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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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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清溏的手被反向握住,掌纹仿佛嵌进他骨头里。

大约等了几分钟,才听到徐柏樟说:“三年前,我给一个患者做过心脏瓣膜方面的手术,她没能挺过去。”于清溏试探性问:“出现意外了?”

手术有风险,特别是大型外科手术。很多医闹都源于意外事故,或是家属对治疗结果不满。

徐柏樟:“手术很成功。”

于清溏能感受到徐柏樟的紧张,“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这类超高难度的手术,术后恢复同样存在风险。按照院方的安排,患者送进ICU,连住了十四天。病情逐渐转好,家属要求转回普通病房。患者并未完全脱离危险,徐柏樟建议再住一个星期,家属并不领情,认为院方吸血坑钱,一天几千块的住院费,对普通家庭并非小数。患者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十六个小时,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患者出现严重心率衰竭,因抢救无效而亡。最不讲理的那类患者家属,因人财两空、心有不甘,便把气都撒在医院和医生身上,丝毫不考虑造成结果的主要原因。“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因为他而放弃心脏外...."于清溏握住他的手,“柏樟,你还好吗?””

徐柏樟脸色苍白,显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可此时的他,已经不适合当分享者。

“柏樟,我好累。”于清溏去摸他的脸,想帮他暖热苍白,“不聊了,咱们睡觉吧。

“好。”徐柏樟恢复温柔,帮他擦干净身体,带回卧室。

加宽的双人床,彼此挤在同一侧。

徐柏樟抱得很紧,好像松开一点,人就会从他身边离开,像青烟一样飘走。

于清溏一夜未眠,一大早便赶去台里,试着搜寻当年的新闻报道。

柳思妍也不放心,风风火火过来,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你问的怎么样了?”

于清溏翻找资料库,“是三年前的手术,具体细节不清楚。”

柳思妍窝火,“这么大的事,你就问这么点,镇定过头了吧。”

“他状态不好,就没再问。”于清溏不想在他伤口上撒盐。

柳思妍揉乱头发,“清溏,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责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能盲目信任。”柳思妍说:“他不会无缘无故转到中医科吧?”

“思妍,假设你在法制栏目出现重大失误,你觉得台里会允许你调到生活栏目,事情就此了结?’

柳思妍冷静细想,“也对。”

治病救人比办栏目严重多了。

这么大的综合医院,处处是监督媒介,他们不可能、也不敢包庇一个医生。

柳思妍:“现在怎么办?邮件内容挺疯的,事情过去了三年还要闹,就算咱们压下来,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于清溏顾虑的点。就昨天的状况来看,这件事是徐柏樟的伤疤,强行问可能会伤到他。

于清溏搜索台里的新闻库,却一无所获。他掏出手机,在梁颂晟和钟严的号码之间徘徊。

“清溏,别查了,出事了!”

“怎么了?”

柳思妍递来手机,“刚拍的。”

是一条视频录像,拍摄地点在省医院门口。周围纷乱嘈杂,夹杂着哭丧的背景音。十几个人身穿丧服,头裹白布,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杀人凶手徐柏樟,还我老婆的命!]

[省医院伤天害理,雇佣精神病当医生,活活害死我老婆。]

[吃人血的精神病!滚出医院!]

于清溏胸口仿佛插了钢针,血缓慢往外冒。

“还有。”柳思妍划开下一张图片,“那帮王八蛋把这个印成宣传单,在医院门口到处发放。

上面印有徐柏樟的姓名和照片,还有一份精神类的疾病诊断单。

似乎是份医学方面的赛前体检单,上面显示,徐柏樟有严重的心理缺陷,且有嗜血倾向,故取消其参赛资格。表单后面还有特别备注:建议慎重考虑其后续的从医资格。

于清溏不清楚,出具这份表单的是何种机构,但这样的结论,等于扼杀了热爱医学者的梦。

于清溏捏紧手机,把证据发给自己。

柳思妍拍拍他,“清溏,你放心,咱们自己人,新闻不会胡乱报道,警方也过去了。

“嗯,我没事。”于清溏不在乎其他,他只是担心徐柏樟,“你帮我请个假,我得找一趟他。”

“去吧,随时电话联系。”

于清溏往车库赶,掏手机给徐柏樟打电话,他今天出诊,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

电话无人接,他试着联系梁颂晟,仍然打不通,最后钟严接了电话。

“老梁把他送回去的,亲自看他上的楼,现在应该在家。”

“谢谢你,钟医生。”

“不用跟我客气,你多陪陪他,有事随时打电话,二十四小时。”

