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杨逍摇头,负手而立,傲然道:“区区一东瀛异人,尚不值得我二人追踪千里。”
步云端微讶,接着眉头一皱,“东瀛人?”
杨逍正要回话,却被范遥抢先一步。
“去年东门楼兰遗脉的身份泄露,因为楼兰宝藏而遇到了些麻烦,想必芳主也有所耳闻?”
在范遥看来,此刻的杨逍仿佛就是一只闻到了花香的蜜蜂,围着这朵鲜花嗡嗡嗡个不停的,未免过于殷勤了。非是范遥要大煞风景坏人好事,杨逍和他互为明教光明左右使,年少相识,相交莫逆,情同手足。若是往常,杨逍要追求哪个女子,他只衷心祝福对方能抱得美人归。但此女子又牵扯进了一个东门出云,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起和杨逍的手足之情,范遥对东门出云又是另一番感受。
自与东门出云相识以来,此人每每都带给他新的惊喜和面貌,让他屡生惊艳感叹
虽与东门出云已有许久未见,但一旦想起他,范遥心中就止不住的欣喜激荡。
他自觉二人相识相处的时日虽短,却已然算得上是至交好友。
而东门出云恋慕步云端,为了她苦守荒芜的大沙漠多年,甚至不惜倾尽一切也要换得佳人回眸。
如此情深似海,范遥为其叹惋不平,心内更不悦于步云端不识良人,却也不愿东门出云再为之而黯然神伤。再说到杨道,这人最喜留连花丛,虽不说处处留情却也是个不定性的风流浪子。
饶是范遥与其至交相许,也不得不说,和东门比起来,杨逍算不上良配。
且若让东门出云得知杨逍是因他的缘故才结识的芳....一想到东门会有的反应,范遥顿时心生懊悔,悔不该让杨道一起跟着到汴京来,以致于发生如今这般尴尬局面。“是的。”步云端点头,全然不知此刻范遥心中诸多复杂心绪,含笑道:“可借那时我身处于镜芳林消息闭塞,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尘埃落定。幸而阿云这些年武功精进不少,那些人只他一人便能敌,他也从而借此机会力挫白天羽,一跃而为天下第一刀客,如今倒也风头无两。”王怜花在一旁看她神情,再想起当时在楼兰古城与东门出云匆匆一晤,那番风采无双的人物,就连他也心生惊艳。尤其之后他从母亲那里得知东门出云出手大败快活王,她们母子二人才能报得大仇,王怜花对此人更为叹服,心中也极为期待能与对方正式一见。却不料他此次前来汴京竟遇见了芳主,而她又与东门出云牵扯甚深。
想到这里,王怜花心头复杂不已,这些日子脸上常带的淡笑也不知不觉消失。
范遥不经意瞥他一眼,心头冷笑,又对步云端道,“不知芳主可知晓,楼兰宝藏之事实则由石观音暗中阴谋策划而起,重利之下,诸多势力同时出手。石观音不仅以藏宝图引诱那些个乌合之众围攻东门,最后更是亲自出手偷袭,意在取东门的性命。当时另有一个东瀛异人及神秘剑客与她联合。除此外,还有数
十位蒙古及魔教高手,那次当真是凶险非常。
步云端眉头轻皱,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这些年,他竟树敌如此之多。”
“石观音作恶多端,蒙古人野心勃勃,多番侵扰我大宋,魔教之人意在藏宝图,这些人各个心怀不轨,又岂是东门的过错?”范遥摇摇头,又抚掌道,“但任他们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却也不敌东门一力降十会,打得他们溃散而逃,再不敢生出半点鬼蜮心思。步云端神情微缓,只说,“他安然无虞便好。”
她停顿一下,又问:“所以你们二人千里追踪的,就是那和石观音联合的东瀛异人?”
