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舒兰吗?我、我是你师娘。”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让姜舒兰瞬间跟着安静了下去,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师娘,你怎么才跟我打电话啊?”声音已然带着几分哭腔。
师娘是她最敬重的老校长的爱人, 当年老校长出事被气死后,师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几次三番想要追着爱人而去。
后来被她娘家人, 眼见着这样不是办法, 把她接回了娘家。
只是师娘去了哪里连姜舒兰也不知道。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了师娘的消息了。
那边的师娘徐菊香听到这话,眼眶也跟着红红的, “我成分不干净,不能找你。”
更不能连累你。
当年,所有人都不敢上他们家。
唯独姜舒兰追到徐家, 不止是忙前忙后, 帮忙给爱人收尸, 她也是唯一一个敢替自家爱人说话, 去怒斥郑向东的人。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 郑向东在他们整个公社,都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了。
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们之间隔了一条人命, 徐菊香就更不可能留在公社了。
她和舒兰联系,就是对舒兰最大的牵连。
姜舒兰听到这话, 顿时沉默了, 她低低道, “师娘, 你知道我的,我不怕被连累。”
她从来都不怕。
她要是怕的话,当年老校长出事的时候,她就不会去师长家的门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徐菊香语气艰涩,“好了,当年的事情不要提了,师娘找你是有正事。”
“师娘,你说。”
“你知道你老师那个人,他当初最挂念的就是你,一心惦记着你能够冲个高考状元出来,所以,从你高一开始,他就开始给你整编整个高中教材资料的重难点了。”
这话一说,电话那头的姜舒兰,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的老校长,来历其实极大,当初还是清大的才子,后来又留学三年,明明可以留在大城市。
但是对方却选择回到穷山僻壤的老家,自己出钱建设学校,收纳学生。
可以说,是老校长一个人,就撑起了学校半边天。
他一辈子都在教育一线,却不得善终。
想到过世的老校长,姜舒兰有些难过,她捏紧着话筒,就听见那边继续说道。
“舒兰,那份资料还没编纂结束,但是已经进入到尾声了。”
徐菊香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带着几分期盼。
“师娘打这个电话,是想问问你,你还参加高考吗?”
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一来临。
徐菊香就忍不住落泪,她再次去找到爱人生前的遗物,以前不敢打开的东西,这次都被她打开了。
这才看到了,特意为舒兰编纂的那份未完成的高中资料。
姜舒兰喉咙有些发涩,眼睛生疼生疼的,“师娘,我参加,我参加的。”
她怎么会不参加高考呢。
这是她的梦想,也是老校长的遗愿。
这话一说,那边的徐菊香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资料我给你留着,你看我是给你寄到海岛去,还是?”
她是在发现爱人留下的资料后,就再次回到故地,去找了姜家人。
打听到姜舒兰的联系方式,这才有了这个电话。
姜舒兰语气坚定,“师娘,你给我留着,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找你。”
她要回平乡,她要回他们公社高中,她要以公社高中考生的身份,去参加高考。
她要在老校长的坟头,倒一杯酒,烧一封信,告诉他,老师,学生回来参加高考了。
你没有猜错。
确实是恢复高考了。
姜舒兰这话一说,电话那头的徐菊香立马就明白了她话里面的含义,她捏着话筒,低低道,“舒兰,谢谢你。”
爱人那么多学生,能为他出头的,能记挂着他的,也只有姜舒兰了。
姜舒兰忍住泪,“师娘,您见外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掉的电话,只是,挂完电话后,就靠着那墙壁发呆起来。
周中锋一进来,就看到姜舒兰眼眶红彤彤的,跟兔子一样,她皮肤极为白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很明显。
向来不动如山的他,脸色骤变,“怎么了这是?”
姜舒兰,“周中锋,我要回老家参加高考。”
是通知,不是商量。
周中锋拧眉,拿了纸张给她擦泪,拉过她坐在椅子上,这才缓缓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姜舒兰把师娘来电话的消息,跟他说了一遍。
周中锋眉头渐渐放松,“是该回去高考。”
“什么时候走?”
