食的房老夫子更是喜欢。

今日月考, 月考下午放学总要早点,纪元就利用这个时间给房老夫子做点心吃。

不过今日, 房老夫子让他等一等:“纪元, 你练字有多久了。”

多久?

纪元算了算,从去年一月下旬开始,到今年的四月底, 已经一年两个月了。

时间竟然过的这样快。

房老夫子点头:“之前说,等你字练的差不多, 就教你画画。”

“前几日也让你开始练笔法,可觉得吃力?”

房老夫子只是随便问问, 在他看来, 画画写字都是玩,怎么会累。

好在他是在纪元面前讲,换了其他学生, 估计叫苦不迭。

画画写字, 怎么是玩啊!

房老夫子又看了看纪元最近练习的笔法,稍稍点头。

算是入门了。

既如此,画画也可以教了。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胃口的学生, 不教对不起他的本事。

“还好,学生也买了些颜料, 不知道合不合适。”纪元把自己买的颜料说出来, 只见房老夫子摇头。

“暂时用不到, 我们学山水画,先用水墨即可。”房老夫子道。

说起来,今年学画画的事,是去年已经定好的。

纪元去年还在发愁颜料,没想到暂时用不到。

不用就好,他那点钱,真的不够买多少颜料。

怪不得都说学美术烧钱。

而且就算不用颜料,买宣纸也是一笔开销。

还好,他还有些家底。

只听房老夫子介绍道:“华夏山水画,大概分为两类。”

说着房老夫子随手画出一幅儒雅清秀的山水韵味:“这是南派。”

“因为地域不同,所产生的画作也不同。”

“南方,特别是江南一带,土地肥沃,气候湿润,这样地方就会给人一种百草丰茂之感。”

“而诞生在这种地方的画作,风格也大多如此。”

不同的土壤,不仅能长出不同的粮食。

就连人的性格,风俗,都会大不相同。

这跟地域有很大关系。

换句话说,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画作也是一样。

不同的风土人情,画出来的画都是一样的。

纪元想到罗博士说的,南派学生跟北派学生的文章都不同,没想到画作也是这样。

想也是,县学诸多夫子中,代表南派的自然是礼记博士殷博士,他的性格就跟典型北派罗博士很不同。

纪元思索稍微走神,又回到画作上。

房老夫子画出的南派画作,有一种平淡天真,细腻婉约之感。

打个比喻来讲,像是如沐春风。

房老夫子又添几笔,只觉得画作上植被茂盛,丰富多姿,确实有江南风情。

这就是纪元上辈子见多识广的好处了。

虽然没有自己去过江南,但脑海里有江南风景的印象。

若换个没去过江南的学子来,估计看也看不出这是什么风格。

不仅是江南风景。

说出西北风景,沙漠风景,甚至许多人一辈子都未见过的大海,纪元都能有所印象。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要把读书读到的,跟所见风景结合。

古代人可没机会坐在家里面,便欣赏大好山河的风景。

华夏有着世界上所有的地貌,而纪元,自然是全都看过的。

单这一点,纪元在各地风貌上,就领先别人一大截。

估计纪元跟房老夫子都不知道,这些各地风貌印象,会在接下来的画作学习里,占有多少便宜。

人没有办法描绘出自己从未看过的景色,自然也画不出来。

纪元有幸,他是见过祖国大好山河的。

“婉约秀美,好漂亮的江南景致。”纪元忍不住赞叹道。

房老夫子看看他:“你怎知江南是这般?”

纪元顿住,总不好说自己是在电视,纪录片上看到的。

就算是后代的电视剧,也能欣赏绝美的江南风光。

更别说,他跟爷爷奶奶还去苏州看过真正的园林风光。

纪元含糊道:“罗博士那有幅名画录,我翻看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房老夫子道,“若有机会,一定要自己去看才行。”

“烟雨蒙蒙,不知有多美,老夫的南派画作,就是在那有所提升。”

如今笼统说南派,其实南派中也有细分,房老夫子走遍江南,才摩挲其中一二。

纪元看着,以为房老夫子就是南派,没想到老夫子又抽出一张宣纸。

房老夫子道:“咱们这里算是北方,学南派,并没有那个环境。如今适合你的,还是北派山水。”

“北派山水,自然也跟北方气候有关。”