“正是如此。”范遥是打定了注意不让杨逍在步云端面前多出风头,于是详细将此事讲述了一遍。
“这人身负东瀛异术,身法武功诡异奇秘。他虽不是我和杨大哥的对手,却总有些隐遁逃跑的法子,我们虽重伤了他,却也没能将他抓到手里,反而让他一路从西到东,逃到了这边来。”说到最后,范遥眉宇间略有不甘,杨逍的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
“我们一路追踪那东瀛人,却总有些莫名势力前来侵扰,屡屡拖慢我二人的步伐。想来这中原武林,必然有势力暗中与他勾结,也不知是否对我大宋有所图谋,我已暗中传信回光明顶,令五行旗暗中调查此事。”对向来自傲又自负的光明左右使而言,二者合力追踪一东瀛人,却屡屡让对方脱手而逃,这期间虽有几波不明人士干扰,根源在于明教在东边的影响力和掌控力不如在西域来得大。但无论如何,此事大大下了逍遥二仙的颜面,让他们二人心中十分不平。
此事因东门出云而起,到如今却已不止是东门出云一人之事,杨逍和范遥已然下定了决心要抓到这一路戏要他们的东瀛人,好洗刷这一番耻辱。然而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势力密如星子,繁杂莫测,他二人入京不久就彻底失去了那东瀛异人的踪迹,却也不经意间得以与步云端一晤。眼见着杨逍的心思已然不再那东瀛异人身上,范遥也只能暂且搁置此事。
逍遥二仙暂留汴京,为难的却是步云端。
先头有一个王怜花便罢,如今又来了一个杨逍,这二人整日里互别苗头一般接连出现在天心堂,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兴起之时还动起手来,再加上一个搅浑水的范遥,连着几日下来,几乎都要将她这医馆里的病患吓跑了。步云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来,缚天罗一甩,直接将王怜花和杨逍捆了扔出去。
心有亏歉的范遥不需要她动手,自个儿麻溜的跟着出去了。
这三人也知晓已然惹恼了她,为防惹她生厌,此后便减少了待在天心堂的时间,王怜花和杨道也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各个皆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而杨逍和范遥虽然暂且搁置了追查那东瀛异人之事,步云端却早已借着断魂庄天权坛的探子们探到了这人的消息。她向来观察入微记忆深刻,无花刚一出现,她就已然认出了对方是去年在大沙漠和石观音一起偷袭自己的东瀛人。无花在天心堂养伤的那几天,天权坛的探子们就已将他的底细探查得清清楚楚。
无花虽是少林弟子,但其真实身份其实是东瀛忍侠天枫十四郎和石观音的长子,他自小承其父志,意图谋夺中原武林、称霸天下。她甚至知晓,一路干扰杨道和范遥拖慢他们脚步的,除了丐帮的人,还有拥翠山庄的李玉函和其妻子柳无眉。丐帮与明教并无多大的仇怨,只因丐帮少帮主南言灵是无花的亲弟弟,无花被杨道范遥一路追杀,作为弟弟的南言灵虽不好暴露身份,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受难,于是暗中相助柳无眉则是石观音的弟子,被石观音以毒物所控制。
她虽有脱离石观音的心思,但为了解药,也只能继续受控于石观音,连带着她的丈夫一起,费尽心思在逍遥二仙手下保住无花。无花在天心堂的那几天,步云端有无数次机会弄死他,之所以未能动手,其原因之一就是有个王怜花在旁。步云端一见王怜花,就知晓这位千面公子与自己颇有些相似的地方。
他们同样博闻广记,天赋出众,专精多项,同时心思敏锐又好奇心强,若无花莫名暴毙,王怜花好奇心起,怕是要追查到底,弄清这背后的隐秘而步云端是绝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破坏自己的人设的。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着无花本身。