他算下时间,送她回去。
姜舒兰吸了吸鼻子,“尽快吧,越快越好。”
她怕师娘一个人回他们生产队出事,因为师娘现在拿着的那份高考资料,是一个宝贝。
还是一个人人觊觎的宝贝。
周中锋,“我去找部队请假,你先收拾东西。”
姜舒兰蹙眉,“我一个人回去吧,你跟我一起走,闹闹和安安冷不丁的没了妈陪,又没了爸陪,我怕他们不习惯。”
“再加上,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可以的。”
周中锋请假并不容易,这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星期。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年底的时候,周中锋的年假就已经用完了。
“孩子交给爷爷奶奶他们,你——我不放心。”
周中锋老老实实道。
舒兰一个人回家,他确实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啊?”姜舒兰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都两个孩子的妈了,就是人贩子拐卖,也嫌我年纪大了。”
“胡说。”
两人意见不统一。
等到晚上的时候,一说姜舒兰回东北去,估计要一个月,还不带闹闹和安安。
闹闹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妈,你别走,你别走。”
孩子一哭,谁都哄不住。
最后,姜舒兰和周中锋两个轮流上来,给闹闹和安安上课,这才算是把两个孩子给稳住了。
而且,最后双方谈判下来,周中锋到底是没能随着姜舒兰离开的。
实在是闹闹和安安闹起来,全家除了他们两口子,没人能制得住。
在加上,部队那边这段时间,确实是忙,根本请不开假。
这下好了,姜舒兰一个人干干净净的走,完全没有任何拖累。
她一做决定,就立马买了隔日的船票和火车票。
拿着家里人给她收拾的东西,一大早趁着孩子们还在睡觉的时候,她就出了门。
周中锋送她去码头,一路上都没停下来,“你上车了,谁跟你打招呼,你都不要理他们。”
“我跟列车长打了招呼,会让他们注意你那边,你要是有任何问题,直接找列车人员。”
“钱我给你放了两份,一份在包里面,一份藏在你、裤腿缝里面。”
姜舒兰吃惊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裤子,“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中锋摸了摸鼻子,“昨晚上你睡了以后,我找李姨缝的。”
姜舒兰没想到周中锋还会做这种事情。
她有些意外,只是紧紧地抓着周中锋的手腕,“等我考完了,就回来。”
她没发现的是,早已经把有周中锋的地方当成了家。
周中锋点了点头,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是轮船已经发出鸣声,示意要开船离开了。
周中锋只能,长话短说,“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姜舒兰点了点头,在对方注视的情况下,上了轮船,直到对方的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姜舒兰这才进了船舱。
收心开始看起来了课本。
等到下轮船后,她又换上了羊城的火车,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走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姜舒兰手不离书。
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终于到了平乡市火车站。
姜舒兰并没有提前和家里人说,她怕麻烦,但是没想到的是,周中锋在她离开的前脚,后脚就去了话务室,电话打到了公社去。
跟蒋秀珍知会了一声。
这不,姜舒兰一下火车,就觉得透骨凉,十一月份的东北,温度已经到了零下几度了。
哪怕是穿着棉衣,也遮不住的寒风,姜舒兰下意识地跺跺脚,提着行李的手,都觉得有些冻麻木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刚出火车站,老远就看到了站在火车站门口,举着大牌子的姜家三哥。
姜舒兰意外了下,她提着行李,小跑着过去,“三哥,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就冒着白烟。
姜家三哥穿着一身挺括的棉猴,头戴着一个老粘帽,他一手就接过行李。
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舍不得说狠话,“回来也不说,跟自家哥哥们见外是不是?”
姜舒兰抿着唇笑了,顺势挽着姜家三哥的胳膊,“哪能啊,我还能跟自家哥哥客气不是?这不是想着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吗?”
这般软话,到底是让姜家三哥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下次不许这样了。”
“小妹,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当哥的都会来接你。”
姜舒兰低低地嗯了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她的亲人们。
姜家三哥是经常往外跑的,所以对于这块路程熟悉的很。明明都过了班车的点,也不知道他从哪又弄来了一辆卡车。
朝着姜舒兰招呼,“上来。”
“看看,这车威风不?”
姜舒兰忍不住看了一眼,这卡车在他们这种地方,到底是稀奇的。
她点了点头,“威风。”
“不过,你怎么会?”
