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徐柏樟哄睡,于清溏给钟严打电话,约在家门口的咖啡厅。
钟严到得早,低头翻菜单,顺便问他,“冰拿铁还是冰美式?”
于清溏说:“热红茶就好。”
钟严也不太意外,“老徐管得真严。”
"我胃不好,他是为我着想。”
钟严转动咖啡杯,“他怎么样?”
“睡了,目前还算稳定。”于清溏没功夫客套寒暄,“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起因,不局限于三年前手术,还有心理鉴定诊断单,以及当时事件的处理。钟严:“老徐没说?”
“说了点,他状态不好,我没细问。”
钟严磨磨牙,“也就是他脾气好,要是换我,绝不让那个渣滓好过。”
于清溏:“钟医生,您消消气。”
他在梁颂晟和钟严之间选择后者,也是考虑钟医生性格直率,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更容易毫无保留,他果然没猜错。钟严敞开腿,靠在对面沙发,“消不了,要不是穿着白大褂,不想给医院抹黑,我第一个上去揍他。”于清溏:“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钟严:“老徐和你说了多少?”
于清溏大致复述了徐柏樟的话,其他问题于清溏不担心,唯独对那份精神鉴定耿耿于怀。
钟严:“于老师,你相信他吗?”
“我不仅相信他,也相信你和梁医生,还有整个医院。”
作为医生,徐柏樟不会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接手术;作为朋友,钟严和梁颂晟不会置之不理;作为院方,也不会了包庇同意他转科室,并持续多年
但不论如何,徐柏樟亲口承认心理问题也是事实。
钟严松了口气,“谢谢你的信任。”
于清溏:“钟医生,柏樟是我先生。”
谢谢显得尤为生分。
“行吧,我收回刚才的话。”钟严耸肩,继续说:“他和你提过他小时候的事吗?”
于清溏心口揪疼,“嗯,我知道他爸爸的事,还有他妈妈。”
钟严:“他心脏的伤呢?”
于清溏:“也知道,他自己缝的。”
钟严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技术指导、没有专业设备,在不打麻药的前提下给自己缝合伤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于清溏等着他说。
“意味着他有坚韧的毅力、稳定的心态,还有绝佳的学习能力。说白了,他是外科领域的奇才,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听着夸赞,于清溏并没有多开心。换取天才称号的代价太高,每个字都沾着鲜血。
钟严:“在中医科领域,你觉得他是什么水平?”
于清溏清晰记得网络上的夸赞,但他谦虚了点说:“挺厉害的水平。”
“他是厉害,但纵观全国,和他一样厉害,甚至比他厉害的人也不少。”钟严挑眉:“你知道他在心脏外科,是什么地位吗?”于清溏屏住呼吸,胸口持续膨胀。
“于老师,要不要猜猜?”钟严似乎很期待看到他的反应,“别拘束,往夸张了猜。
于清溏攥紧拳头,“他是顶尖?”
钟严的笑挺戏谑的,像是不满他的回答。
他收回笑,郑重其事:“他是唯一。”
到目前为止,心脏瓣膜某个方向的手术,全中国只有徐柏樟能完成。他转了科就意味着该病无人能治,是绝症。“纵观全世界,能做那台手术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于清溏全身僵硬,紧张得能感受到脉搏。
钟严:“老徐读博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国外医学院、高校和研究所抢着要他吗?”
任何条件、所有要求,他只要他提,上天下地,都愿意满足。
即便如此,徐柏樟依然无动于衷。他拒绝了所有邀请,坚定回国。他想回来,想把绝症变成可治之症,将这条死路打通。“结果呢,回国还没一年,就他妈来了这么个破事,把他的梦想全毁了。”钟严险些砸了玻璃杯,“操!”于清溏没劝他消气,他也很想发火,想跟钟医生一起骂,甚至是诅咒那些不择手段、低劣肮脏的人。“于老师,你知道心外对老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没和我说过,但我能想到。”
是他的梦想,是为数不多的执着。
钟严咬牙,“他只是想当个外科医生,想亲手挽救更多人的命。他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这么对他!”于清溏有口难言,他能体会钟严痛苦,可作为伴侣的自己,又能好受多少。
对啊,他做错了什么
他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对他。
可钟严的“讨伐”还在继续,“不只是老徐,其他患者又招谁惹谁了?”
