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 江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慎清了清嗓子,不太确定地问, “怎么了?”
“怀了崽子呀。”黎阮低下头, 抚『摸』着平坦小腹, “就在这里,害得我最近都不能修——”
他话音戛然而止。
差点漏了嘴。
黎阮知道,凡间人是很害怕妖怪。先前江慎很快接受了他,大约是因为那时他伤得太重, 没反抗能力,只能任由黎阮拖进洞府。可就是这样, 他们第一次面时, 他还是把江慎吓晕了。
如今江慎回了凡间, 身旁又这么多手下, 如果知道了他是妖,不定直接让手下将他赶。
那样可就麻烦了。
黎阮抿了抿唇, 点懊恼。
但他是不太演戏。
怀上了江慎崽子, 黎阮实没什么感觉。他是活了很多年妖, 与凡人不同, 活到他这个年纪,对血脉亲缘依赖已经变得非常单薄。
要话, 他甚至是觉得麻烦。
自从了这小崽子,他总是感觉累和饿,灵力也在不断流失。
没法修炼, 更没法飞升。
是很麻烦。
但这小崽子出现并不全是坏处,至……他可以来江慎了。
从知道自己要来江慎开始,黎阮就一直很开心。连着开心了好几日, 此刻与他上话,更是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实在很难演出小山雀那种委屈模样。
黎阮不敢再『乱』话,江慎一时间也没话。
这种事在皇室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莫那些骄奢『淫』逸皇室宗亲,就连和江慎得近大臣中都这样人。子放『荡』,尤爱在外头拈花惹草,招惹了人家转头就始『乱』终弃,害得那些无辜女子只能怀着孩子上京寻人,每次一闹就是一桩丑闻。
江慎去年还帮人处理过一件差不多事,最后劝得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人抬进了府里才算完。
但这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发生在江慎身上。
他生平最为克己复礼,怎么在没婚嫁之前就与人做出这种事。
何况这明明……
江慎朝对方胸前看了一。
是平坦,平坦得甚至些单薄。
明明就是个年。
男子……是不可能怀孕吧?
这实没什么可犹豫,江慎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男子怀孕奇闻。
但面前这小年,话时神情认,神诚,全然不像是在骗人。
而且,如果要骗人,他应当个更能让他信任故事,而不是撒这种小孩子都不相信谎吧?
院内一时沉默,院外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殿下,属下方才好像听了话声,院中可什么异常?”
是郁修。
身为江慎贴身侍卫统领,他一直守在院外。但没江慎吩咐,他不敢往内窥视,只能在一墙之隔院外询问。
年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别让他们进来。”黎阮上前一步抓住江慎手,压低声音道,“别让他们看我。”
江慎心口轻轻一颤。
那一刻,他心里所犹疑都被抛在脑后,心底浮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手怎么这么凉?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院子里站得太久缘故,年手很凉,纤细冰凉手指勾着他手,掌心传来触感极柔软。
叫人很想回握上去,帮他暖一暖。
祖庙坐落在一座深山之中,夜里山风很大。年只穿了薄薄一层布衣,半束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更显身形单薄。
他怎么能穿得这么?
江慎都没注到自己跑偏了关注点,没忍住问:“没别衣服吗?”
“啊?”黎阮被他问蒙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不能这么穿吗,我都穿鞋子了呀。”
什么思?
以前连鞋子都没吗?
江慎眉宇蹙起。
院外又传来郁修声音,因为江慎迟迟没回答,那声音沉了几分,似是些担忧:“殿下,属下可以进来吗?”
年将江慎手抓得更紧了。
冰凉触感通过掌心传递过来,江慎垂眸望向年眸,那双清透漂亮睛里含着丝毫未经掩饰仓惶和紧张,甚至还几分委屈。
这次不是装,是点委屈。
江慎记忆是黎阮亲手抹去,因此他并不介江慎现在不认得他,也不介他对他态度冷淡。可他不希望江慎把他赶,如果江慎对他了戒心,甚至开始讨厌他,他再想接近他就很难了。
好不容易才到他……
黎阮双手抓得紧紧,却想不到该什么让江慎相信他。
就在这时,江慎轻轻开了口。
“没事。”他依旧注视着黎阮,声音略微放大,却不是在对他话,“我只是出来透透气,都退下吧。”
院外很快传来回应:“是。”
黎阮眨了眨。
江慎没让人进来把他赶,那他是相信他了吗?