“干燥,风沙,是北派地貌的特征,而北派的人多豪爽耿直,画作也带有其中特征。”

房老夫子大手一挥,强劲浑厚的山石跃然纸上。

高山飞泉,一眼看出其豪杰气势。

这里的山石轮廓清晰,丝毫不见方才的柔美之感,就连笔法也是大开大合。

“水墨山水画,听名字就知道,由水跟墨来作画。”

“但重点,就在这水上,如何用水,怎么调墨,也是作画的根本。”

“有人说第一个画水墨画的,是唐代王维,他师承李思训,又学吴道子,其风格纯正单一,审美不同凡人。”

说起作画,房老夫子不复往日的沉默,滔滔不绝讲着。

大诗人王维,纪元自然知道,都说他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诗画合一,水墨画,极能代表文人画的风采。

故而,这也是初入国画最佳的选择。

一直到近戌时,纪元才从房老夫子这离开,满脑子都是绘画。

水墨画更见笔下的功底,按照房老夫子说:“若能画好水墨画,你的字必然能再次进步。”

也就是说,这两者相辅相成,老夫子让他开始学画,也能同样练字。

毕竟考验的,都是笔头的功力,对毛笔的掌握。

从尊经阁离开,纪元先是去了厨房,把自己做的点心取上。

给房老夫子做点心,自然也不会忘记罗博士。

这次做的茶味糕点,也是想到罗博士的口味。

见纪元如此上道,罗博士倒是不再故意冷着脸,可还是把试卷往他面前一放。

“来吧,《春秋》经考试。”

下午考了大课的月考。

现在继续小课的月考。

纪元赶紧整理思绪,把杂念清空,认真答题。

罗博士在旁边吃着糕点,从书房里找出几本压箱底的画谱。

既然要学画画,那就要学好。

他罗博士的学生,不能只精一样。

多看画谱,同样能提高审美。

像房老夫子所说,每个地方的风格不同,罗博士这里收集的画谱,多也是北派风格。

看来纪元想要学会南派,只有去江南的时候才能学了。

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过去,小课的月考结束。

大课考试结果出来得很快。

小课更快,罗博士让纪元坐下等,他立刻改试卷。

背默多是没错的,纪元对此一向上心。

他记忆力好,旁人背好几遍的东西,他两三遍便能默记,看着罗博士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背默上问题不大。

春秋经论,倒也符合初学者的见解。

“算过关了。”罗博士下意识伸手拿点心,才发现盘子空空如也,见纪元认真听他说话,没发现他的动作,悄悄收回手。

“好了,回去吧,今日不留课业。”

纪元从罗博士家中离开,手里又带了几本书。

一半是殷博士推荐的礼记相关典籍,另一半是几本画谱。

这都是他今年要学的啊。

巩固好《礼记》,学个水墨画的入门。

还有新学的《春秋》。

打底的四书。

这样的日子,充实且快乐。

古代读书人一边学四书五经,一边练字画画,原来是这种感觉。

特别是画画上,纪元从中学到许多乐趣,有时从一个人的画作上,就能看出画师不同的性格。

房老夫子在画作的笔法更是让纪元惊叹。

而且他年轻的时候去过江南各地,去过西北各地,在天齐国各地游走,终于习得一身上乘画技。

之前纪元就觉得,以房老夫子的书法,放在哪都是一等一的好。

刚开始纪元还会以为是自己见得少。

但从罗博士那看到不少书法名家的书帖,他更加确定房老夫子绝对不一般。

罗博士提到房老夫子,态度也是不同的,听说房老是秀才的功名,可并不妨碍上到教谕,都对他恭敬有加。

如今再看到房老的画作,南派北派,被他信手拈来。

如此功底,必然不是普通人。

要说他们正荣县县学,有两位举人专门教学,已经很厉害了。

再多一个房老夫子,更是隐藏中的大佬。

看教谕的意思,大有随房老心情的感觉。

纪元虽然好奇,但房老夫子不说,他也无意窥探。

只是跟着房老学习久了,房老自己倒是讲了些:“老夫年轻的时候,游遍大江南北,只为求得书画双全。”

“也想过科举,但始终耐不下性子,最后在府城考了个秀才,实在烦那些俗务,便在考上第二年离开府城。”

