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摘下耳机, 直接将自己和诺克斯的聊天记录开了外放。
他拖动鼠标，将对话直接截取到了对方和杰森讨论时钟塔的那一段。
“……那可是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就算有心想要把你推荐给他，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收呢——纯粹只为寻求力量而不去探索魔道的魔术使, 差不多快要是群体鄙视链当中的最底层了！……”
短短的一小段话, 放映结束之后, 布鲁斯就再度按了暂停键。
“容我提出疑惑, Sir，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阿尔弗雷德问：“这听上去似乎只是在说, 学术人才比起纯粹的应用领域要更加受人尊崇……”
“不是那么回事。”
布鲁斯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很快从其中找到了一份扫描版本的pdf，十几秒钟之后，不远处的打印机缓缓吐出一份还带着热度的资料。
阿尔弗雷德接了过来，却发现资料当中的那个人并不是他预想当中的诺克斯，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从落款上来看, 这似乎是康斯坦丁先生发来的资料, 唔……贝利尔·迦特，英国人……魔女的孩子？”
他顿时将这份资料拿得距离自己的脸近了一些，这位贝利尔先生的个人品行显然不容恭维, 让他越看越皱眉头，不过这个时候特意打印出这份资料来, 肯定不是为了看对方多喜欢无意义的杀戮……阿尔弗雷德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不关键的信息一边迅速向后翻页，随后突然一顿。
“刚刚那段音频所体现出来的信息是，除了「对于探寻根源没有任何兴趣, 仅仅为了获取力量而使用魔术」的这一类人之外, 在魔术师圈子的鄙视链当中, 还存在比这更为下级的群体。”
未等阿尔弗雷德提问出声, 布鲁斯就直接揭晓了答案：“那大概就应该是，「以魔女的身份选择成为人类的个体」。”
“……”
阿尔弗雷德轻轻吸了口气。
康斯坦丁原本就对魔术协会这种官方性质的组织深恶痛绝，扎坦娜的法术体系也与主流的学派不相符合，一直从他们这类群体当中接受信息，导致布鲁斯一开始对于魔女这个群体的认知也和“主流魔术师”存在偏差。
从对方刚刚来到哥谭不久的时候，布鲁斯就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听说过，有关于魔女结局的一句传言——“或归于大地，或投奔往昔，有的归于第一，有的堕为人类”。
最后这点让人听上去就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舒服，感觉像是“把人类视作为某种更加低等的生物”一般，让布鲁斯这个彻头彻尾的纯粹人类感到有些冒犯。
但后来诺克斯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并没有对于人类的轻蔑，恰恰相反，虽然根本不理解大部分人类的所思所想，但他完全承认人类作为这颗星球上唯一灵长的位置，认可人类这一整体族群的灵魂、创造力、情感和社群特性。
那么再回头去分析这句话，就会觉察出一些异常。
“人们会将从天使转化为恶魔的过程称之为堕天（The Falling），甚至直接称呼这种由天使转化而来的恶魔为‘堕天使’，但实际上，并不会有哪个恶魔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比天使更加劣等，而单纯从作战能力上来看，他们二者之间应该也处在差不多的水准。”
虽然没怎么遇到过货真价实的天使和恶魔，但这不影响布鲁斯从诺克斯曾经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当中展开推断。
“‘堕天’这个词汇当中的负面含义是人类定义的，或者说，由早期人类与天使的合作所产生的共同价值观当中产生的。”
以天堂的立场，自然会厌恶从群体当中脱离的个体，而在遥远的、需要信奉众神来谋求生存的人类们眼中，明明拥有力量却背弃天堂（既然他们已经被雅威和天使所批判）自然也不是值得夸赞的行为。
“很抱歉，但您似乎讲得有点远……”
“魔女的转变也一样。”
布鲁斯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从魔女变化成人类，应该就是从人类的视角判定，最为恶劣的一种选择。”