七绝妙僧无花在江湖中的名声极好,时人无不赞颂,若他一朝身死,怕是要有不少人为其而叹惋生怜。但如无花这等内里腐臭不堪肮脏又龌龊之人,步云端绝不愿意让他带着好名声去死。
无花伤势还未痊愈就去了神水宫,她稍一细思就猜出了他的目的。
神水宫的水母阴姬被誉为当今世上最可怕也最厉害的女人,传闻天底下也只有绣玉谷移花宫的两位宫主能与她匹敌。神水言有水母阴姬坐镇,能让人不顾水母阴姬的威势而心生觊觎的,也只有天下第一奇毒天一神水。一且无花被杨逍和范遥一路撵狗似的从大沙漠撵到汴京,甚至都空不出时间养伤。按杨逍和范遥这穷追不放的架势,他也只能暂且避避风头,神水宫与世隔绝,倒是恰逢其会,成了最适合躲避的所在步云端对天一神水也颇有些好奇,若无花拿到了天一神水,她打算来个黑吃黑。
而在无花养伤期间,她在对方身上做了些小手脚,纵然无花到了那阖宫皆是女子的神水宫,也不怕他再起恶念坏人清白。至于石观音,步云端有所预想,与之再会的时间不会太短了。
另一边,随着苏梦枕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渐好,有些人终于忍不住了。
这日晚间,步云端正要卸下头上的钗环安寝,窗口便传来了三声有节奏的轻响。
她上前打开窗户,扶窗往下一探,便见到楼下站着断魂庄天权坛弟子飞星和落星。
他们二人身姿皆瘦削挺拔,身穿黑蓝劲装,脸上带着银制半面具,背负弓弩,腰悬铁骨扇,一副生人莫近的架势。二人安静的对步云端施了个礼,飞星从怀中取出一卷陈旧书册,朝她掷了过去。
步云端抬手接过,稍一细看,果然是她要的大弃子擒拿手。
她操着人设,含笑道:“替我多谢你们庄主。”
楼上的美人一身红色宫裙,云鬓高绾,明珠悬眉,姚黄作饰,背着身后溶溶灯光,在夜色中也仿佛天边彩云般明艳逼人。
两位天权坛弟子不敢多看,不约而同低下了眼帘。
飞星向来沉默,落星沉声道:“芳主无需多礼。庄主有令,芳主有所吩咐,断魂庄上下必当遵从。”顶着他们仿佛对待未来庄主夫人的态度,步云端心内暗叹了口气。
镜芳林不涉俗世纷争,她若要探询些消息少不得要通过凌天弃的关系。
先是调查无花和南宫灵等人,再是寻找大弃子擒拿手,这些日子但凡她有所求,凌天弃则必有所令。这回怕是断魂庄上下都知晓步云端和凌天弃关系不浅了。
忽的,飞星和落星全身戒备,默契的转身互相贴背而站,一手利索地取下背后的弓弩。
步云端收好大弃子擒拿手,手指抚摸着臂上的披帛,含笑道:“是哪里来的朋友?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她话音落下,只见夜色中闪过几道黑影。
五六位黑衣蒙面人飞速现身,他们皆一身黑衣,面覆黑巾,手持长剑,浑身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煞气。“虽然你们多半不会说,但我还是想先问一句,”步云端微微一笑,神情自若,“是谁派你们来的?”美人巧笑倩兮,容色绝尘,仙姿佚貌,似映得夜色生辉,如月里嫦娥般动人。
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有人眼中闪过惊艳的痴色。
远处看不见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啸,黑衣杀手们对视一眼,一起飞跃而上,杀机毕现,剑光直指楼上的佳人。步云端还未出手,飞星和落星已然以极快的动作取下背后的弓弩,对准这几个黑衣杀口口箭齐发。
锋利的箭矢如流星般划破夜色,伴随着凌厉而急促的破空声,当下便有四个黑衣杀手中箭落下。
另两人却并不顾及同伴的安危,去势不减,一人持剑从侧面攻击步云端颈侧,一人剑指她胸口。
二者攻势毒辣疾速,她除了往后退避似乎别无它法。
步云端却不愿让他们破坏室内陈设,她脚步轻移侧过身体,腰肢向后弯下,一踮脚尖,如舞蹈般盈盈而起,纤细曼妙的身影柔韧无比,瞬间便弯成了一弯月牙。原本挥向她脖颈的长剑从她面门上空划过,刺向她胸口的剑尖落到了她腰后,二者皆落了个空。
轻灵悦耳的环佩叮伶声中,步云端翻出窗户,同时一脚踢开一人,在落地前甩出缚天罗缠住另一人脖颈将其带下来。她并未下死手,那中箭落下的黑衣人也有几个并未失去行动能力,很快便持剑再攻来。
飞星和落星抬起弓弩,还未来得及放箭,二楼便落下一抹白影,裙摆袖边的红梅艳红如血。