徐柏樟作为国内该项目的第一人,他无法继续手术,有经济能力的家庭当然可以去国外,找其他权威医生。但大部分患者,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付不起高昂的费用,但也想活着。他们本有活下来的可能,却因为医闹,失去了唯一挽救他们的人。
这不是限时的优惠福利,抢不到顶多失落一会儿。盼不来手术机会,就要活活等死。
“谁的命不是命,等待手术的患者,又做错了什么?”钟严捏紧玻璃杯,“有什么比本来能活着,却被迫等死更绝望?”于清溏深呼吸,努力平静,“他转去中医科,是因为那场手术?”
“那是其一,主要是那份心理评估报告。”
徐柏樟很介意、也很谨慎。他不是不敢拿刀,也并非束手束脚,他只是顾虑是否配做医生,有没有资格站在手术台上。他要对每一位患者负责,想配得上医生的身份,对得起这身白大褂。
这也是于清溏最在意的点,“那份心理鉴定报告怎么来的?”
钟严:“大二那年,有个全国性的大学生临床大赛,含金量很高,有资格的医学生都会参加。
他们自然也不会错过,一路过关斩将,三人同时拿到了决赛资格。
决赛前的必要流程,所有选手要经过心理筛选。也就是那次,徐柏樟收到了心理异常的诊断报告。
于清溏回忆鉴定内容,“上面写的嗜血症,是真的?”
提到这个,钟严的火更大,“嗜血症,在医学方面称为噬血细胞综合征。会使体内组织细胞增生,并能吞噬形态结构完整的细胞。病因主要是遗传、感染、恶性肿瘤,跟老徐的情况完全不搭边。”「注」于清溏回忆和徐柏樟亲近的时候,“但他似乎对血液很感兴趣。
钟严说:“你应该知道,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于清溏强忍着说:“意味着殴打的停止,是自保的唯一防护。
钟严:“不止,血液会让他清醒和冷静。”
钟严永远记得,当年在课上,第一次解剖尸体,其他人表现出恶心、恐惧、痛苦模样的时候,只有徐柏樟,从容戴上外科手套,认真切下实验体的器官组织。他眼里是对医学的敬仰,对捐赠人的尊重,是一种极度镇定,沉浸在专业领域的执著。
“说他平时心理状态反常,我可以接受,但在手术室,切开胸腔,看到鲜血后,他就是心脏外科的徐主任,认真、负责、专注。他把职业和患者的安危放在首位,绝不会有半点差池。”徐柏樟从未回避心理情况,每次手术,都有完善的录像设备,确保出现意外,能及时找出问题所在。“你以为他不想回去吗?他把心外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他热爱手术台,尊重那件绿色手术服,不愿它们受到任何玷污。”那是他十二岁时,用穿针的疼痛和一颗鲜活的心脏换回来的。
现在,他的梦想却被人亲手扼杀,还要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那份鉴定报告根本是夸大其词,他把老徐当什么,吸血鬼吗?”钟严说:“是,我承认,因为童年阴影,他的确对血液有超出正常观念的偏爱,但据我所知,他并非对所有人的血液都有吸食的欲望。钟严想起大学那会儿,他手臂受伤,开玩笑和徐柏樟说:“要不你顺便舔两口,别浪费。”
徐柏樟压根没理,还无比嫌弃,午饭都少吃半碗。
钟严好奇,“他对你的血感兴趣吗?”
于清溏没瞒着,点头。
钟严切了一声,
“我就知道。”
但我的血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吗?
真心爱的,才会痴迷。
于清溏说:“除了嗜血,其他方面的问题呢?”
“老徐童年经历过那么多,心理多少会受影响。再说了,现今社会,生活压力大,多数人都存在心理问题,光凭份报告单也太扯了。”于清溏:“那份心理鉴定报告,真的权威吗?”
“权威个屁!”