“这是我朋友的,他跑卡车的,这两天在家休息,我就给借过来了,等接你回去,明儿的在把车还回去。”
姜舒兰是知道自家三哥的能耐的,朋友遍地走。
她意外的是,“三哥,你会开吗?”
这年头,会开卡车,那可是一门被人人称羡的职业。
“会,不会,我能来接你回家?”
姜家三哥紧了紧老粘帽,先是看着舒兰爬到了副驾驶上,关上了门。
这才去饶到隔壁位置,三下就两下爬了上来,一上去,就从里面的盒子里面,拿出一个热气散了一半的烤红薯递给她,“先垫着。”
姜舒兰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爱吃烤红薯。
买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揣在手里,不止能捂手,连带着那烤红薯的肉都是甜滋滋的。
香的人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姜舒兰看着那烤红薯,她垂着眼睛,轻声道,“三哥。”
“嗯?”
姜家三哥在打火,天气太冷,油箱容易被冻住,不太好打火。
“谢谢你。”
这话一说,姜家三哥动作一顿,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姜舒兰低低地嗯了一声。
姜家三哥插科打诨,“知道你回来为了考试,家里把你房间单独收拾了出来,又给重新订上了门窗,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姜舒兰的心,像是在大冬天喝了热开水一样。
暖到四肢百骸。
一路上,都是姜家三哥在说,说家里的事情,老二娶媳妇了,老三也娶了,现在就只剩下二房的老四和他们三房的两个臭小子了。
约摸着也就这两年的事情。
姜家三哥碎碎念,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回到了姜家。
知道姜舒兰今儿的回来,姜家格外热闹,杀鸡炖鱼,收拾屋子,全家人都各自分工忙碌起来。
姜父和姜母最高兴,他们之前和舒兰住在一起那么多年,今年为了下面孙子们结婚的事情。
他们特意没去海岛,这不,就和舒兰分开了几个月,实在是想念的紧。
一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停车声,全家人都跟着停了动作,全部都跟着跑到了门口去。
连带着新媳妇明霞,带着三弟妹红琴一起跟着出来了。
红琴不是他们生产队的人,是外面嫁进来的,所以对于姜舒兰还不是很熟悉。
但是,看到全家人的阵仗,她不由得揣揣不安。
听说,自家这个姑姑是最厉害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嫌她不好啊。
在红琴的忐忑下,姜舒兰从卡车的副驾驶上跳了下来。
她一下来,姜父姜母就跟着迎了上去,紧紧地抓着舒兰的手,“舒兰。”
只是喊了一个名字,却饱含着无限的感情。
后面的新媳妇红琴,看着姜舒兰,眼里面闪过一丝惊艳,自家丈夫的姑姑可真好看,漂亮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好了。
直到。
丈夫姜学卫推了下她,“红琴,这是姑姑。”
红琴才惊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姑姑,你太好看了,看的我都忘神了。”
姜舒兰忍不住失笑,从包里面拿了一个提前备好的红包,递给她,“你也很漂亮。”
红琴生得秀气,眉毛细细,眼睛圆圆,是那种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长相。
红琴有些脸红,看着那红包,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收了。
直到大家长姜父发话,“收了吧,长辈的心意。”
这一句长辈,喊的红琴和姜舒兰都有些惊讶。
前者觉得这长辈也太年轻了,看起来和他们也没差多少。
而姜舒兰是有一种恍然大悟,如今,她是真成长辈了,往日的侄儿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
等一家子续完旧后。
姜舒兰便问,“我师娘她在哪里,大家知道吗?”
“她住在隔壁大队,没在我们大队,说是等你回来了,就过来找你。”
至于那份高考资料,徐菊香谁都不相信,哪怕是姜家人。
她要亲眼看到姜舒兰后,再亲自交到对方手里,这才算是圆满。
姜舒兰看了下地址,“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我师娘。”
等到第二天一早,天上开始纷纷扬扬下起来小雪,姜舒兰换了衣服,提着家里准备好的礼物,随着姜家三哥一起。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隔壁大队去。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好不容易到了。
刚准备敲门,就听见院子内传来一阵争吵,“徐菊香,你亏心不亏心,麦子是你的亲侄子,你明知道,他也要参加高考,你却把那珍贵的高考资料,给一个还不知道回来不回来的外人?”
