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雷霆滚滚,黑云变幻,春雷响动,狂风四起,四下透着一股压抑。城中住户皆闭门不出,街道上无一行人。
骁骑将军府中乐声悠扬,堂内众人聚精会神地欣赏着眼前曼妙的舞姿,平静的表面下深藏着蠢蠢欲动的欲望。惊雷响彻在将军府空旷的上空,与陡转急促的琵琶声相互映衬。
庭院中竹柏与藤架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杜玖驻足在通往花厅的回廊下,静静聆听着。
老管家站在他身后,揣着胳膊等待,杜玖是他家主子亲写邀帖请来的贵客,他自是不敢怠慢。
浮华夜宴,觥筹交错,骁骑将军郭远坐于三屏风前,两旁坐满了今晚宴请的宾客,仅左下方第三个位置空着,那是杜玖的座位。
郭远正襟危坐,神色沉静,不怒自威。此刻他的目光从舞女身上移至左边空着的位置,蹙起眉头,显然有所不满。
“今日得见萃真坊夕月姑娘一舞,真令我等大饱眼福,可惜了那位兄台错过了如此曼妙的舞姿。”东边末位着灰蓝色布衣的瘦弱男子举杯道。
经他开头,宴席上渐渐讨论起“谁竟然在骁骑将军的夜宴上晚到。”话题刚起,琵琶声渐微渐弱,正是一曲收尾之时。
夜宴的开场已经结束,杜玖仰头望了一眼滂沱的雨势,举步朝花厅走去,老管家踱着步子跟上他的步伐。
杜玖甫一出现,便成为堂内众人瞩目的焦点,连同还未退场的夕月也黯然失色。
众多烁烁目光落在杜玖身上,惊诧、探究、好奇
老管家先道:“杜大人怕扰了将军兴致,在花厅外等了许久。”
杜玖面色平静地走至堂前朝骁骑将军拱手行礼,“下官刑部司员外郎杜玖见过骁骑将军。”
有了老管家的解释,郭远脸色缓和了许多,沉声道:“无妨,杜大人请入席吧。”
有些话不必多说,行动已经代表了态度。
杜玖落座后,夜宴正式开始,美人鱼贯进入花厅,随侍众宾客身侧,杜玖身边也不例外。美人跪坐在一旁,执起酒壶为他添上酒液,杜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地清香。
“杜大人新任,郭某代永平郡诸官敬你一杯,聊表心意。”郭远高抬酒杯,朗声道。
众宾客诧异,骁骑将军一向自视甚高,只有别人捧高他,哪曾见他主动示好过下级官员。
杜玖勾出了抹云淡风轻的微笑,举杯相对,双方饮尽杯中美酒。
厅外大雨依旧,堂上歌舞升平,靡靡之夜缓缓展开。
因杜玖在郭远跟前得脸,许多想要巴结郭远的宾客纷纷凑到他身边举杯相敬。
“杜大人,下官监察知事宋恒,敬你。”坐在杜玖对面神情倨傲的彩衣男子隔空高抬酒杯,在他身边侍酒的正是夕月。
与其他侍酒女不同的是,宋恒命人将自己坐的单人椅子换成了双人椅,夕月被他搂在怀中,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
“宋老弟,人逢喜事精神爽,羡煞我等啊!”郭远大笑道。
宋恒前几日终于求得亲爹同意,纳夕月为妾,进门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六。他痴恋夕月城中人皆知,若非亲爹拦着,他定是要娶夕月为妻的。
宋恒揽住夕月瘦弱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神情极尽自得。其父兵部尚书宋执大权在握,席间众人无不想要攀附他,就连夜宴的主人郭远看在宋执的面子也愿意与他唯一的儿子交好。
杜玖神色淡漠,对宋恒微微颔首,转头继续欣赏歌舞,杯中酒一滴未沾。宋恒见状,脸色大变,心中燃烧起熊熊怒火,几欲拍案而起。
幸而郭远眼疾口快,“杜大人初遇各位,喝不少酒,我瞧着似有些酒醉。来人呐,端些醒酒汤来,与诸位解解酒。长夜漫漫,好戏还在后头呢,可不能先醉了。”
骁骑将军都开了尊口为杜玖解围,宋恒自然不好再追究,他恨恨吃了两杯酒,借着酒劲按住夕月的后脑勺狠狠咬上她的嘴唇。
“唔!”夕月痛哼一声,手上用力试图推开宋恒,可又不敢真的惹怒他,只能委屈受着。
宋恒心里有火本就不快,夕月当众推搡躲避他的亲热更是火上浇油,酒力冲上颅顶之际,他猛地推开夕月,重重一巴掌扇在美人脸上。
“啪”一声脆响,引得堂上众人惊异。夕月被扇倒在地,青丝掩住她半边脸,宾客没料到宋恒竟当众责打夕月,有心疼美人受罪想要出言宽慰者,话到了嘴边瞥见宋恒震怒的脸硬生生忍住了。
“宋少爷,这怎么了?”末位布衣男子急忙起身关切道。
“至仁兄,闲事莫管,老实吃你的酒。”他身边的中年男子轻声提点道。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这场繁华夜宴的陪衬,适时说几句中听的话,讨得贵人们欢心,或有一日撞了大运,得到提拔也未可知。只一点,该装聋作哑时要有眼力见儿,莫往刀口上撞——找死。
高至仁讪讪坐下,捧起酒杯吃了一大口酒。
宋恒掐住夕月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冷声道:“景夕月,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人。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容不得你反抗。”说完,揽住夕月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两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杜玖冷眼旁观着发生的一切,无喜无怒,自顾自赏舞喝酒,不置一言。
听雨声,外面的雨势更急了,若此刻散席,回去的路上即使乘马车,也免不了一身湿气,索性再坐上片刻,只当躲雨了。
酒至半酣,席上众人丑态尽露,有人脱了外袍站在厅中央随美人起舞,有人拎着酒壶四处晃荡,口齿不清却又喋喋不休
而郭远仍旧端坐高位,笑看着厅内百态,谁也没有注意到三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画师,将此刻情景在笔下一一呈现。
杜玖扶额撑在案桌上,清冷的面容染上红晕,美人伸手想要替他按一按太阳穴解解乏,却被他抬手格开。
今夜被大雨困住不得归家的人岂止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