这种推论不难做出，而从他所收集而来的资料当中，也确实很清晰地显出这种趋势——妖精一类的幻想种大部分不具备有性繁殖的能力，作为星球自然诞生的产物，它们甚至很少具备“繁殖”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换代”，也就是上一代死亡之后，自然地形成具备上一代全部神秘特性的、特征高度近似的子代。
……像是一种母体会迅速消亡的克隆。
过于漫长的寿命让他们无惧死亡，可童话故事当中，小美人鱼拥有了双腿，她的姐姐们发现她没有获得王子之爱以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撺掇她杀死王子，以换取重新回到大海当中的机会。
左右分屏的三屏显示器当中，同时呈现出四份资料——诺克斯的语音、《小美人鱼》、贝利尔·迦特的个人信息和扎坦娜对于魔女的描述。
这位魔女的儿子据说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从此以杀戮取乐，而死去的魔女似乎是由于灵魂的分割而陷入疯狂——因为爱情化身为人类的魔女繁育出了子代，那份转瞬即逝的人类之爱没能支持她成功换代，却让自己获得了格外悲惨的结局。
除了迦特先生以外，康斯坦丁还提供了一些有关于当代魔女的生存境况，从无数碎片一般的故事和传说当中，布鲁斯拼凑出了这种生物的特性——魔女爱上人类的结局极为惨淡，其中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更新换代一般重新生下拥有同等魔力特性的“新的自己”。
阿尔弗犹豫了一下：“可是您……”
他几乎看着布鲁斯长大，和对方的关系胜似血脉相连的亲人，自然能够看出来他对塔兰特先生报以标准值以上的好感——如果对方真是个人类的话，这或许会成为一个顺其自然又水到渠成的好故事。
然而布鲁斯摇摇头，语气格外坚决：“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好的，谨遵您的安排。”
阿尔弗雷德说：“但我记得魔女能够捕捉到人类的情绪——”
“那没有关系，他不会去仔细分辨这些情绪的内容，只要不特地读取思考内容，这种生物只能从感官上粗略判定情绪的指向。”
布鲁斯显然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迅速完成了对自己的剖析：“这些情绪可以成为他们的食粮，也仅仅只是食粮，而对我们而言，仅仅只支付一些情绪就能够收取代价，反而更方便以后的交易。”
一些地精会选择和人类家庭共同生活，以做家务的形式回馈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家人的关爱。在漫长的生命当中，有一部分地精愿意巡回往复地进行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或是守护一个家庭好几代人，或是辗转于不同的人类家庭之间，只为了啜饮这种情感酿造而成的美酒。
诺克斯应该也一样。
他既然愿意从阿尔弗雷德那里收取代价，那么自己指向对方的情绪，应该也可以成为一种能够被精准计量的筹码。
而最好的情况下，他可以利用这些筹码来交换情报或者换取对方的合作与援助，既然诺克斯曾经承认过自己会成为“哥谭的魔女”，那么乐观预期的话，他可以期待对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留在这座城市里，足够成为一股可以反抗本土魔术师势力的力量。
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阿尔弗雷德，毕竟这种打算绝不会得到称赞——而就算什么都没说，阿尔弗雷德投来的目光也足够复杂又遗憾。
“……就这样吧。”
他关闭了和诺克斯有关的资料，重新打开了哥谭的夜巡记录。
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是，圣杯战争期间，哥谭的反派们并不会碍于这是“特殊时段”而选择停工。甚至由于罗宾缺席、蝙蝠侠和戈登又要将精力分给圣杯战争的缘故，一部分帮派的行动甚至变得更加激进了起来。
小丑虽然没有越狱，但上次见面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很让人警惕；双面人再度被警察控制，考虑到阿卡姆疯人院的选址对精神病患们来说只有负优化，蝙蝠侠还要争取让他保外就医，找个对病人更健康（同时也具备一定反重型犯越狱能力）的地方让他暂时住下。
这不太容易，就算以布鲁斯·韦恩的身份疏通关系，也有许多麻烦的人脉需要打点，并非纯粹的砸钱就能解决。好在这一次双面人的态度比过去几次都要配合，蝙蝠侠猜测是诺克斯的魔术暗示在起作用，但这种魔术的持续时间绝对不是永远，等到魔力的干涉消退，很难猜测双面人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被分成两半的磁铁，从此再无法恢复原状。