“一路游山玩水,再回头,发现父母双亲离世,自己年岁也大了,便找了个清静地方幽居。”

“我来正荣县县学的时候,这里基本没有人,更没人来读书,别提多清静。”

房老说得简单,纪元却从中听出什么。

都说穷家富路,能在年轻的时候便游遍大江南北,家底必然丰厚。

又或者一路卖画,这倒是很有可能。

若是这样,那说明房老的名声必然不同凡响。

无论从哪方面看,纪元都觉得,他这位夫子很不一样。

房老点点他:“别想了,等你绘画出师,自然知道老夫是谁。”

纪元不好意思道:“只是觉得,以您的画作,肯定很出名。”

“这还用说?想当年。”房老还没说完,自己就闭嘴了,摇摇头道,“画你的。”

没过片刻,房老似乎想到什么,摇摇头道:“官场艰难,仕途艰难,珍惜如今在县学的时光吧。”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正荣县县学给了这里学生很大庇护,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里便是象牙塔。

不用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他们在这只要学习就好,唯一要比的,就是学习。

而县学之外,情况大不一样。

或者说正荣县县学之外,是不一样的。

说句旁人都不知道的。

前年考县学的时候,成绩迟迟不出来,外人只当是个意外,以为是县学推迟了放榜的时间。

也只有衙门跟县学教谕他们知道,为了出这个成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若不是赵夫子好友黄举人,在信中将实情告知,纪元也不会知晓。

那在他这里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放榜晚了的事。

再比如县城张家戏耍钱飞多次,自己跟钱飞李廷他们整治了回去。

若他们不是县学学生,对方肯定没那么容易松口气。

这一方相对自由的天地,确实难得。

房老夫子今年六十多,想来他的人生经历格外丰富。

他的一手书画,却愿意在尊经阁当看守的夫子,其心境也令人佩服。

纪元再次静下心,右手持笔,跟着房老夫子认真练习。

心要静,事要缓。

一笔一画,纵情水墨当中。

清静无为,不染尘劳,水墨渲谈。

水墨丹青。

此,为文人画。

纪元一笔一画中,已经带了文人风骨。

-

五月初一,照例祭文庙。

纪元顺便把殷博士借给他的书还回去。

这书罗博士那也没有,但殷博士说又必须看,所以把书让罗博士带给他。

纪元心中感激,快速抄完一本之后,自然要亲自还回去。

殷博士等着去乙等堂上课,也不理纪元的道谢,还道:“都是师生,客气什么。”

大有夫子教学生,天经地义之感。

怪不得都说,殷博士像是天生的夫子。

不过殷博士顿住:“要是真想感谢,下次给房老,罗博士做点心的事,也别忘了殷博士啊。”

都怪那两人,一直说纪元做点心的手艺有多好。

都是夫子,凭什么他没有啊。

这下变成纪元愣住。

啊?

这不早说。

纪元赶紧点头,殷博士拍拍他:“去上课吧,有就送,没有就算了。”

知道殷博士是跟他开玩笑,纪元这才松口气。

不过回丙等堂的路上,撞到一个骨瘦嶙峋的秀才。

这人穿着青衿,自然一眼看出是秀才。

他走路晃晃悠悠,纪元着急去上课,不小心碰了下。

纪元见礼,那秀才竟然道:“你这小童,懂不懂礼?叫什么啊,我一定跟你们教谕讲。”

旁边跟着的李廷钱飞面面相觑。

再看这秀才,根本不认识啊。

既然不是他们甲等堂的秀才,也不是这里的夫子。

纪元道:“学生纪元,请秀才相公见谅。”

“纪元?!”

“你就是纪元?!”

这话纪元听了许多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所以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分辨。

有的人是单纯惊讶。

有的人带着好奇打量。

还有的人含酸带醋。

眼前的秀才,显然就是这个。

“我是安小河的舅舅。”小河舅舅抬起下巴,再次打量纪元。

见他小小年纪,衣服上带着补丁,还因为衣服小了,重新改过几次,更是看不上。

“本以为你在县学第一,还有点用,没想到跟夫子博士们关系也一般。”

李廷跟钱飞震惊。

纪元跟夫子博士关系还一般?

他可是夫子们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

纪元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

可跟夫子们关系好,也不能开口给自己学校找老师吧。

就像你在你们初中次次考第一。

难道就能插手学校的人事安排?

