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宋江是不喜欢张文远的。
他是好人,但又不是没脾气的人。
这厮面善心黑,初来衙门时,他对自己装的甚是亲热。念及是同僚,宋江也请他吃了几回酒,还请他去家里,也就是阎婆惜那里略坐了坐,谁想到后来就传了些关于他与阎婆惜的风言风语来。
昨天之前,宋江不在意这种事,也就罢了。
如今宋江想好好过日子,自然就觉得处处看他不顺眼了。
人心都是偏的,况且阎氏还是个妇道人家,没甚见识,就算有点啥,肯定也是张文远骗她的!
当然,在人前,张文远从来没有表示过对宋江的不尊重,但宋江又不缺朋友。他虽然长得不符合时下审美,但是在男性群体中,却是极其受欢迎的。追着他喊哥哥的人,能从城门口排到衙门口,所以他见识过什么是肝胆相照,有过高质量的友谊,自然分得清什么是真情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
所以张文远这种人,很快就排除掉他的交友圈了。
如今发现张文远在偷看自己,宋江黑着脸与他对视片刻,等他顶不住落荒而逃了,这才转身对自己伴当小声叮嘱,“这厮看上去不像是个好的,你最近帮我盯紧点他。”
“晓得了。”伴当应了一声,陪宋江工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当真要与那婆娘好好过了?”
说到男女之事,宋江颇有些撇不开脸面。但他也不愿意示弱,只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想着那婆子说的对,有个浑家的确要方便些。再说,她与之前行事作风大有不同,之前的那些毛病都改了的。”
“只要哥哥觉得好,那就中。”伴当自觉已经叮嘱过宋江一次,便不再啰嗦。反正男人们一向觉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反正那婆娘又不和自己一个被窝,只要对大哥好,出身作风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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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宋江和自己的伴当在这里小声议论,张文远出了门,自己去院里散步,也是一肚子憋屈。
他张文远如此丰神俊逸的男人,怎么就处处不如那黑三郎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有大哥和小弟。
张文远比宋江年纪略轻些,到衙门的时间也比宋江晚,所以他一来衙门,便被人提点,要在衙门中混好,需与那黑三郎打好交道,此人在山东、河北都颇有些名望,衙门里的县尊也颇倚重他,有众押司之首的势头。
在见面之前,张文远还是紧张了几分的,但是等他入了衙门,发现宋江并不倚老卖老的欺负新人,相反作为前辈还颇没有架子,不仅处处提点他,知道他家贫,还资助过他银两,顿时就生起了轻慢之心。
什么山东及时雨,不过是个愚笨村夫罢了,仗着出身好,有几个臭钱,竟然得了那么多人的喜爱。自己长得比他好,学问比他好,诗词歌赋,吹拉弹唱,风流潇洒,哪一处不比他好,偏生的却只被人看做他的小弟。
等着在宋江家见了阎婆惜,更是生出几分愤懑来。这种风流灵巧的美人儿,就合该与他好,怎么落到了宋江这种拙夫手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后与阎婆惜勾搭成奸,除了获得欢愉之外,更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瞧这你在外面威风又如何,你老婆不还是往我怀里钻。像你这种人,活该用我用过的东西!
换做别人做了亏心事,多半就心虚不敢让人知道。但张文远不同,他成心让宋江难堪,便也不遮掩,闹得满城风雨。无奈宋江实在是沉得住气,并不与他正常,更遑论口角,这让他一方面遗憾,不能借此让宋江与他“争风吃醋”,泄露出宋江是被绿的那个,一方面又更加鄙视宋江,觉得是个没卵子的男人,这样都忍得下去。
不过待宋江疏远他之后,他才感觉到日子的难熬。他原本就家贫,只是有几分文采,才被推举县里做了押司。往日看宋江出手大方,还以为押司都是如此,等自己做了这小吏,才明白押司和押司也是不同的。
流水的官铁打的吏,这衙门不大,老油子不少,先前有宋江照付他,有油水的差事还能分到他手中。如今宋江与他疏远,那些老油子哪个还肯理他个生瓜蛋子,不仅新的进项没有,甚至一些旧的,都把他踢了出来。
如今少了宋江那份资助,他连赁屋的钱都不甚凑手,日常花销一大部分都是阎婆惜偷偷资助他的,真是可恼!