钟严至今记忆尤新,就算是他这种无所谓的人,做评估的时候也非常不适。当时的鉴定手段非常极端,逼人在窘迫中做出极限决定,非常不符合常理。钟严说:“老徐出事以后,我找过那家鉴定机构,结果人去楼空,影都没了。”
于清溏:“你的意思是,那家鉴定机构可能存在违规操作,那份鉴定报告
不合规,对吗?"
“不管合不合规,老徐都是天选外科人。”
不光是心外手术,徐柏樟的缝合技术也是顶尖,薄如纱的膜,能被他缝得看不到痕迹,连针孔都难找。徐柏樟那双手,牛得像开外挂。
既然这样,于清溏更不懂了,“为什么不报警处理?”
“当年患者家属没大闹,他拿着鉴定报告找到老徐,想要点赔偿金。”钟严不屑,“结果老徐没鸟他,他就找老头去了。于清溏:“老头?”
“就是院长。”钟严想起这事就来气,“老头担心事曝光闹大了,会给徐柏樟造成影响。
钟严补充,“你也知道,老徐在这件事上很敏感。后来老头自己出钱,把事摆平了。”
于清溏试探性地问:“那位院长给了多少?”
钟严:“二十万。”
于清溏不知说什么好,“你们院长还挺热心。”
“他就那样,软柿子一个,没个脾气,随便捏。"
于清溏:“....."
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钟严:“我倒是能理解老头的想法,如果事情暴露,舆论必然会影响徐柏樟。他可能会更受打击,彻底断送医学之路。”于清溏:“既然他的目的是要钱,这次为什么没找院长,要选择曝光?”
“八成是嫌钱来得慢,外加这种事也有风险,多少沾点敲诈勒索。所以改路子了,赚流量挣钱。”
近几年,网络媒体成为消息传播的主流,各大平台都有不少类型的网红达人,通过视频打赏和流量赚得盆满钵满。只要有人关注,流量就能迅速变现。
也的确如他所愿,事发不到一天,患者家属的社交账号已有三十多万粉丝,光是直播打赏就有二十多万。“他这是吃人血馒头。”于清溏恨得牙痒痒,“网络和舆论的本意不是这样,也不该被他们当做谋利的工具。”钟严嗤了一声,“像他那种人渣,阴沟里的臭虫,做什么都不奇怪。
“钟医生,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于清溏看表,“柏樟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还有两句话。”钟严抓了把头发,“于老师,说真的,老徐和你结婚以后变化挺大的。他以前闷得不行,除了工作,干什么都兴趣,自从有了你,他才变得有血有肉。“他童年挺不幸的,心理上难免有消极影响。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他挺稳
定的。按时喝中药,没做任何过出格行为。
"钟
严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特别特别真。"
于清溏:“嗯,我知道,还有要说的吗?”
“虽然挺蠢的,我还是想问问。”钟严说:“你不会离开他吧。”
徐柏樟正面临难关,如果感情又出问题,钟严真的怕他会崩溃。
“钟医生,您都说是愚蠢的问题了,麻烦别再问了。”
于清溏回到家,在窗边发现了徐柏樟。
他头发乱糟糟的,赤着脚坐在地上,像个等待已久的思念者。
“怎么坐在这里。”于清溏蹲下来扶他,“快起来,地上凉。”
“我醒了没看到你,找遍了整个屋子,你都不在。”徐柏樟像淋了雨的大狗,委屈巴巴的求安慰,“我就想等你回来。“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徐柏樟偷偷碰他指尖,小心翼翼,
"怕打扰你。"
于清溏反手把人拉住,手掌紧扣在他手心,
“你和我之间,没有打扰这一说。"
徐柏樟不满足,又去拉另一只手,看着他,一眼都不眨。
于清溏和他对视,“但是柏樟,你撒谎了。”
他从南边回来,徐柏樟坐在北边的窗口,永远看不到他。
徐柏樟低头,“我怕等不到。”
又想等,就在这里等。
没有希望的等待,就不会失望。
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傻傻守在门口,却永远盼不到妈妈来推门。
“柏樟,你看着我。”于清溏托起他的脸,“还记得我向你求婚前,问你的话吗?”