这不是开玩笑吗。

纪元点头:“小河舅舅您先忙,我们还要上课。”

说着,拉了李廷钱飞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纪元把那封信的事说了,听得李廷钱飞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敢开这样的口?”

“是啊,不合理啊。”

“好像事事都要围着他转一样。”

纪元想到安二娘子,她娘家应该就是这样围着小河舅舅转的,这种家里,养成唯我独尊的心态,也很正常。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要成为他的垫脚石也理所应当。

“不理他,能不能当咱们这的夫子,也要看本事。”

事实上,安小河的舅舅李耀众,不仅没能当上县学的夫子,连甲等堂都没能进去。

教谕眼力毒辣,眨眨眼就能看出对方什么性格脾气,婉拒了李耀众的请求。

借口都是现成的,他们县学没有夫子的位置了。

至于甲等堂?

那是要考进来的,并非谁能来。

不过作为秀才,确实有进县学的资格,可是现在名额也满了,等着名额空缺了再说。

一套下来,李耀众只拿了秀才应得的俸粮离开。

后面的事,就是安小河说的了。

安小河讲他舅舅确实很气恼。

说自己从府学回来,竟然如此冷遇,好像还写了几首诗,大有哭诉命运不公的意思。

但写得一般,也没流传出来。

现在他舅舅就在他家住,说是帮他,还有安家其他子弟辅导功课。

这,这不就是蹭住在姐姐夫家?

也是,安叔公家被称为安大户,自然是日子好过的,至少比自己日子过的舒服。

更别说青储料更让他家把院子门头重新修缮,看着就气派。

可再怎么样,去自己姐姐的夫家住,还是离谱了些。

安小河大概意思是,他舅舅想当安叔公家的私塾先生,算是自家的私学。

但安叔公根本不理这一茬,先不说他更敬重赵夫子。

再者,他家还养个先生?他钱多烧的吗。

他家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学生的。

不过看在小河舅舅秀才的身份,不好赶人走。

这些八卦纪元看的好笑,也没当回事,只当茶余饭后的调剂。

他方才又买了些宣纸回来,书画线条的练习,他也不觉得枯燥,反而从中找出乐趣。

像书画大家所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此会,方知书画本来同。”

这收拾就是强调笔墨跟线条的艺术,从中更能体会到“写意”之感。

落笔,用色,结构。

字与字之间,线条与线条之间,似乎都蕴藏着独特的节奏。

学了画才知道,怪不得都说书画同源。

也怪不得房老夫子说,先写字入门,再练习绘画,随后画画的技艺便能帮助写字,形成自己的风格。

书法入画,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画山石的高低远近,转折走势。

跟写字运笔的顿挫,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元的进步,夫子们看的更加清晰。

从他最近交上来的课业来看,纪元的笔法进步堪称神速。

他本就勤于练习,底子极好。

现在多了不一样的技巧,书法之道早就入门。

十岁的年纪,就有这么一手好字,太难得了。

房老夫子看着,也觉得脚下生风。

看看他的学生,多厉害。

纪元书画同练,不由地想到如今学的《礼记》跟《春秋》。

书画可以相辅相成。

那这两本经典的典籍呢?

如果相互印证,是不是还能得出不同的感悟。

四月底的月考,纪元把两者印证着写□□,可以说是潜意识所为。

意识到这一点后,五月份的月考,则是有意结合。

以礼记的观点来佐证春秋。

两者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从而得到独特的观点跟文章。

月考时的文章,写得纪元酣畅淋漓。

考试结束,立刻去翻去年学的其他三经。

他的动作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

纪元早就成为丙等堂的风向标,他做什么,大家都有意模仿。

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见纪元并不介意,现在已经光明正大把纪元当榜样。

见他去翻去年学的三经,赶紧问道:“纪元,你翻去年的书做什么?”

纪元看着他们,眼里带着兴奋:“大家可记得去年《尚书·五子之歌》?”