江慎侧身半步想进屋,却年依旧拉着他手不放,神情呆呆愣愣,点冒傻气。
江慎心底无奈,点想笑又忍住了:“进屋再,外面不冷吗?”
黎阮:“……哦。”
黎阮跟着江慎进了屋。
直到在桌边坐下,还一直拉着江慎手。
在江慎记忆中,还没人敢与他这般亲密,他瞥了年抓着自己那双手,年识到什么似,连忙松开了。
松手一瞬间,江慎曲了曲手指,竟然下识想挽留。
他掩饰般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可年却依旧注视着他。
年确很不擅长隐藏自己情绪,江慎让他进屋后,他心情肉可好了起来,神亮晶晶,也不转地盯着江慎看。
江慎问:“看我做什么?”
“就是想看呀。”黎阮很坦然,“我好久没看啦。”
江慎:“是么,多久?”
黎阮不假思索:“不算今天话,三九天了。”
都山中无岁月,黎阮向来是不记得日子,可江慎离开每一日,他都记得很清楚。
三九天,正是江慎离开他时间。
也是江慎回京城时间。
江慎敛眸不答。
答出这个日子并不能代表什么。当朝太子回京是件大事,当初进城时就许多百姓过来凑热闹,这不是秘密。
江慎想了想,又试探道:“方才我忘了,我们在一块待了多久?又是在何处?”
“我们从冬天开始一直在一起,就在……”黎阮犹豫一下,“在山里。”
江慎:“什么山?”
黎阮不想提及长鸣山,含糊道:“就……就是京城外一座山里,我家住在那儿,受伤晕倒在我家门口了,是我把治好。”
江慎自然听得出他话里隐瞒,又沉默下来。
为何要隐瞒住处,难道是在骗他?
年身上疑点远不止这些。
比如,这祖庙如今戒备森严,这么一位来历不明普通民间年,是如何避开所守卫,轻易地闯进来,还一直闯到了他房门前?
这段时间,为了寻回那段丢失记忆,江慎闹出动静不小。如果人得知这个消息,故装作他救命恩人来寻他,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是为了攀高枝,还是另图谋,这都是个好机。
这些道理,江慎都明白。
他同样明白,他最优做法,应该是让侍卫将这年带,好生审问调查一番,查清他到底是从何处来,何目。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心软了。
或许是因为年那委屈慌『乱』神情,或许是他冰凉手指,又或许是别什么原因,总之,江慎点不希望他被侍卫带。他手下那些侍卫都是粗人武夫,将人交到他们手里,免不了受点委屈,不定还被欺负。
他不想年被人欺负。
江慎思索片刻,又问:“我没给留下什么信物?”
黎阮:“信物?”
“就是能代表身份物品。”江慎道,“我没给过什么东西吗?”
黎阮茫然地眨了眨。
这没。
这应当算是江慎当初考虑不周。
他先前并不知道自己被抹去记忆,只想着小狐狸多半不去京城寻他,就算要寻,小狐狸法力这么高强,想他轻而易举,并不需要向人展示任何信物。
因此,他并未给黎阮留下任何殊信物。
“几件衣服在我那儿,不过我没带出来。”黎阮抿了抿唇,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摸』了下肚子,“这个算不算啊……崽子。”
江慎:“……”
江慎按了按眉心:“当……了身孕?”
黎阮:“是啊,要不我为什么要来找?”
“可……”江慎视线上下打量,又确认了一遍,“不是女子。”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黎阮道,“肯定是问题。”
江慎:“…………”
怎么还变成他问题了???
江慎还想再问,黎阮忽然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明天再问行不行?”
“我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肯定很多事想问,但我好累啊。”
黎阮『揉』着睛,很困倦模样:“这里好难找,山雀根本就找不到路,带着我绕了好几座山……我们可不可以先睡觉?”
江慎眸光微动:“山雀又是谁,是谁告诉我在这里,又是如何来到此处?”