梅傲雪双手握住白玉笛两边,手上微一转,那润白的玉质长笛便一分为二,各露出一段锋利的剑刃。她身形翻转,衣袂翻飞,梅香隐隐,双剑齐舞,银亮若飞雪,瞬间便取了两个杀手的性命。
二楼另一处窗口亮起灯光,谷裕兰站在窗前淡然一笑,“敢在我们面前意图伤害芳主,莫非是欺我镜芳林无人吗?”梅傲雪冷漠道:“镜芳林在外确实没多少人,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上门来的。”
冷艳的美人横剑而立,幽冷的双眸扫过还站着的几个黑衣人,“芳主的绫罗没伤过几个人,我的双剑却是饮过血的。你们今日既然有胆来了,就把命留下来吧!”话音未落,白衣飘扬,红梅飞舞,冰冷的剑光以撑霆裂月之势掠出。
步云端在一旁看得心生赞叹。
镜芳林十二芳各有各的脾性,梅傲雪无疑是感情最为浓烈的那一个,也是最追求武道的那一个。
她的剑练得最好,以步云端的眼光看来,即使是当今江湖也少有人的剑术能够胜得过梅傲雪。
梅傲雪的剑不止厉害,还极为好看,犹如舞蹈般轻盈灵动,却又如同冰雪般寒澈透骨,遍布杀机。
纵然步云端早已将梅傲雪的剑法剑术学了个遍,甚至精湛到与其别无二致,但却莫名觉得不如她,总觉得其中少了点什么如今亲眼见着梅傲雪对敌的姿态,她终于真切的肯定了这个想法,心中却更为困惑,“究竟少了什么...”‘少了剑心。’主脑忽然在他脑海中道。
步云端眉头轻皱,“剑心?”
--那是什么?
‘你不明白,阿云,只因你拥有得已经太多了。’主脑叹了口气,‘拥有超出常人的天资天赋,再深奥的典籍你一眼便能记住,再难学习的技艺你两三下就能上手,人需要花费十年
二十年学成的武功
两三个月就能学会。你拥有这样全能的天赋天资,不管学什么对你而言都极为简单轻易,这也就导致了你很少能对一件事保持着纯粹的求道之心。
而剑道,最需要的就是一颗纯粹的进取之心。
步云端并不赞同它的说法,“我认为剑道与刀道并无不同,刀剑不过都是人手中的兵器罢了。我既然能达到刀道巅峰,有朝一日定也能达成剑道之极致。”你能达到刀道巅峰,究其原因是你初有意识就抽中了大漠金刀这张卡,又不愿融合武学执意自己精练刀法。那时的你心无旁骛,一心只练刀,这才能达到顶峰。但如今的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乱花渐欲迷人眼,有太多的东西引去你的注意力了。在他们彼此意识交流间,梅傲雪已悍然连夺几人性命。
“你想太多了主脑,”步云端轻笑,明亮的双眸丝毫不离的凝注那抹剑势如虹的身影
“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的体悟?我虽然兴趣广泛却又并非只流于泛泛,我对世间每一项事物都抱含纯粹求索之心。比起单一追求一项境界之人,我不过是博爱些罢了,又怎么能说是不纯粹?刀道、医道、还是剑道,学无止境,境界无疆,我要我想知道的、我想学习的、我想了解的,都尽皆掌握于我手中。
梅傲雪杀尽最后一位杀手,待要收剑时,斜刺里一道剑光悄然袭来。
“咔一"
一道刺耳的剑刃撞击声响起,似冰晶互击般,带起一阵令人汗毛竖起的凉意。
梅傲雪横剑挡下对方的剑尖,又迅速将其撇开,冷冷望着眼前的灰衣人,“躲了这么久,终于敢出来了?”灰衣人嘿笑一声,“黄毛丫头莫要张狂。你的天资确实出众,此前我也的确没见
如此境界的年轻人。但你莫要忘了天妒英才的道理,老夫我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将你们这等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剑。
步云端在一旁不得不感慨这奇妙的缘分,和她有过节的家伙跟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了。去年在大沙漠围攻她的人之中,除了石观音就是一个灰衣剑客武功最高。
本以为这人不知面貌踪迹难寻,没想到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灰衣人想必是个拿钱买命的杀手,这遭她换了面貌,他要杀的人还是她,这是何等天赐的缘分啊。感叹归感叹,步云端见识过这人的剑法,心知梅傲雪不是对方的对手。