众人自然记得。

尚书的字不多,但晦涩难懂,说起来,还不如《礼记》好学。

这自然因为尚书的成书之间更早。

所以更难懂。

其中五子之歌,是羿让国君的五个弟弟分别作歌批评国君哥哥太康。

此篇分为六段。

第一段是告诉大家作歌的原因。

身为国君的太康,不效仿他爹,也就是夏朝开国国君的传统,当了天子却不理朝政,丧失君德。

所以羿找到机会,让太康的弟弟们,来批评他的不作为。

后面五段,则是五个弟弟从不同的方面批评太康。

讲的便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百姓好了,国家才能安宁。

一直讲到,要记得历史教训,才能让祖宗基业传下去。

其中也有在其位谋其政的意思。

而与今日考的《礼记·哀公问》,则可以相互印证。

鲁哀公问孔子,一问礼,二问政。

孔子也答,民之所由生,礼为大。

就是说,人们生存凭靠的便是礼,礼最重要。

后面说的,便是只有遵守了礼,才能分辨君臣,上下,长幼,男女,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

以礼来定其位,也在强调所有人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

今日考的这一题,若把《尚书》的篇章来印证《礼记》的篇章,也是可行的。

夏国的国君都要在其位谋其政。

这不就是在佐证“礼”的重要性。

说起来,这个观点并不新颖,也并非纪元独创。

可他在书画之间领悟到读书的真谛,领悟到所有的书都是相通的。

一通百通。

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读书的纪元,在慢慢摸索自己的道。

这个道或许艰难,或许还不够正确。

但能形成自己的认知,已经难能可贵。

二经可以相连。

五经自然也可以。

读的四书理论同样可以共融。

这跟现代的科目并不一样,并不是隔行如隔山,反而把知识真正领悟,摸透,反而是求学的本质。

打比方说。

以前读一本书就是一本书。

十本,那就是单独的十本。

现在纪元不仅读了,还能用互相的观点在脑海里辩论,探讨。

书与书之间,知识跟知识之间,在相互交流。

学了一加一,又学了乘法。

本来是单独的公式。

现在可以结合起来,计算更复杂的问题。

纪元要翻书,就是要把去年学的翻出来,跟今年学的相互比照。

怪不得他学着礼记,私下教谕他们还愿意给他补习春秋。

完全是因为这些课都是一样的,岂止是不会互相干扰,明明能相互补充。

想来,若不是怕他们学的吃力,县学是愿意同时教授两部分知识的。

纪元仔细解释,大部分学生也如醍醐灌顶。

是啊。

以前学了那么多,不应该丢下,答题的时候,也不该只在原书上找答案。

怪不得他们的文章总被说不够丰满。

可这些知识要怎么融合。

融合的时候太杂乱怎么办?

众人陷入思考。

但这份思考,已经是进阶的思考。

严训导巡逻时,发现丙等堂的学生们都呆呆愣愣的,全都在瞑思苦想,吓得他快步过来。

只听里面学生翻着书,一会背礼记,一会背周易,一会又在哀嚎尚书这一章太难了。

不就是考个月考。

大家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不是没考过啊。

还是今日的题太难了?

严训导喊来郭夫子,还有两个礼记博士。

四个人仔细听了听,最后哭笑不得。

学生们的问题,他们自然知道,可这也不是点透的时候。

等到他们上了乙等堂,通学了文章,便会懂了。

现在五经没有学完,却摸到学问的门槛,怪不得会目光呆滞,估计都在认真思考。

“让他们想吧。”殷博士笑着道,“咱们的学生,学问都扎实,会想明白的。”

学而不思则罔,之前只是学,现在则开始思考。

不错,很不错。

殷博士看着中间的纪元,又听学生们讨论得唾沫横飞。

倒是想到自己上学那会,不过他们那边可没纪元这样如此聪明的同窗。

跟这样的同窗一起学习,怪不得成绩会提高。

再回到画作上,纪元练习线条时,仿佛更加得心应手。

文人画,原来是这般意思。

不管别人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就这么想了。

丙等堂的这次讨论,让他们的文章很是混乱了一阵,好在大家慢慢都摸索出自己的风格,接下来的进步,便很迅速了。

这事传到乙等堂学生耳朵里,让乙等堂学生捏紧书本。

学弟们怎么回事。

这就悟到了?

在丙等堂就能悟到?

他们要赶紧参加县试,绝对不能跟丙等堂那一群一起考试。

否则根本考不过他们啊。

跟一群学霸在同一届,难免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特别是纪元!

他们要赶在纪元参加县试的时候就考走!

立刻考走!

纪元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学!

快点考!