“山雀……就是山雀呀。”
困倦袭来,黎阮脑子更加转不动,险些又漏了嘴。他想了想,故做出极疲惫困倦模样,摇摇晃晃站起身。
江慎下识想去扶他,年没站稳似,忽然将他扑了个满怀。
年身上股丛林草木般清新气息,身体微凉而柔软,江慎霎时僵住了。
这不全是在骗人。
黎阮是点累。
自从揣上那狐狸崽子之后,他便时常觉得困倦。今天赶了这么长时间路,在祖庙外头等到深夜才敢来找江慎,如今又强撑着精神回答他这么多问题,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是没法再回答江慎问题了。
至于这行为嘛……是他在那些天里学勾人法子。
只要他这么抱一抱江慎,对方立刻对他求必应,什么都不再多。
也不知道失忆后还适不适用。
黎阮在心里偷偷想着,脑袋靠在对方颈侧,还亲昵地蹭了蹭:“明天再问嘛,我好困,想睡觉了。”
太子殿下何曾过这么不外人,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喂,先松开——”
“江慎。”年忽然轻声唤他,“我好开心啊。”
江慎一怔。
许是太久没感觉到这个熟悉怀抱,黎阮精神几乎立刻就松懈下来,就连声音都变得又轻又软。
“我还以为我们不再面了,没想到能再到。”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
“能再到……好啊。”
那话音里含着含着藏不住笑,又像是在撒娇。
江慎紧绷身躯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今晚发生事太荒唐了。
无论是这年出现,还是他话,都荒唐得叫人不敢相信。
他无数理由不该信任这年,可他偏偏,偏偏就是没办法将他推开。
万一是呢?
万一……是他忘记了呢?
江慎偏头看向近在咫尺那张脸。
实年扑上来时候,他是瞧出了几分刻。但这儿却没了。年好像当已经快要睡着了,眸轻轻合着,毫无防备地将重心完全落在他身上,甚至一点都不担心江慎忽然松手,把他摔在地上。
这如果也是演,他就演得太好了。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将年打横抱起,大步进内室,轻轻放在床榻上。
年一沾床便立刻舒服地蜷缩起来,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也是一副毫无戒心模样。
江慎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他一儿,忽然低声问:“应该不是在骗我吧?”
“不骗。”黎阮半梦半醒,含糊道,“骗是小狗。”
江慎终于笑起来:“……好。”
.
翌日清晨,江慎天不亮便醒了。
屋内平白多出个陌生人,江慎整个前半夜都在警惕着,就怕再出什么『乱』子。
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年累得一沾床便睡了个昏天黑地,一整夜连身都没翻一下,睡前什么姿势,后半夜就还是什么姿势。
——显得半夜不睡觉盯着他发呆江慎像个傻子。
到了后半夜,江慎不再警惕他,但依旧睡不着。
这陌生年半夜登门,一来就毫不外地占了江慎床榻,害得他只能在外间小榻上将就躺着。
这次回京之后,江慎睡觉认床已经几乎治好了。过去只要床铺稍微不如,他便无法休息,而现在,随便披件衣服盖在地上他都能睡,一点也不挑。
所以他睡不着,倒也不是小榻不够舒适原因。
还是因为这个年。
年到底是不是先前救他人,没撒谎,来接近他到底什么目,他他怀了身孕……当然,这一条肯定不可能是。江慎一整晚都在想这些事,百思不得解,连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都不知道。
醒来时自然也疲惫得提不起精神。
偏偏今日是祭祖大典第一日,按照流程,江慎一早便要去持大典,当众祭拜先祖。
睡不得懒觉。
江慎难得带了点起床气,起身往内室一看,那年依旧睡得雷打不动,跟小猪似。
……更生气了。
江慎站在床边,伸手在年睡得红扑扑脸颊上捏了一把,颇一种不让我睡,我也不让好睡报复心态。
指尖传来触感温热柔软,年眉头蹙起,轻微动了动。
“江慎,别闹我……”年低声道,“不想再来了……”
不想再来?
来什么?