于清溏推开家门,西装丢在地上,鞋子随意乱脱,完全不像往日的徐柏樟。

于清溏找了一圈,最后在次卧发现了人。自从搬到主卧,他再也没来这里睡过。

卧室拉紧遮光窗帘,明媚的上午,房间阴森森的。

徐柏樟埋进被子里,像个厌恶阳光,只在夜间出行的动物。

于清溏站在门口,轻轻敲门,“柏樟,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几分钟才有回复,“我困了。”

“我也困了,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又过去半分钟,没能得到声音。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于清溏脱掉衣裤,躺了进来。

徐柏樟背对着他,像不会动的假人。

于清溏稍微往里靠,把额头贴在徐柏樟后背,轻轻吻着他,“柏樟,你今天好冷·.....

“都不抱我了。”

“之前每次回家,都会抱我的。

“昨晚也不这样的,柏......"

温柔超不过三遍,于清溏被温暖包裹,空气里是他喜欢的气味。

于清溏仰头吻他的下巴,吻了三遍才说:“等很久了吧,来晚了。

“清溏,清溏。”徐柏樟抱得他紧,像不舍分离。

“我在呢,一直在。”于清溏不断亲吻他,想帮他缓解焦虑。

徐柏樟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你相信我。”徐柏樟用尽力气,“手术很成功,我很努力,没有失误,我非常清醒,我到现在还记得手术的流程。“开胸,肋间切开,心包切开,心包悬....没有问题,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柏樟,放松,不需要解释。”于清溏拍拍他,“我不在乎手术,我只想更了解你。”

“想了解你的童年,还有你耿耿于怀的经历。”

如果那份心理报告属实,造成他心理影响的,多半与童年有关。

徐柏樟:“怕你不想听。”

“你不是我,不要代表我的想法。”于清溏说:“我们是伴侣,你之前告诉我的,要试着倾诉,不是藏在心里。"好,我说。"

和大部分农村的孩子一样,徐柏樟的童年是黄土地、村口的戏台还有河边灿烂的太阳。

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和梦里不一样,不会做玩具、不会用胡子扎他、也不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玩骑马;也不像书本里所说,是他的肩膀,勇敢高大,能撑起整个家。他的爸爸只会喝酒吹牛、殴打妈妈。

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女性,读书不多,贤惠能干。能下地干活、也能做一手好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是这样,爸爸还是不满,喝醉了酒,就找各种理由殴打她。

他有多凶残的爸爸,就有多温柔的妈妈。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能在妈妈爱中化解。

徐柏樟喜欢妈妈做的饭,爱听妈妈唱完儿歌说晚安;喜欢陪妈妈下地撒种、在院子里摘菜,又或者,只是在炎热的午后,靠在妈妈身边,看她用麦秆编织出整个动物园。他永远记得妈妈被打出血的伤口,还有爸爸喝到烂醉,令人厌恶的呼吸声。

那时的徐柏樟胆子很小,只敢躲在墙角里哭,等到听不到爸爸的呼噜才敢走出来,小心翼翼帮妈妈擦干眼泪,再偷偷舔掉她手背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小时候的他日日盼望长大,想变得强大,带妈妈离开,去没有爸爸地方生活。

梦还没实现,就扼杀在八岁那年。

那天,他挤在妈妈怀里说想吃糖葫芦,妈妈拍拍他的头,说去给他买,让他听话在家等。

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等到天黑,等到入睡,最后等来了妈妈的死讯。

在自家麦地里,躺着永远醒不来的妈妈,身边倒着的农药瓶,徐柏樟曾亲眼见妈妈塞进兜里,带出家门。那片麦地是村口卖糖葫芦的反方向,妈妈走过路根本绕不到村口,他注定吃不到糖葫芦,也永远与妈妈两隔小时候的徐柏樟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不买糖葫芦,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不要他。

长大以后,他又想,妈妈可能是病了,无法接受痛苦,便选择自我了结。

越是这样想,徐柏樟就越自责。

如果他没吵着吃糖葫芦,如果他跟妈妈一起去,如果他能早点出去找,是不是都能拦住妈妈。

甚至是,如果爸爸打妈妈的时候,他能勇敢点挡在身前,能努力保护她,也许妈妈就不会自杀。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抓不住的,就再也没有了。

妈妈的死并没有让父亲收敛多少,唯一改变的,是把殴打的对象从妻子变成儿子。

当年只有的八岁的徐柏樟,承受过任何方式的毒打。在暗无天日的童年里,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后来,徐柏樟发现了“自救”的方法。