蔡丰岚默默念道:“都说了他是纪元,你们还不信。”

五月过去,六月依旧是酷暑。

县学学生依旧用功。

纪元看看外面的日头,还好他的手心没汗,翻书的时候不会损伤书本。

七月天气转凉,日子一天比一天快。

纪元也从罗博士那知道,年底的升堂考他可以参加。

但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年底的岁考,必须还是第一。

若非第一,就没有资格参与升堂考核。

毕竟按照县学的规矩,学完五经才可以升入乙等堂。

纪元虽学了,明面上却是自学。

要是其他学生也说自己自学了,一定要参加考核,那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就像是专门为纪元开的后门。

答应,那大家一窝蜂地考试,跟岁考又有什么区别。

教谕干脆定下这个规矩。

就算没在县学学完五经,却能在岁考里考了第一的,有资格去升堂考。

不仅今年如此,以后年年都是这样。

大家也会心服口服。

岁考第一才有资格参加,便是设了限制。

纪元心中感激,学习自然更加用功。

罗博士那的读书感悟,他一篇篇交着,竟然已经厚厚一摞。

罗博士让他自己装订好,等到年底,重新温习自己写的感悟,看看能不能有新的想法。

房老夫子则开始让他着笔练习画画的基本技法。

这跟之前的线条又有些区别,像是更进一步,把之前粗犷的线条更细致。

如今就跟书法有所区分。

首先是笔法,这点纪元已经掌握。

点,勾,染,挑,扫等等,算是基础用笔。

接着是用墨。

之前说山水画,用墨极为讲究。

用墨也在用水,水跟墨的调和是画画的重点。

或浓或淡或清或浊,都有讲究。

而用墨又很难教,这更近乎一种感觉,一幅画的好坏,墨调的好坏,占了很大比重。

什么样的画面,用什么样的墨,也是极深的学问。

单着一点,就够很多人学一辈子。

用色着色,加上笔法的运用。

只能让画者渐渐领悟。

房老夫子道:“同你说了那么多,也不是让你怕。”

“无论道理有多深,跟练字一样,先练再说。”

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房老夫子的教学方法跟其他夫子有些不同。

传统的学法,是不讲方法,多讲“功夫在画外”。

这个画外,指的便是其他文人雅客的玩意儿,文化哲学历史,以及音乐篆刻等等。

让学生先感受其意境,方能下笔如有神。

房老夫子的方法却是一定要实地观察。

从一草一木开始,从一花一石开始。

纪元听着,这倒像是他那个时代的西方学院派。

重分析,重系统。

写意的山水谁都想学,可不到那种境界,很难有所成就。

房老夫子亲自走遍大好山河,是在具体的环境下练习的画技。

说完特点,房老夫子取出一幅临摹的《溪山行旅图》出来,这是典型的宋代北派山石画。

山石的特色很有北派的感觉,山石阳刚峭拔,在画里也有体现。

纪元看着,便想到安纪村后面的山,确实有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上辈子爬过的许多北方山脉,以及电视里看的巍峨高山,都在脑子里具象化了。

就像南派的画作拿出来,他也能想到江南山石的低缓秀丽。

又看完几幅不同派系的画,房老夫子却不让他去练,而是拿出一张松柏图。

北方多有松柏樟榆杨柳竹,这画上的便是松竹。

房老夫子开口道:“树有常态,石无常形,先从树木开始练习。”

说着,指着尊经阁里的竹子:“去画它。”

画竹子。

观察竹子的形状,看清它的特点,摸清竹叶不同时间的不同形态。

刚长出来的叶子是什么样。

时间长的叶子是什么样。

下雨的时候,天晴的时候,阴天的时候,健康的时候,生病的时候。

日复一日地观察,才能画好一片竹叶。

纪元点头,宣纸铺好,认真调好水墨,便要开始练习了。

就先从,这片竹叶开始。

整个秋日,纪元基本沉浸在墨汁里。

调水调墨,有种水少了添水,墨多了添墨的感觉。

好在课业跟练字不在乎墨的浓淡,调得不对就当练字。

李廷钱飞连着半个月都没磨墨,全靠纪元调错了的墨汁来写课业。

终于调对了颜色,一个月都过去了。

画出来的各种形态竹叶,也让人啧啧称奇。

虽说山水画讲究意境,但其细节还是不能忽视。

若有人说,看着神似形不似也无所谓。

可大家的神似当中,形也是似的,只是处理的方法不一样。

要是本末倒置,能把房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跟说什么写得潦草便是草书的人,书法老师能气得弹他脑瓜。

