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盘不稳,重新站!”
“手用力都不对,杀只兔子都不像你这样没力。”
“用巧劲,往要害动手,要害,屁股是要害吗?”
一大早,毛小追就在挨骂。这已经是她被劈头盖脸痛骂的第四天了,这四天内,她被萧应寒从早盯到晚,也是被从早骂到晚。
“我要是像你这么蠢,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把人捆了送你面前你都不会杀!”
“匕首!匕首不会用吗?杀鸡也不会吗?”
她已经被骂到麻木,甚至连之前悲痛时想随婶娘一了百了的心思都歇了,只求能达到萧应寒的要求,少挨一些骂。
这天又是一顿挨骂后,毛小追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内休息,和上前安慰她的绝红莲诉苦道。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绝红莲捂嘴笑道:“教主本人天赋异禀,自然看其他人都是愚笨不堪,妹妹你已经很不错了。”
“是吗?”毛小追将信将疑,“可即便教主给我传了一些内力,我也感受不到,我真的能行吗?”
“既然教主安排,肯定不会有问题。”
这两天下来,毛小追已经看明白绝红莲等人对萧应寒的盲信,闻言便不再追问,只是过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支支吾吾道:“那姐姐,那日的青衣人呢?这几天都没见到他,我还没谢谢他为婶娘处理后事。”
“那位啊。”绝红莲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或许只有教主知道吧。”
那我也不敢去问啊。毛小追心里想。
不一会收拾干净了,躺在床铺上准备休息的女孩,看着窗外月色打下的树影,想了想,又轻声开口问道。
“姐姐,你说要是我早有机会习好武功多好,那样我就能保护自己和婶娘了。如果更早一点,是不是我们一家也不至于四处逃荒流浪,最后家破人亡了?啊!要是人人都能习武多好呀!大家就都像你们一样厉害,就不怕那些坏人了。”
女孩稚嫩的话语让绝红莲不由觉得好笑,又感叹她虽然在外流浪并假扮作男孩生活,但还是被她的婶娘保护得很好,所以,才这样天真。
想要保护好自己,仅仅学会武功可没用。假如每个人都会武,就等于人人都不会武,因为武功更高者依旧会去欺凌武功低弱者,和现在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现在这些习武之人,他们害起人来,也比普通人更可怕呢。
再者,即便是武功至高之人,比如教主,他也有害怕的事物。
绝红莲没有打击她,只是轻声安抚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至少你现在学会武功就可以报仇,还不算晚。”
毛小追没有再出声,似乎是已经睡着。
次日,又在经过一日辛苦的练习和挨骂后,萧应寒终于告诉她,可以出发了。
难以描述毛小追那一刻的心情,像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又像是站在悬崖边即将坠落。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萧应寒一行人带到一座石门下。
“往上走,就是那天去你们酒肆闹事,害死你婶娘的那一伙人的门派。”
萧应寒换了一身红衣,长发也披散下来。与做白衣剑客打扮时截然不同的邪异气质,让毛小追有些害怕,不敢直眼看他。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杀死这个门派里所有人。”
“所有人?”毛小追犹豫道,“那,如果那些人干的坏事,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如果里面也有无辜的人……”
没等到她说完,萧应寒就好像不耐烦似地挥手找来一个人。
看见来人,毛小追瞳孔一缩差点惊呼出声,还是绝红莲及时握紧她的手。
“不要怕,这个是假的。”
魔教中自然也有擅长易容的高手,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但是站在五步之外还是分别不出来的。这个易容后的魔教教徒,使用的正是那日作恶的几人其中之一的相貌。
“现在,你假装是被他虏回门派,我们一起看看——”萧应寒弯腰低头,凑到毛小追眼前,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们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要救你,还是要一起害你。如果有人救你,那我就相信这个门派还有些好人,那些人可以不杀,但如果……”
“我明白!”毛小追狠狠咬牙道,“我不会忘记婶娘的仇的!”