听到这话。
姜舒兰敲门的手一顿,旁边的姜家三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没想到一上门,就遇到这种难题。
姜舒兰要敲门,却被姜家三哥拦了下,他想要知道,那个师娘,会不会拒绝对方。
在决定要不要上门。
但是姜舒兰沉默了片刻,在徐菊香为难之前,避开了姜家三哥的手,敲开了门,“师娘你在吗?我是姜舒兰。”
这话一落。
原先吵闹的院子内,瞬间跟着安静了下来。
徐菊香摸了摸泪,朝着弟媳妇说道,“听见了吗?老庄的学生来了。”
话还未落,就跑去给姜舒兰开门了。
后面的弟媳妇,拦都拦不住。
只能恨恨地跟了上去。
门一打开,姜舒兰就看到了师娘那苍老了好多岁的面容,明明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师娘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哪怕是四十几了,看起来却极为有韵味,瞧着才三十多岁。
而今,明明才刚到五十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全部是银丝了。
姜舒兰的鼻子一酸,“师娘。”
徐菊香看了她片刻,忍不住欣慰地点了点头,拥她入怀,“长大了,长大了不少。”
当年还是个懵懵懂懂,憨态可掬的小姑娘。
如今瞧着,出落的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了。
姜舒兰忍不住在徐菊香的肩膀上,默默流泪,“师娘,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之前在家,等师娘,等了好久。
哪怕是她结婚,师娘都没有出现。
徐菊香一顿,“我——”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两人太多年没见面,也有太多话要说了。
徐菊香索性擦了擦眼,提起了正事,“走,我带你去拿资料。”
那资料放在哪里,哪怕是她弟妹都不知道。
“大嫂,你还真要把姐夫辛辛苦苦整理的资料,就这样给外人啊?”
这——
徐菊香也冷了脸,“是又如何?就凭我们家老庄出事,舒兰敢送他最后一程,就该给她。”
“你们呢?”
当年她爱人出事,不管是姐姐还是哥哥,都愿意拉拔她一把。
唯独,全家疼爱的小弟,却是落井下石,直接和他们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次,若不是爹娘的期盼,希望在他们临死之前,看到自己和小弟一家和好,徐菊香也不会来弟弟和弟妹家的。
这话一说,徐菊香弟弟和弟妹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两人都跟着沉默了。
朝着小儿子使眼色,他们的小儿子徐茂勤,正是今年也要参加高考的人。
他放低了态度,低声哀求道,“姑姑,我爸妈也知道错了,况且这资料是给我用的,不是给他们用的。”
“姑姑,我姓徐啊,我将来好了,光宗耀祖也是光的徐家的祖啊。”
一边是丈夫得意门生,一边是收留她多年的老父母,对后代的期望。
徐菊香第一次挣扎了。
姜舒兰明白她的难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你们只知道其一,却不知道其二。”
“这份高考资料,是并未编纂完成的,所以,你们即使拿去,效果也不大。”
“什么?”
徐茂勤意外道,他一直都以为这资料是完整的,现在外面的高考相关的课本都是一本难求,更别说这高考资料了。
徐茂勤从自己父母口中也陆续得知,自家的那个死去的姑父,学问做的极好。
他总结的资料,绝对是抢手货。
姜舒兰看了一眼徐菊香,徐菊香便道,“舒兰没有骗人,当年老庄给舒兰编纂的高考资料还没完成,就出事了。”
这才是让她痛心的地方。
姜舒兰看向徐茂勤,语气平静,“你要是信得过我,等我把资料补齐后,到时候送你抄录一份。”
这——
徐茂勤愣了下,“你——”
可以吗?
他还没问出来。
对方就回答了。
“我是姜舒兰,是庄校长的得意门生,除了我,没人能补齐。”
或者说,就是补齐了,也达不到老师那个程度。
只因为,她才是庄校长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徐茂勤是听过姜舒兰的名字的,但凡是从公社高中读过书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简直是他们那一批学生的噩梦。
一个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存在。
“我——信你。”
徐茂勤突然说道,不止如此,他也让开了位置。
示意让姑姑徐菊香,带着姜舒兰进去。
这几天姑姑徐菊香住在他们家,家里最后的底线,便是没去翻对方的行李。
徐茂勤到底是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还算是有最后一丝良知。
他一让开,他的父母就急了,“茂勤,你怎么能让你姑姑把资料交给这个不认识的?”