这便是与年龄及阅历境界有关了。
这人显见着年纪不轻了,年纪不轻,就意味着内力也更为深厚。
剑法与境界相当的情况下,比拼的就是内力了。
梅傲雪的内力及不上这灰衣人,若是十年后的她或许能胜
过对方几分,如今的她却有些过于稚嫩了,更别说她方才独战
如步云端所想的,随后梅傲雪渐渐落于下风,她生性倔强,见此非但未生出退意,反而越挫越勇。然而内力的差距却不容忽视,对方出手刁钻狠辣,最后一剑虚晃一招,竟反手挥向她持剑的手臂筋脉。梅傲雪躲闪不及,只能侧身躲闪,宁愿拼得胸口落下一道重伤也要保住自己的手。
正当她以为此遭难免之时,眼角余光只见一道白练横来,缠住了对方握剑的手臂。
定睛一看,却是芳主的缚天罗。
步云端面上含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你们的目标是我,又何须对旁人出手?莫非是傲雪的天赋令你心生妒忌,就是拼得任务失败也要摧折了她?”她的话却是说对了一半,只要看过梅傲雪的剑的人都能预料到,若无意外,她将来必然能跻身于世间顶尖剑客的行列。心胸开阔之人会期待她未来的成长,狭隘之人则会在她成长之前先一步将其摧折。
灰衣人显然不是前者。
“你既然迫不及待找死,那我就成全你!”灰衣剑客被步云端揭破心思,立即挣开缚天罗,反身向她攻来。离开镜芳林来到汴京这些日子,步云端一直在治病救人,从未展露出自己的武力,天心堂上下也只有梅傲雪一人偶尔显露出一身不俗武学。汴京城内对天心堂持观望态度者居多,却有不少人暗中猜测,步芳主是否将全部心力都放在精研医术上,而对于武道不甚精通?此时此刻虽夜深人静,却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窥探此处的动静。
步云端心知此次遇到暗杀是因何而起,但她在此地开设医馆之前便已预料到其后定然会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因而如今也不觉困扰。镜芳林的武学招数本是由舞蹈另编而成,历经数代芳主精研,如今已达到极致,施展时舞姿曼妙绮丽,如同飞天仙女,却柔中带刚,令人防不胜防。缚天罗是“国色天香”自带的武器,外表看似轻飘飘的银白披帛,实际则是以金蚕丝混合
雪蚕丝织就,外表看似轻盈柔软实则坚韧无比,就
是再锋利的
剑也无法将其斩断
去年在楼兰古城,猝不及防面对玉流迦的攻击,步云端只能将缚天罗当作鞭子来使。
至如今,她却已然将这轻飘飘的披帛运用得如臂指使。
是时,缚天罗宛如游龙飞舞,仙姿缥缈,如梦似幻,却如同最严密的防护,牢牢隔开灰衣人的进攻,不时如轻飘飘的云朵般拂过,不经意间就在对方身上落下一击。此处街道的骚动终是引来了许多人,范遥杨逍、王怜花和无情追命,以及苏梦枕几人几乎前后脚赶到。眼见着步云端不落下风,于是几人便只在一旁戒慎旁观,打算在步云端露出不敌之态时再立即出手相助那灰衣杀手的剑术着实精妙至极,但他们却从未见识过步云端这等如同舞蹈一般的武功招式。
红衣佳人素手轻抬,舞姿优美绚丽,衣袂飘舞,丝绦飞扬,流风回雪,似一朵开到极致的绝艳牡丹,又似轻云蔽月、霞姿月韵的飞天仙人。那舞动的绫罗看似绵软无力,却全然阻隔了灰衣人的进攻,招招打在他的要害,看得他们目不暇接。步云端与梅傲雪不同,她年纪虽轻,却身负三重绝学内力,分别是“勾魂夺命”的阴暝诀,“大漠金刀”的焚日诀,以及“国色天香”的无垢心经。其中阴暝诀主阴,焚日诀主阳,阴阳双生互长之下,内力涌动不息,同时还可滋生助长无垢心法的内力。这也导致她身上的内力似乎源源不绝,毫无半点后继无力的疲态。
而灰衣人虽然剑术高超,当世少有人及,面对步云端舞动的漫天绫罗却几乎无法近身,于是再高绝的杀人剑术也施展不开。他意欲找出其中破绽,却许久不得其法,那绫罗轻飘飘的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夕
伤,其中带出的
力却专攻他筋脉肺腑。
灰衣人渐觉气力不足,因着肺腑内伤,喉咙口不觉涌上一股血腥气。