“好姑娘。”萧应寒眯起眼,摸了下她的脑袋,“去吧。”
魔教教徒给毛小追绑上绳缩,往山门走去。
在他们离开后,绝红莲才低头站到萧应寒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侧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须臾,山上传来了第一声惊叫,先是错愕的,然后变得愤怒,再然后变得惊慌,最后则是带着一丝哀求。这一声惊呼,打破了山间的宁静,接连不断地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而萧应寒对此似乎不觉得意外,他只觉得无趣。
“教主,请恕属下愚钝。”绝红莲低头道,“您给小追的内力传得足够,即便不教她招式,也可以杀人,这几天为何还要日夜训练她呢?”
“不日夜辛劳,怎么会有亲自动手的快乐?”萧应寒责怪地看着她,“我要她学习招式,就要她在动手时可以用得出来,而不是成为我内力的奴隶。那样,多无趣。”
可是这样,毛小追心脉也会受不了如此庞大的内力消耗,可能会影响寿命。绝红莲没敢说出这句话。因为她知道,即便女孩知晓有这样的代价也不会拒绝,而对教主来说,为至亲复仇付出些许寿命不算什么。
“好了,这也有一会了,我们上去看看,也好替那小鬼收个尾,免得她遇到什么难啃的硬骨头。”
毛小追没有遇到硬骨头,相反,她几乎杀死了门派内留守的所有人。而止住她的步伐的,是躺在襁褓中的一个婴儿。
这是掌门的幼子,他的父亲,兄姐,刚才都已经死在她的掌下,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竟然会拥有这般力量。即便这只是一时借来的力量,却让她杀死那些面目奇淫的门徒,那些凶神恶煞的门人时,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我杀死坏人了,婶娘!我为您报仇了!
我可以保护你了!
她几乎处在一种兴奋的癫狂中。
然而,当她沾满鲜血的手伸向这个婴儿时,却顿住了。
婴儿哭嚎不已,尚在襁褓中的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孤儿,却已经感受到了害怕,小脸因为哭泣挤作一团,不断挥舞的小手上一道红绳吸引了毛小追的注意力。
她想起弟弟也有一条这样的红绳,是母亲在弟弟满月时买的,只是那根红绳已经随着那具小小的尸骨埋在地下,再也不见天日。
就是这片刻的回忆,让她犹豫了。
萧应寒闻声而来,看见眼前这幕立刻呵斥道:“蠢货!你今日已和他结下灭门之仇。留他一命,是嫌自己命不够短吗?”
“我……”毛小追看着婴儿,耳边是婴儿的哭啼声,手掌颤抖起来。
“斩草不除根,害人害己。”绝红莲也劝道,“小追,动手吧。”
可,可是……你们要我杀的,是一个未做任何恶事,甚至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婴孩啊。如果我杀了他,我和,我和那些杀死婶娘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要怪就怪在他生在这个家,他所用所享皆是来自对他人的掠夺。”
是,没错,这个孩子虽然无罪,但是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恶人作恶换来的,要怪,就怪他不该生在这个世上,出生在这个家!
毛小追狠下心,往下拍掌。
可,奇怪,为什么?
她心想。
要怪只怪你们是边城的流民,城里留不得你们,乡里也没有你们的地,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
小追,只怪我们是女人,这个世道对女人太危险了,所以,你要扮作男孩生活。
哈哈哈,就怪你们娘俩运气不好吧,得罪了我们爷几个,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这一刻回响在脑内。
所以我受这么多苦,家破人亡,婶娘被坏人害死,也是我们命不好吗?
可,生在这世上本不是我选择,为何要因此怪罪我,为何把所有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都怪“是命不好”!好像所谓的“命”,是一种天生注定,无法改变的事物,只能默默忍受。这真的对么,不,这不对!
最后一刻,她眼神一变想要抽回手掌,可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身影飞身进来抱走婴儿。
轰——!
留在原地的婴儿床,则在掌力下碎作粉末。毛小追因为中途想要撤回掌力而被内力反噬,踉跄后退几步,嘴角留下一道血痕。
她抚着胸口,抬头看去。
只见抱着婴儿的青衣人,旋身站定,目含悲悯地看向毛小追。
他低低道:
“万象森罗一念生,迷途知返犹未晚。小掌柜,饶过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