在他们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交给也是交给自己人啊。
姜舒兰站定,抬眼去看徐茂勤。
徐茂勤苦笑一声,“爸,妈,我没能力补齐剩下的资料。”
一句话,就让徐家父母,顿时站住了,叹了口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菊香,领着姜舒兰进了屋,然后从行李里面,翻出厚厚的几本手写的笔记。
年代有些久远了,那黑色的硬课笔记本,也开始跟着泛黄起来。
姜舒兰看着那熟悉的笔记本。
突然就红了眼。
她还记得当初,每次庄校长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这个硬课笔记本从来不离手。
她还好奇过为什么,私底下问过庄校长。
庄校长沉着一张脸,特别严肃,“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就怎样的硬壳笔记本,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写了五本。
每一本的厚度,堪比教材的厚度。
足足上百页。
所以,再次看到那笔记本的时候,姜舒兰有些恍惚。
“舒兰?”
徐菊香一连着喊了三声,姜舒兰才回神,她抬着红红的眼眶,“嗯?我在。”
徐菊香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把五个硬壳笔记本,慎重的,认真的,小心翼翼的全部递给了姜舒兰。
“好了,我替你老师,终于转交给你了。”
虽然迟到了好多年,但是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不像是在交笔记本,更像是一种传承。
姜舒兰在接过笔记本的那一刻,甚至似乎看到了老校长在朝着她鼓励的笑。
姜舒兰恍惚了下,“我收到了。”
“我会去参加高考的,老师。”
似乎这话一说,不远处那空中的人影,也跟着恍惚了下,接着,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姜舒兰不明白,那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说老校长真的就出现过。
见姜舒兰神情恍惚,徐菊香知道她的难过,便低低地拍了拍她肩膀,“好了,你好好考试,就是对你老师最好的报答。”
姜舒兰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抱着那五个硬壳笔记本,只觉得它们比千斤还重。
等从徐家离开的时候。
姜舒兰拉着徐菊香的手,“师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不想让师娘住在这一家。
他们不算坏人,但是绝对也算不上个好人。
只能说是趋利避害的人,人都会这样,但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姜舒兰不喜欢这样的人。
徐菊香摇摇头,“把笔记本交给你了,我就走了。”
她笑着摸了摸姜舒兰的脸,“你好好考试,等你考完了,师娘等你好消息。”
姜舒兰有些不舍,“师娘。”
“好了,多大的人了,不要这样。”
徐菊香很冷静,她想了想,看着守在外面,不让父母进来打扰的徐茂勤,她低声道,“茂勤那孩子心性还算是不错,不太随她爸妈,你这边要是有能力的话,就帮他一把给他资料,要是没有就算了。”
“你记住,你先顾着自己顺利参加考试,才是第一位的。”
尽管徐茂勤是徐家的后人,徐家的父母很期盼孙子辈的孩子们,能够出人头地。
徐菊香却还仍然把握着分寸。
姜舒兰点了点头,“我晓得。”
她没承诺什么,她之前说过的事情,自然会照做下去。
等从徐家离开后。
姜舒兰抱着厚厚的一摞子笔记本,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
她朝着姜家三哥道,“三哥,当年老校长走的时候,也是下雪。”
是小雪,他就倒在雪地里面,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老校长有着文人的傲骨,他一辈子都没受过那种屈辱。
姜家三哥帮姜舒兰扫落了肩膀上的雪,“老校长知道,要是恢复高考了,肯定很高兴。”
姜舒兰点点头,她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迎着落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去了山上的墓地。
剥开被穿上白衣的灌木林,就看到那一座小小的坟包。
因为老校长成分不好,连带着墓地都是草草的了事。
不是,徐菊香不肯大办,厚葬,不是抠门,而是不合规矩,她不想让自家爱人死了,还受到这一群阴魂不散的人欺负。
这才有了这一座小小的坟包。
只有一个简单的墓碑,寒酸到极致。
只是,那坟包虽然简陋,但是却出乎意料收拾的极为利落,周围几乎没长杂草。
甚至,在坟前还放着一束野花和两杯酒。
姜舒兰愣了下,有人来祭拜过?
