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姬丹日常前来“问候”荆轲,焦灼中带着些恐惧,其声沉痛,如诉如泣道:“赵国已为秦所灭,嬴政小儿派王翦率兵一路向北,直指我大燕的南界。”
言毕,稍作停顿,调整情绪,虚伪道:“秦兵旦夕之间便可渡过易水,到时,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侍奉先生您了……”其言虚伪,带有一丝哭腔,实则是掩盖内心欲杀嬴政之迫不及待。
荆轲真诚一笑,道:“太子勿忧,臣早已有万全之策,定能以雷霆之势,一举将那嬴政小儿诛灭,解太子之忧,除百姓之难。”
姬丹听后,立刻两眼放光,抹了抹眼角鳄鱼的眼泪。
正欲开口问询,荆轲便又故作深沉道:“但是……”说完,又停顿了下来。
姬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听到了有靠谱的刺杀嬴政之策,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哪里还听得了什么“但是”。
他赶紧接过荆轲的话茬,表明态度道:“先生,只要能为燕国百姓诛灭此贼,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纵是要那天上星,我也派人给你摘了来。”
荆轲内心冷笑,表面严肃道:“但是,臣之筹谋,还缺能让嬴政必欲见臣的信物。”
姬丹恍然大悟道:“依先生之见,何种信物方能应此所求?但说无妨,吾愿闻其详。”
荆轲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我且试着一说,若太子实在为难,当我没说便是。”
姬丹点头以示同意,荆轲继续吊其胃口道:“我大燕现确有二无双之宝,若太子愿以之为献,嬴政小儿必大开国门,躬亲相迎。
届时,我将奉宝于前,趁他细细端详宝物之机,以藏于宝物之中的匕首攻之,定能一举断其生机。”
“先生此计绝妙啊,究竟是何宝物,还请先生速教于我,我即刻另人取之。”姬丹兴奋道。
荆轲转眼深邃,缓缓道出两个名字:“督亢舆图和樊於期之首。”
姬丹听后,面色瞬间凝重,他深知这两件宝物的分量。
督亢之地,乃是燕国的膏腴之地,岁岁丰收,果实丰硕,乃是燕国的经济支柱,亦为燕国与中原之间的天然屏障。
若轻易以督亢舆图献予秦国,无异于引狼入室,为秦军开一扇通向燕腹之大门,为其行军指明路。
而樊於期乃嬴政深恶痛绝之人,若我杀他献于嬴政,岂不是大快嬴政之心意,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让嬴政那小子如愿以偿。姬丹暗自想道。
姬丹越想越不服气,沉吟片刻,岔岔然道:“只要能让燕国百姓免于兵戈之苦,我愿意将督亢舆图献与秦国。
然樊将军于穷途末路之中,选择归附于我,其信任之深,有如泰山之重,我心实在不忍辜负他的期望,恳请先生再思此事,以定大局。”
荆轲沉默不语。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个曾发誓就算以整个燕国为代价都要杀了嬴政,就算白骨皑皑,也绝不后悔的暴徒,现竟又在荆轲面前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犹豫不决,不忍下手杀一个樊於期,思路之清奇,令人叹服!!!
此次谈话在无边的寂静声中悄然结束。
自此之后,荆轲日日于上舍之中逍遥快活,姬丹并未追问他何时启程赴秦刺杀,而他也没有再主动提出要樊於期的首级。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对未达成的某项共识心照不宣,但谁也都没有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
燕太子府在这样的平静中安然度过了五个月,但姬丹的心无时无刻不被忧虑笼罩,生怕荆轲突然反悔,不再想去刺秦。
这一日,他如常来给荆轲问好送美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今秦国兵临易水,燕国危在旦夕。现在我想先派秦舞阳去秦国,依先生之策图之,您看如此可好?”
言下之意,你荆轲既然在樊於期首级之事上不肯退让,反正刺秦的计策你都已经帮我谋划好了,那我派秦舞阳去执行不就可以了。
秦舞阳是谁,秦舞阳虽为燕国昔日名将,秦开之孙,但其人性格暴戾冲动,十三岁就已经沾了人命,于燕国,秦舞阳所到之处,百姓无人敢与其对视。
若让秦舞阳前去,非但让樊於期那个畜生逃过一劫,更会让他与高渐离多年来的谋划功亏一篑,届时,姬丹可以轻易将刺杀的责任推卸给秦舞阳,宣称他身为名将后代,心中满怀家国深情,行刺一事,完全是秦舞阳的个人行为,以此将自己彻底撇清。
荆轲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断然不允许事态如此发展,故作深思之后,面色冷峻,怒斥道:“太子所遣之人,只知倚仗家世,行欺凌百姓之事,无勇无谋,何其怯懦!若派他前去,恐怕连嬴政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了!!!!”
旋即深吸一口气,佯装平复心绪道:“我之所以迟迟未动,只因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现太子既然如此着急,我不等了便是,即刻启呈。”
姬丹心中暗喜,认为是自己试探式的威胁起到了作用,遂故作惊喜道:“先生愿意亲往,自是最好,我即刻下令拟国书,赋先生以燕国之特使之身份,献宝于秦国,并命秦舞阳为先生副手,供先生差遣。”
荆轲知其盘算,不过以侍从之名,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而已,故笑而感激之。
夜幕降临,荆轲于太子府密会樊於期,痛心疾首道:“闻将军遭秦人之害,父母妻儿族人尽遭屠戮,更悬赏金千斤、邑万户以求将军之性命。
昔日,将军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嬴政小儿却容不下您,使您四海为家,除了太子府,天大地大,将军竟无立足之地,真是令人扼腕不已。”
言罢,刑轲故作迟疑,吸气道:“今有良策,可解燕国之困,报将军之仇,愿闻其详否?”
樊於期眼中瞬间充满哀恸,泣道:“多年来日夜思仇,常泪湿衣襟,恨不能亲斩仇敌。若荆兄有所指教,樊某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