眼看着周围来人越来越多,形势对自己越发不利,那几个后生甚至还封锁了各方去路,他心中再是不甘,却也知晓多留无益。灰衣人虚幻一招,如大鹏展翅般朝后疾退,却是朝着后面二楼的谷裕兰攻去,意图劫其作为人质。正当步云端飞身援救之时,他却转了个方向,趁机遁逃而去。
范遥和王怜花、以及追命和苏梦枕紧追其后。
梅傲雪与谷裕兰皆安然无恙,步云端也就暂且搁下了追上去的心思。
无情主动提出帮忙处理留下的杀手尸体,并且借此追查这群杀手的身份来历。
一直沉默低调守候在侧的飞星和落星此时向前两步,落星接口道:“我二人回去后也会向坛主禀报此事,查清这些杀手的来路,以防他们再来侵扰芳主。步云端也正有此意,于是便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们了。”
那灰衣剑客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出手,这人剑法武功都可称得上一流,却不知为何竟干着这种杀人卖命的勾当,且心胸狭隘阴毒,险些断送了梅傲雪的剑道之路。断魂庄虽也拿钱杀人,杀的却皆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这也是断魂庄虽为刺客组织,却被不少江湖人称颂的原因。
同行是冤家,这人又犯了她的忌讳,步云端已决定亲手荡平对方的杀手组织。
断魂庄虽行事神秘,行踪难寻,但神侯府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断魂庄是圣上手下的暗势力,且断魂庄庄主凌天弃身为皇子之师,是皇城泰半人都知晓的秘密。无情虽没有和断魂庄的人打过交道,然仅凭对方的装束却将一眼认出眼前这两人的身份,于是便不做赘言。杨逍自西域而来,对汴京诸多暗藏势力并不十分了解,但之前范邀为了打消他的年头,曾说起过东门出云及步云端和凌天弃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等到步云端带着梅傲雪和谷裕兰进了屋,那两个背负口银面人也消失在夜色中,他眉头轻皱,心中已然有所猜测,“那两人是.....他话语未尽便消了音,无情却已然了悟他未尽之语,停顿一下,接口回应。
“惊天泣鬼绝无路,迷神夺魄断生机。”
心中的猜测得到作证,杨逍眉眼微沉。
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断魂庄的刺客擅使弓弩,幽行潜藏,于黑暗中悄然夺人性命。
若被人近身,则无法发挥出口□优势,那便是动用另一武器铁骨扇的时候了。
铁骨扇是由十数支坚金飞镖组装而成的扇形武器,扇刃锋利无比,角度广泛,如同匕首般近身缠斗之用,却因杀伤面更广而威力更大,也可拆解作飞镖之用。必要之时,断魂庄刺客的铁骨扇甚至可脱手而出,如一轮满月般飞速旋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敌方斩首或腰斩,再飞旋到主人手中。但凡见过铁骨扇脱手斩敌者,随后几乎夜夜梦魇,噩梦中几乎都是那飞旋的银光,以及银光之后迸发的血光。断魂庄的刺客各个都弓弩铁扇不离身,身为断魂庄之主的凌天弃自然也是如此。
他的弓弩名叫断生机,铁骨扇叫作绝路,皆是满含阴冷煞气的名字。
惊天泣鬼绝无路,迷神夺魄断生机。
这是江湖人结合他的武器给他作的浑诗。
如这句诗所描述的一般,凌天弃出道至今,手下几乎无一活口,唯一一个在他手中逃脱的,也只有一个元十三限而已。且元十三限自那一役后便销声匿迹,恐怕早已因伤重而落入黄泉了。
那灰衣剑客不仅剑法高绝,还很能逃跑。
王怜花和苏梦枕、范遥和追命一路追出了汴京都没追上人。
王怜花放不下步云端,苏梦枕放不下金风细雨楼,二人便先行回返。
范遥是第三天回来的--他也追丢了人。
只余下一个腿脚功夫了得的追命,仿佛肉包子打狗一般一去不回了。
无情收到消息,追命一路追踪着这灰衣剑客南下了,此后再无消息传来。
一毕竟崔老三实在是太能跑了。