江慎忽然想起年控诉他话。
假设年没撒谎,江慎是把他忘了。又假设年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误以为他腹中怀了孩子,那是不是味着,他们先前已经……
江慎视线从年脸上,慢慢下移。
昨晚江慎睡前,好心地帮年脱了鞋袜,盖了被子。可这儿那被子已经全被踢到了床脚,年蜷缩着身子,领口因为睡了一夜松散了大半。
半遮半掩地『露』出里头白瓷般肌理,以及一截精致锁骨。
年身形根本看不出什么怀身孕模样,腰身纤细,仿佛一条手臂就能完全圈进怀里。
他衣服下摆不长,纤细小腿从鲜红衣物间伸出来,衬得越发白皙光洁。
江慎吞咽一下,艰难移开了视线。
应……应当不吧?
把人睡了,又把人忘了。
他是畜生吗?
江慎神『色』复杂地在原地站了一儿,低下头,看向大清早就神采奕奕某处。
……也是畜生吗?
.
江慎出门时还些浑浑噩噩,他出院门,一袭黑衣青年正守在那里。他出来,连忙屈膝跪地。
“殿下。”郁修问,“离祭祖大典还两个时辰,您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江慎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淡声吩咐,“给我寻个偏院沐浴。”
郁修一怔,问:“这院中可是何不妥?”
这祖庙自然比不上太子东宫或他行宫,但安排给江慎院落已经是整个祖庙内最好。
好端端,为何要换?
“没什么不妥,让去就去。”江慎懒得解释,摆了摆手。
郁修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去办。
郁修跟在江慎身边多年,算得上是他最信任人之一。他很快安排好了一个全新偏院,江慎没要任何人侍奉,只留下郁修在旁候着。
水汽蒸腾,江慎把自己泡进水里,紧绷了一夜疲惫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他靠在汤池里闭目养神,郁修隔着一道屏障立在外头,声音传来:“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江慎睁开,没明白他想什么。
郁修又道:“殿下如此日夜『操』劳政务,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住?”
江慎:“……”
郁修不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只是江慎神『色』疲惫,以为他又在为了政务废寝忘食。
很可惜,并不是这样。
这一整夜江慎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想过了,唯独把政务上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刻也没想起来过。
要不是祭祖大典非同小可,耽误不得,他今早甚至不太想出门。
江慎清了清嗓子,淡声应道:“知道了。”
郁修没再话,过了一儿,江慎又唤他:“郁修,进来。”
青年绕过屏风进来。
郁修与江慎同龄,又掌握了一手出神入化易容术,在很多时候,他能直接代替江慎去做一些事。但他本人实际模样长得也不差,算不上极出众,胜在英气。
江慎打量了他一儿,问:“还没娶妻对吧?”
郁修:“属下尚未娶妻。”
江慎:“喜欢人了吗?”
郁修:“?”
“咳,本殿下思是,如果喜欢人,尽可出来,本殿下替做。”
“多谢殿下。”郁修不疑他,道,“郁修此生只愿侍奉殿下左右,护殿下周全,并无娶妻生子打算。”
“话别得这么绝对。”江慎顿了顿,斟酌字句,缓缓问,“如果一天,觉得忘了些很重要事,而这时候,正巧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指责始『乱』终弃,把他忘了。相信吗?”
郁修望向江慎,神情片刻空白。
江慎强调:“假设。”
郁修“哦”了声,又想了想,认道:“属下以为,片面之词,不可尽信。”
江慎:“可他长得很好看。”
郁修:“……”
郁修:“属下曾听过一句话。”
江慎:“什么?”
郁修:“越好看人,便越骗人。”
江慎与他对视片刻。
郁修低下头:“这也是片面之词,殿下不必尽信。”
“嗯,得很道理。”江慎若所思地点点头。
他又吩咐道:“先下去吧,把本殿下昨晚住那院子守好了,从今日起,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
他话音一顿,没把话完。
也别让院子里那个小家伙跑了。
从小到大,还从没人敢在江慎面前撒这么大谎。没人敢,也没人骗得过。
那到底是不是个小骗子,他迟早审得出来。
江慎敛下,想起今早出门前看,那年毫无防备睡颜,唇角勾起一抹笑。
待祭祖大典结束,他便回来亲自,慢慢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