日子一天天过去。

纪元看过的书,练过的纸张一日比一日厚。

书铺胖老板都说,纪元练字的勤快,是他从未见过的。

毕竟隔几日就要送一次笔墨纸砚,用起来跟流水一般。

在用无数笔墨之后,纪元终于画出一幅水墨竹子图。

线条简单,但一株勃勃生机的竹子呈现在纸上。

任谁一看,就能看出是尊经阁旁边的竹子。

为什么?

也说不上来,可看着就像啊。

房老夫子自然满意,他的学生画出这样漂亮的画作,当老师的自然也高兴。

纪元自己也松口气。

观察多日,练习多日,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他的书法,随着画技的进步,同样在与日俱增。

偶尔有的漂亮字,罗博士都会夸赞。

罗博士那边的春秋课,纪元也已经上了五分之三。

这速度不算慢,主要是罗博士教得细致,平日还要辅助许多书籍。

纪元在春秋上的学业,可谓十分踏实。

纪元算着时间,马上要八月十五,他也要趁着中秋节,做些点心给夫子们。

上次做了茶味的糕点之后,虽然房老夫子跟罗博士都很喜欢,却不准他在费时费力地做。

那点心一看就不一般,肯定很费工夫。

以前也就罢了,两位夫子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不约而同让他不要太辛苦。

纪元知道夫子们担心他休息的时间太短,也就受了这个好意。

但今年中秋连同麦假一起放,他干脆趁着时间,再做些吃食送给夫子们。

上次殷博士还开玩笑,说自己做点心的时候带上他。

虽是玩笑,可殷博士也教他许多,当学生的不能真的当耳旁风。

既然是中秋节,要做的肯定是月饼。

干脆做冰皮月饼,既新鲜,也契合时节。

古代人对月饼也没什么传统不传统的,更不会说祖宗规矩不能变。

许多文人雅客,反而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琢磨出不同的东西。

只是做冰皮月饼,必然要用到冰。

想着又要到年底,自己还有青储料的进项,纪元便拜托钱飞家帮他买些冰,再用钱飞家的厨房。

糯米粉,澄粉,粘米粉,牛奶,再加上不同的馅料,以及白糖。

这些材料确实都不便宜。

相比夫子博士教谕对自己的帮助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纪元抽时间做了冰皮月饼,其中还有竹叶香味的一款。

总算赶在放假前送到房老夫子手中,还有一份送到罗博士家里,再有送给殷博士,郭夫子。

教谕那边,纪元思想前后,不知该不该送。

送吧,好像自己在巴结,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不送吧,又有些对不住。

罗博士直接道:“不用管他,他想吃的话,会找我们的。”

话是这么说,罗博士还是让纪元把东西给他,他帮忙送。

过来送衙门中秋节礼的捕快,刚到研学处,又看到县学夫子们在分点心。

捕快大哥下意识道:“你们县学肯定藏私了,上次的点心味道就极好,这次的卖相更好啊。”

上次他们过来送纪元治病牛的奖励,都闻到极好闻的香味,问教谕大人的时候,大人还说没有。

那次回去之后,两人魂牵梦萦了好久。

这回不能错过了!

郭夫子笑:“上次?我们上次也不知道。”

不过大家稍微想想就知道,多半是纪元给房老做的。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俩记这样久?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吧。

冰皮月饼的味道自然不用说,如今虽然八月,但秋老虎还是厉害,一口下去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整个研学处都弥漫着冰皮月饼奶香的味道。

怪不得房老那么喜欢纪元做的点心,果然好吃啊。

可惜之前他做的,大家都没有吃到,回头让他再做一些?

这个念头刚出,众人赶紧摇头。

这怎么行,纪元平时学习够辛苦了,不能让他再累着。

纪元又要兼顾学习,又要做点心,也太辛苦了。

罗博士的话都没说,大家自觉闭嘴,让他满意点头。

谁也不能轻易使唤他的学生。

谁随意差遣他,自己就跟谁急!

说起来,学生做的点心,就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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