步云端并不着急,断魂庄天权坛已全力追查该杀手组织的底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苏梦枕或许也猜到了这次袭击是因他而起,随后的日子金风细雨楼的人时不时便来天心堂转一转,倒是震慑了一众不知深浅的市井宵小之徒。步云端自然也看出此次幕后黑手是何方,但只要治好了苏梦枕,对方自有苏梦枕去对付,无需她多沾手。拿到了大弃子擒拿手后她见猎心喜,白日里如往常一般治病救人,晚上则专心研究完善这门武功。这日,天心堂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
三百年前,原青谷在太原建立无争山庄。
其时原青谷声名赫赫,无人可与之争一长短,无争之名由此而来,其威名令当时诸多门派望向其背,无争山庄也被喻为武林第一世家。三百年后,世易时移,无争山庄已然没落,如今的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不通武艺,又生性淡泊,只因先祖余荫,颇得旁人敬重。而原东园的独子原随云,固然天资出众,仪表堂堂,但因少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双目失明,于是纵然人品才华再好也是玉玦有缺,明珠失色,令人怜悯叹惋。原随云自小到大看过无数名医却仍无法重见光明,此次也是听闻步云端先后治愈了秦尚书失明的独子以及神侯府两位名捕之事,这才从太原赶来汴京求医。有病患上门看诊,步云端自然不会拒之于门外。
原随云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风度极佳,温和有礼,即使双目暗淡,也掩不去那一身高华气度。
“听闻芳主兰心蕙性,妙手仁心,渊清玉絜,可惜在下眼瞎如蝠,不能一睹芳主风采。”
步云端如今可说是汴京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随着她的超绝医术一起传扬开的,还有她那艳若倾城牡丹一般的美貌,原随云不可能没听说过,他此刻言语却只赞颂她的医术与气度,无一丝调谑轻佻之意,斯文有礼又雅人
致,令人心生好感
“原少庄主过誉了。”步云端脸上的笑容更柔和几分,“还请原少庄主到这边坐下,好让我给你看看眼睛。直面那惑人心魄的艳色,原随云身边的仆从呼吸一窒,一时间竟失了心神,不能反应。
原随云虽目不能视,相应的却耳力极好,听觉十分敏锐。
察觉到手下人的失态,他似有不悦,声音也跟着沉了两分,“阿枫。
那名叫阿枫的少年闻言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步云端,引着原随云到医案边坐下。
步云端细细检查一番,发现原随云的眼睛治起来并不难。
原随云的情况与之前的秦敬书相似,只不过秦敬书是因中毒而导致视觉神经受损,原随云则是由发烧引起,因而他们的眼球眼膜都是完好的,只需针对大脑开药及针灸治疗几个疗程即可。情况了解清楚了,她愿意给原随云治,现在只看对方敢不敢给她治了。
步云端说明情况后,原随云考虑一番,却是答应了下来。
简单商定后,原随云告辞离去,约定第三日再到医馆进行正式诊疗。
步云端收起桌上的绸缎脉枕,顺手丢进桌下的垃圾篓子里。
鞠秋秋拿了个新的脉枕过来,有些不悦的捏了捏,“芳主,那家伙一看和无花一样不是个好人,你为何还给他治眼睛嘛?”“你呀,怎可就凭着一眼所见判定旁人是好是坏?”步云端夺过她手中的脉枕,抚平上面被捏出的褶皱,将之放到桌面上“芳主你别想糊弄我,”鞠秋秋轻哼一声,双手叉腰,“你明明也看出了那人是个坏胚,不然怎么会把他碰过的脉枕丢了?步云端虽不知原随云的底细,但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位阴暗至极的人物,其浑身缭绕的污浊之气简直比无花更甚。但是......
“我不是说过嘛,”她一指戳上鞠秋秋的脑门,无奈道:“只要进门求医的都是病患,我身为医者,哪有放着病患不医的道理?”“芳主仁心仁术,可不是所有人都同您一般纯善呀。”鞠秋秋摇摇头,一张玉雪可爱的脸皱成了个包子样,老气横秋的叹口气道:“这人是个坏蛋,您治好了他的眼睛,不是让他去做更多坏事吗?”步云端笑意盈盈,容色绝艳,耀如春华,双眸明澈柔和如湖水,声音婉转柔和,“我能让他重见光明,也可让他再次堕入黑暗呀。她轻叹了口气,
“莫非你不知道,比求而不得更可怕的,是得而复失吗?”