今早见宋江春风得意的进来,张文远不知道怎么,见他高兴,自己就高兴不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带了几分不善。如今让人抓了个正着,他在院中走着发散了几圈,估摸着他们应该出去吃饭了,这才转回值房。
等他进了值房,里面的人果然都走空了。张文远恨恨的想着“你们吃酒竟然不带我”,心中却盘算着等会儿趁宋江不在,要去阎家走一趟,让阎婆惜好好的从宋江那里骗些银子来补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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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娇娇此时却不知道自己还有麻烦没解决,她正跟阎女士一边吃茶,一边复盘今早发生的事情。
母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阎娇娇有着充分的和母亲相处经验——凡事一定要开诚布公。因为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就不知道别人会把这事情扭曲成什么样子告诉你的父母,从而导致你的父母在你关键的时候做出错误的举动来背刺你。
现在母女俩在全新的环境里,更要把事情说清楚。
宋朝的茶还是团茶,和后世喝的截然不同。阎家母女之前是风月场所的,自然也有一手点茶的好技艺,如今虽然换了人,但这身体还有些记忆,勉强能做。
阎女士怕被人发现她俩换了芯子,所以专门去买了些次等的茶叶,趁着没人,母女俩一边在院中晒太阳,一边练习点茶找手感。
“所以女婿竟然是宋江?你是阎婆惜,我是阎婆?”阎女士一边低声惊呼,一边转着茶碗,竟然一滴都没泼出来。
“可不是。我总觉得昨晚和今早的场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阎娇娇一边煮水,一边回忆,“我记得阎小娘子也是叫娇娇的,怎么书里说叫婆惜呢?”
“那是艺名。”阎女士老江湖了,很快就又想起来,“我记得行院里的头名就都叫这个,之前咱们呆那儿瓦肆的头牌就叫徐婆惜,咱们隔壁那个行院的,不也叫刘婆惜。”
“估计是阎家来到郓城,为了抬身价,就给女儿也改了这个名字,但家中还是叫娇娇的。”弄清楚自己没搞错之后,阎娇娇放下了心,“那以后咱们还是叫娇娇吧。”
“是。”阎女士点头道,“阎婆惜可是个不吉利的名字,咱们以后还是叫娇娇儿。话说这个,哎呀,今早是可是你的死劫,我记得那个电视里,阎婆惜就是要抢宋江的金子,才被杀了。”
“怪不得。”阎娇娇皱眉,“那我这个死劫,算是过去了?”
原主今早便该死了,可她没死,那今后便是自己的人生了。
“算是?”阎女士不确定,然后想了想说道,“要不然咱们去给菩萨烧个香,给那一家人做场法事,算还了他们的恩情?”
阎娇娇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母亲既然相信,她便愿意安母亲的心,于是便同意道,“也行,那我等三郎回来,问下他哪天休沐,咱们一家人去寺庙逛逛。”
“哟,都称三郎了。”说到八卦,阎女士立刻精神了起来,凑近阎娇娇身边八卦道,“昨晚你怎么忽然变卦了?弄的我情绪都有点不连贯了。”
“我都说了八百遍,我不是不婚,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长阎娇娇不自然的移过头,看旁边的葡萄架,“只要人顺眼,我又不排斥跟人试试。”
“对,能试试就好。”阎女士对此很满意,“我记得宋江这人挺孝顺的,也义气。嗯,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物,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对女人不怎么尊重。”
“那是欠教训,教教就好,不碍事。”对这个阎娇娇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好奇的看向母亲,“你不在乎他职业?”
“人是公务员,有什么不好的。”祖籍山东的丈母娘阎女士立刻发动专属技能,“别看挣得不多,那可是铁饭碗。”
“他日后可是坐梁山头把交椅的。”阎娇娇指出这点。
“嗨,没发生的事,在乎那个做什么。”阎女士谆谆教导,“别看这里跟咱们那里不一样,但安心当个公务员是没错的。我记得女婿这人最是官迷,要不是有杀妻那事,也不会被流放。要不是被流放,也不至于劫法场。要不劫法场,也不用落草梁山。所以咱们这回,就安安心心当个小老百姓,咬定青山不放松,把这郓城衙门坐实,坐死!”
当然,阎女士“憨厚”的笑笑,“能够高升点,也中。我还想跟女儿女婿一起去东京见识见识呢。”
阎女士的所有历史知识都来自于电视剧和小视频,靖康耻这种东西,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知道了。”阎娇娇看着母亲这样子,笑着给她吃了个定心丸,“你放心吧,他这人最是官迷,肯定能跟你聊到一起去的。”
母女俩正说笑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阎女士正要起身,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男人的声音:
“婆惜,婆惜,开门啊,我是三郎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