转念一响,师娘既然回来了,那来的肯定是师娘了。
姜舒兰抱着五个硬课笔记本,先是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就那样就这薄薄的一层雪,坐了上去。
絮絮叨叨的和老校长说话。
“老师,时隔多年,终于恢复高考了。”
“老师,师娘把您当年留给我的笔记本给我了。”
“老师,我回来参加高考了。”
“老师,您说我能成为高考状元吗?”
“老师,要是您在就好了。”
她不会这般无头苍蝇一样,乱乱的复习,只能从头在来。
要是庄校长在,他一定会严厉的批评她,“我从来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
在教育完后,庄校长又会回去连夜写教案,连夜给她制定,适合她的学习方式。
可惜,那个曾经会挑灯熬夜,为她单独写骄傲的老校长永远不在了。
意识到这里,姜舒兰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老师,下面一定很冷吧。”
这话一落,一阵风吹过,雪花飘在她脸上,不像是冰凉,反而带着几分温暖的滋味。
姜舒兰愣了下,摸了摸脸上的雪花,随即笑了,“老师,您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许是坐的太就久了,她整个腿都有些麻,差点没摔倒过去。
还是望风的姜家三哥眼疾手快,一把把姜舒兰给扶着了。
这才勉了姜舒兰的摔倒。
他担忧地看着舒兰,“舒兰,你没事吧?”
只觉得似乎从去去见徐菊香后,她的情绪就不太对。
姜舒兰摇摇头,回头在看了一眼那在荒郊野外的小坟包,“没事。”
老师,要是您还在就好了。
从山头回去后,姜舒兰就开始发烧了,这一发烧就烧了三天,烧的她昏昏沉沉的。
全家人都跟着揪心起来。
好在在第四天的时候,姜舒兰的烧也跟着慢慢退下去,家里人这才算是放心下来。
这一下子几天时间又没了。
姜舒兰还没等病彻底好,就陷入了忙碌当中。
先是把老师给的那个笔记本,全部都单独过了一遍,不得不说,老校长就是老校长。
他做的那个系统笔记里面,姜舒兰遇到了好几个,她之前没有解决的问题。
在老校长的笔记本里面,都有了答案。
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显得这笔记本的珍贵来。
姜舒兰花好几天的功夫,才算是补齐了剩下的资料,只是她到底不如老校长的底子厚,写的全乎。
但是,基本也够用了。
等补齐了以后,姜舒兰便让姜家三哥去通知了,徐茂勤过来抄写资料。
他一来,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散了出去。
连带着知青点的知青们,也跟闻着鱼的猫一样,全部跟来了姜家,朝着姜舒兰借资料。
姜舒兰自己的资料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但是她却没舍得把硬课笔记本交出去,那是老校长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
她不想把东西交出去,到最后弄到破破烂烂的地步。
不过,她也没绝情,而是按照自己复习的程度,照着硬课笔记本的笔记默写了一遍。
交给了徐茂勤,让他和大家一起在姜家抄写。
徐茂勤看着那不一样的笔记本,他微微拧眉,“这不一样。”
姜舒兰点头,“本子不一样,内容一样。”
听到这话,徐茂勤这才二话不说的接了过来。
姜舒兰愣了下,“不怕我骗你?”
徐茂勤,“你要是骗我,就不会给我了。”
也不会让那么多知青上门抄写了。
姜舒兰笑了下,“聪明。”
她之所以肯把资料借出去,是因为这些知青和徐茂勤,他们都会以公社高中考生的身份,去参加高考。
换一句话来说。
他们也可以说是庄校长的学生。
对于庄校长这种老师来说,他巴不得看到学生们考的好,能够飞出这个山沟沟。
这才是姜舒兰肯把资料借出去的原因。
老师想要做的事情,她来做。
他做不到的事情,她也来做。
因为大家来抄写资料的缘故,姜家一连着好多天,都极为热闹。
直到,第五天,大家都抄写的差不多的时候。
姜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张口就朝着舒兰道,“我想找你借一套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