“诶?”鞠秋秋惊讶的瞪大眼睛,随即抚掌而笑,“要是真那样了,那个人会疯的吧?”
“结果如何,取决于他。”步云端漫不经心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最.....确实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否则,就别怪我再予他光明之后,再取走他的眼睛了。但以方才所见那一面,她心中隐有预感,这个可能性恐怕极小。
随后的日子里,步云端需要诊治的除了苏梦枕外,还多了一个原随云。
原随云的眼疾治起来虽不难,但他到底失明了近二十年,要复明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是一个枯燥而漫长的过程,原随云显然也心知肚明,因而态度虽有些急迫却并不十分焦躁。
至于他内里是何心绪,步云端完全无心探究。
转眼两个月过去,原随云的眼疾治疗已小有成效,偶而已能感觉到模模糊糊的光线。
这个时候,步云端得到消息,无花从神水言出来了。
步云端原以为无花出了神水宫,下一步便是要南下无锡,前往丐帮寻找亲弟弟南宫灵,伺机以天一神水搅弄江湖风云却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对方目标明确的往汴京城来了。
杨道和范遥如今可还逗留在汴京城呢,莫非这花和尚
就不怕逍遥二仙把他认出
来,再次撵狗似的把他....等
步云端脑海中闪过一丝明光。
一无花的目标是逍遥二仙。
杨逍和范遥不仅打伤了无花,还一路把他从大沙漠追到了汴京,无花绝不可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他虽不是逍遥二仙的对手,但如今他得了神水言的天一神水,这东西无色无味,只需一滴便可让杨逍和范遥立即毙命。正巧这二人独自入京,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吃床住用都在客栈,很容易便能找到机会下手。
光明左右使在明教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仅次于教主。他们二人若同时死于汴京,明教绝不会善罢甘休,皆时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中原武林也将卷入其中。再者天一神水出自神水宫,若无花一不做二不休,把神水宫也牵扯进来,那可就太好了,明教和神水宫对上,阳顶天和水母阴姬互碰,一死一伤是正好,二者皆亡是赚到。这么一波过去,无花称霸中原的野心可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步云端顷刻间便想清无花回返汴京的来龙去脉,心中暗叹了口气。
杨逍范遥二者和无花的过节根源到底是因她而起,于公于私,步云端都不能让无花将他二人戕害了。子时过半,夜深人静。
一抹鬼魅般的身影从天心堂二楼窗口闪出,于街巷屋檐翻越腾转,银质半面在夜色中闪过冰冷的微光。经过六分半堂一条街外时,他脚步一顿,朝那处飞跃而去。
他飞身而进,脚尖一低,便立身于屋檐上,高挑身形背对着身后巨大的圆月,如鬼神临世。
“狄飞惊何在?”
低沉清冽的嗓音随着内力散开。
六分半堂内很快便起了一阵骚动。
狄飞惊很快应声而出,垂首而立,准确叫破来人身份,“追魂夺命凌天弃,来我六分半堂有何贵干?”凌天弃的名字一出,周围喧闹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仰望着上方那传闻中罗刹凶神一般的男人,浑身止不住的戒备颤栗起来。
凌天弃没理会那雷姓的几人,随手取出完善后的大弃子擒拿手掷过去,漠然道:“受人之托,将此物带给你。狄飞惊翻开两下手中的书册,很快察觉到什么,声音微哑,“这是.....
然而他再抬头时,那月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
凌天弃虽不喜六分半堂,对狄飞惊却并无恶感。
他研习完善大弃子擒拿手的根源是由狄飞惊而起,那也便由狄飞惊结束。
且狄飞惊能不能抬头,对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相峙之局毫无影响,那便顺手而为了。
再者,有大弃子擒拿手这一层恩惠在,六分半堂即使想再算计天心堂,狄飞惊定然也会顾及一二,步云端或许也能少些麻烦,专心去追寻她的天下第一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