爸爸打他不分轻重,但只要出血,就会立即停下。在他伤口长好之前,都不会进行暴力,还会买些零食给他。为了防止被打,徐柏樟开始在身上制造伤口。趁父亲抽打的时候,故意将受伤部位给他打,再露给他。虽然残忍,但是唯一的办法。

于清溏抓紧徐柏樟的衣领,忍不住啜泣,“他是魔鬼,他不配做父亲。”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徐柏樟擦去他的眼泪,“别哭,清溏,不要哭。”

你闪闪发亮,那么美好。

天生就长在阳光下,不该被黑色的故事沾染。

“我没事。”于清溏挤进他怀里,

“我只是好心疼,心疼你、心疼离世的妈妈。”

徐柏樟亲吻他的泪水,永远舍不得他难过。

于清溏:“他该死,他不配活着!”

徐柏樟冷笑,“他已经死了。

于清溏突然清醒,心口胀疼,“柏樟,你、你不会,他的死不会你......

“别怕,他用不着我,是自己咎由自取。”

徐柏樟十四岁那年,父亲的遗体在高速公路上被发现。

寒冬腊月,他躺在路边,冻成了冰块,气都没了还握着酒瓶。通过监控录像发现,当晚凌晨,烂醉如泥的他走到高速公路,自己钻进大车下面家人离世,更多是庆幸,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于清溏摸到徐柏樟胸口的疤,“这里呢,也和他有关?”

徐柏樟默认。

于清溏想起那个扭曲的刀口,凹凸不平的缝合线,“是他弄的?”

“不、是我自己。”

那年徐柏樟十二岁,小学毕业,父亲撕了他的户口页和录取通知书,禁止他读初中,逼他出去挣钱。那个时候,读书是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徐柏樟想考出去,想离开父亲,想有自己的生活。

他不甘心,激烈反抗,换来了暴力毒打。那天,徐柏樟舔着自己的伤口,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他握着那把自残无数次的小镰刀,听着自己的心跳,想起了妈妈。

妈妈自杀,何尝不是解脱。

如果一刀捅进这里,心脏停止跳动,他再也不会被打,也不必经受痛苦。

“我握住刀柄,对着胸口,划了下去。”

于清溏抓住他心口的衣料,急得想锤,又舍不得,“你怎么会这么傻。

徐柏樟:“当感受到锥心的疼痛,看到鲜血直流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么傻,为什么把别人的错加在自己身上,我不该死,我也不能死。

在旁人眼里,血液是疼痛、是恐惧、是残忍的代名词。在徐柏樟的心中

液是让家里安静、让自己不被殴打的仅有途径。

血是他的救命稻草,是清醒镇定的灵丹妙药。

他忍受疼痛,用力按住伤口,想起在村口书店翻到的医学书籍,上面讲过伤口的缝合和处理方法。

家里没有缝合针线,他就把普通缝衣针穿上棉线,用明火高温消毒,给自己缝伤口。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敢相信,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他,是怎么在完全没打麻药的情况,一针一针穿过皮肉,把那道三厘米的刀伤缝上的。家里没有消炎药,他在中医书里看到过有消炎功能的草药,就长在院子旁。徐柏樟把草药碾碎敷在伤口上,按照书上的方法,一周后拆线。伤口愈合,伤疤却永在。

从那时候起,徐柏樟便沉迷上了医学,他废寝忘食、拼命努力,想用自己的手挽救更多人的命。

后来,他如愿考上医科大学,出国读博,进入省医院心脏外科,一切都那么顺利。

唯二的差错,是那份精神鉴定书,还有三年前的手术。

“柏樟,手术不怪你,你没有错。

“可他拿到了我的心理异常鉴定。”徐柏樟蜷身体,“我是个疯子。

不管怎么证明手术他没有问题,都无法开脱他心理异常的问题。

于清溏很讨厌这种说法,“你不是疯子,你只是病了,人活这一辈子,谁能保证不生病?”

徐柏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失望,你在我眼里独一无二。”

于清溏抱紧他,“柏樟,你就是你,不需要在乎旁人的看法。”

"我不在乎。”

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早就体会过黑暗和肮脏,没有什么能压倒他。

如果他会因此难过,早在妈妈自杀那年、被爸爸通迫那年、鉴定为精神疾病,取消参赛资格,甚至不建议学医那年,就已经想不开了。于清溏:“既然这样,就别把流言蜚语放心上。”

“我从没放过心上,也不在乎流言蜚语。”徐柏樟睁开眼,瞳孔里只有他的影子,“我在乎的,只有你。”在乎听到这些的你会怎么想

在乎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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