他按住额头，突然感到有种近乎于神经痛的疲惫。人类是会沿着时间不断发生变化的生物，或许只有魔女和妖精这种幻想种，才能在时间一轮接一轮的碾压当中保持形状不变。
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里，韦恩阔佬自然不会亲自工作，他们这种有钱人永远有一万种办法让属下们忙得仿佛要长出八只手，而自己还可以在阳光沙滩上享受度假休闲的时光——又或许，辗转于各种极限运动之间，把自己摔得浑身是伤。
但想要对这座城市做出有价值的改变，仅凭借殴打反派并把他们送进阿卡姆显然还不太够。
“还要争取一下让阿卡姆精神病院搬个地址……”
他将杯子里已经凉掉的红茶一饮而尽：“这可不容易，把位置选在那里肯定是他们有意为之。”
“很显然。”
阿尔弗雷德赞同地点点头：“即便我不是一位魔术师，对神秘学的了解不深，也能想出好几种从那座精神病院里面汲取力量的方式……这可是货真价实能下金蛋的鹅。”
作为一个实际上由私人运营并掌控的精神病治疗机构，阿卡姆精神病院的前身可以追溯到阿卡姆医院，其创立者为阿玛迪乌斯·阿卡姆，这个名字让布鲁斯很容易联想到那位大音乐家莫扎特的本名——想要说服他让精神病院搬个地址估计会非常困难，就像是他绝不会让出韦恩老宅一样，这座精神病院的实际拥有者应该也不会将祖辈建立起来的异域轻易出让给别人。
“我记得阿卡姆精神病院的现任院长是……夏普先生？”
迅速梳理完自己的记忆之后，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夏普先生曾经还动过竞选哥谭市市长的念头，幸好他没能成功。”
“院长和实际控制者未必是同一个人。”
就像他虽然是韦恩集团的董事长，但并不负责具体业务，有专业的执行总裁来为他打工一样——如果将阿卡姆精神病院也视作是一个魔术工房，又将阿卡姆这个姓氏作为一个魔术师家系看待，许多原本显得古怪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阿玛迪乌斯自己在建立精神病院之后不久就陷入了疯狂，之后由他的侄子来替代他的位置，再后来侄子也精神失常，几经周折之后，院长才更换成为了现在的夏普。魔术师家系的传代并不依赖于血缘，更多数时候是来自于知识和刻印的传承，因此魔术师群体也是广泛喜欢收养子女的群体——这一点看起来和韦恩家目前的情况竟然诡异地相似。
“看来我需要和夏普先生谈一谈。”
布鲁斯很快作出决定。
“以蝙蝠侠的身份？”
阿尔弗雷德说：“我去给您准备战衣。”
布鲁斯却阻止了他。
“不用——我是打算以布鲁斯·韦恩的身份。”
“噢，那可真是……”
阿尔弗雷德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那会很危险，Sir，我不得不强调，这可能会带来比蝙蝠侠身份更多的风险。”
“看上去软弱的人”比“看上去强硬的人”更容易遭到针对，从这个判定标准来讲，往阿卡姆疯人院里送进去大半患者的蝙蝠侠显然比韦恩先生在谈判桌上占优势。
“如果他是个魔术师的话。”
布鲁斯却说：“以魔术师的身份，应该会比蝙蝠侠更方便沟通。”
同为魔术工房的继承者。
同为占据了哥谭一小片土地的人。
“如果对方判定我是个魔术师，被过度拔高的警惕心理会更容易使他露出破绽。”
“但……”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最大的问题是，布鲁斯·韦恩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在对上魔术师的时候，天然地就占据了劣势。
“没关系。”
布鲁斯似乎预想到对方会说什么：“我不会一个人过去。”
有些底线在被打破过第一次之后就会变得愈发容易滑坡，詹姆斯·戈登直到现在都认为“被可疑的非人生物短暂寄生”是一种坚决无法接受的恐怖行为，而他现在都甚至有些习惯脑子里突然冒出声音的感觉了。
阿尔弗雷德果然一下子就不担心了。
“噢，祝你们相处愉快，顺便帮我问一下塔兰特先生愿不愿意抽空来吃顿便饭。”
谈正事可以，频繁吃饭就显得有些过了——布鲁斯在消息里绝口没提这件事，而是拐了个弯委婉表示，他怀疑阿卡姆疯人院的院长有问题，或许也是本土魔术师当中的一位，因此打算找个机会邀请他去看看情况是否如自己所预料的一样。
手机屏幕不会传递情绪，诺克斯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立刻答应了下来，似乎根本不觉得他们这段时间里相处得有些过于频繁。
“那么我预约好了明天上午的时段。”
他最后说：“明天见。”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