徐柏樟:“你说,‘我想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
于清溏:“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记得。"
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柏樟,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徐柏樟:“我隐瞒了病情,骗了你。”
等了盼了想了十二年的人,机关算尽、费尽心机,让自己完美无缺,包装成他喜欢的样子,把他“骗”进了家门。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像个自私的小丑,不过是想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仅此而已。
于清溏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按在心口
“你隐瞒病情,我是挺生气的,气我没能第一时间知道,没能早点陪在你身边。也气我做的不好,没能让你对我完全信任。徐柏樟抱紧他,“没有,你很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是怕你介意。
他以为,只要按时吃药,再努力克制喜欢,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吃药不难,但克制喜欢比登天还难。
于清溏:“我为什么要介意?”
徐柏樟:“我有病,配不上你。
“柏樟,爱情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其他都不是
理由。”于清溏又说:
"何况,性,瘾也是病,我们算天生一对。"
于清溏:“说不过就听我说。”
徐柏樟:“我说不过你。”
“柏樟,我不是医生,没研究过心理学,我只知道,我爱的人童年受了伤,现在又被人诬陷。我很心疼,想为他平反,再用我的余生来爱他、陪伴他,帮他抚平伤疤,成为快乐积极的人徐柏樟:“清溏,谢谢你。”
谢谢有你在,
还好你还在。
“傻瓜,不许说谢谢。”于清溏拉他,“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徐柏樟僵在原地。
于清溏拿着串糖葫芦,走到他面前,
“晚了点,不许怪我。"
“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于清溏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咱们家附近没有,我特意去阳城小学门口买的,从一群小朋友里杀出重围,挑了串最大的给你。”徐柏樟只看着他,不动。
于清溏:“你不吃?那我可吃了。
徐柏樟像雕塑。
“那我真吃了,不给你剩。”
最上面那颗刚吞进去,于清溏被人抱住,有脆皮外壳咬碎的声音,另一半的糖葫芦含进徐柏樟的嘴。于清溏含下另外一半,“好吃吗?”
“好吃。”徐柏樟扣住他的脖子,和他额头相抵,“特别好吃。”
盼了二十四年的酸和甜,终于吃到了。
俩三十岁的男人,非常幼稚,你喂我、我再喂你,吃完了整根糖葫芦。
徐柏樟收走竹签,往厨房走。
于清溏拦住他,“干什么去?”
“做饭。”
于清溏指着两个大饭盒,“爸妈早准备好了,据说都是你爱吃的。”
徐柏樟心口乱颤,“爸妈也知道了。”
“放心吧,爸妈没事,就是担心你身体,非要过来看你,还让咱们过去住,怕我不会做饭,照顾不好你。”于清溏说:“我知道你想安静,没让他们过来。“柏樟,不论是我还是爸妈,永远都站在你这边,相信你支持你,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徐柏樟从未如此满足,“谢谢爸妈。”
“都是一家人,不许说这些了。”于清溏打开饭盒,
“我看看妈都做了什么好东西。”
于清溏夹了块肉,递到他嘴边,
“今晚破戒,要多吃。
徐柏樟含进嘴中,“妈厨艺越来越好。”
“就属你嘴甜,一会儿电话亲口告诉他。”
徐柏樟:“好。”
饭后,于清溏承担了刷碗的任务,他收拾完,在书房找到了徐柏樟。
于清溏帮他捏肩膀,“这几天好好休息,回头再忙。”
“没事,我整理点东西。”
于清溏看到桌上的文件,“这个是?"
“患者家属当年要挟我的录音,我也准备了些证据,本打算告他,但钟院长用钱帮我摆平了。”
于清溏:“钟院长?”
“钟严的爷爷。”
于清溏:"....."""
怪不得一直叫老头。
爷孙性格差距好大。
钟院长主张和气,患者的死也是事实,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小孩。除了担心徐柏樟,他也不想事情闹大,让孩子受苦。可善良不该作为压榨对象,这次,徐柏樟不打算心软。
于清溏翻看证据,“告是必须的,但能不能给我一份。”
既然他这么喜欢炒作,又这么想火,刚好,借他炒起的流量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社会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