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幼眠有一瞬间思绪是沉顿的, 喻凛看着她怔松约莫三息,然后她反应过来了。
径直清咳了一声,小脸微红, 她是羞的,不过恼怒更甚,“你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罪魁祸首却佯装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甚至还在反问。
方幼眠略是无言, “...你方才说什么?”
他现在是越来越不知廉耻了, 竟然公然胡说八道, 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好吧, 不是青天白日, 不过烛火照亮一方, 也算是朗朗乾坤之内了。
方幼眠往旁边看了一眼, 幸而婆子不在,否则真要被听去了。
“哦...”他语气淡然, “只是问眠眠要不要吃面。”
“不是这一句!”
方幼眠觉得有必要给他好生纠一纠, 若是现在就这样, 日后越发口无遮拦怎么办?
喻凛这只老狐狸, 还想避重就轻。
他不说话,方幼眠忍下心气, 提醒他, “是下一句。”
他倒是没有再装聋做哑打哑谜了, “眠眠说不要吃面, 我才问眠眠要不要吃我的。”
他居然很平静的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虽说不是原话, 却也到了点上。
俊美的脸上不掺杂一丝的情欲, 也没有笑了, 神色如常,就好像在陈述一桩穿衣吃饭,无比寻常的事情一般。
反而显得她有些大动干戈,过于愤懑。
方幼眠微微抿咬下唇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总不能戛然而止。
“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她蹙着黛眉,“尤其是在...外面。”
“什么样的话。”他十分有趣欣赏她又羞又恼的神色。
“你堂堂督查司大人,好意思跟我在这里打太极装傻?”方幼眠才不入他的套子,随着他绕来绕去。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唇角隐隐约约的戏谑。
分明就是故意!
“这里又不是外面。”他道。
“何况,眠眠真的以为我会对着别人这样吗?”
方幼眠还真的深思了一下,喻凛在外面,对着别人的确不这样。
他都是冷淡不近人情,矜傲自持。
“...你对着我也不许这样。”
他看着她,渐渐收敛起笑意,神色忽而寥落下来,低低的一声哦,随后慢吞吞用着碗里的面。
方幼眠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谁?
哦,是方时缇,她受了什么委屈,亦或者不想吃药的时候,就是这样慢吞吞搅合着碗里的汤药,捏着汤勺。
下一息,眼泪就大颗大颗掉落下来了,砸到碗里。
喻凛应当不会这样罢?
他怎么可能会哭。
话是这么说,她的目光不曾挪开,之间男人眉宇之间染上了寥落的同时,他也攥紧了木筷,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幼眠,“...你做什么?”又想跟她耍什么花招。
下一息,他故作倔强似的,“没有做什么。”
说话之间,已经感觉到他的委屈了,因为他的声音染上了浓重的鼻音,就连鼻尖都有些红了。
方幼眠大为震惊,“?!”
“你....”
“没什么。”他不吃了,放下木筷,别过俊脸。
故作倔强的意味越发的明显,方幼眠震惊在原地看着他状似有些红润的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没有想到我在眠眠这里如此不堪。”
方幼眠,“......”
她不过是规训了他两句而已,这算是什么不堪啊,怎么就牵扯上不堪了。
等等,她也不算是规训罢,不过就是提醒。
她算是彻底服了喻凛,“我没有说你。”姑娘的声音下意识和软了一些。
老狐狸在心里挑眉,虽说祝应浔做事一直不着调,但他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有用的。
不过,真的要哭出来有些许难了,做做样子还是可以办到的,没想到还真的把她给唬住了。
嗯,不错。
方幼眠哪里知道喻凛内心的想法,只见到他寥落可怜的神色。
谁敢想,不够就是一两句而已,能把喻凛险些给呛哭了。
她方才就应该当个哑巴,不应该提起这个什么话的。
“我不过就是想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别人听去,有害你...”
本来想说害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喻凛肩负喻家长房的重任,日后定然是要再成亲,怎么总是跟着她纠缠不休。
可要是在这个当口说这句话,万一喻凛又跟她发癫怎么办?
于是她转了一个语气,“有害你大都督的威名。”
“这里又没有别人。”
方幼眠再次噎声词穷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喻凛这样的难搞。
“我知道,眠眠厌恶我。”
他又来了。
方幼眠转身从另外一边拿了一盘有些冷却的栗子糕,“你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只是有些冷了。”
不过,糕点冷吃下去也没有什么,只因为方时缇常年吃药,肠胃弱些,家里置放的糕点膳食,方幼眠都和婆子说,做成温热的。
吃东西堵上他的嘴。
偏偏他不吃,“...我喜欢眠眠,所以想亲近你,想跟你多说说话,可是你总不理我。”
白日里有个人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喻凛可没有忘记。
“明明都是朋友,为什么那个姓吕的就能亲近你。”
“他哪里能亲近我了?”方幼眠下意识把亲近着两个字眼规划到了喻凛拐带过去的“亲近”。
“你还把我当成戏人使...”
方幼眠,“......”他到底是怎么又把这件事情顺理成章给翻出来的?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些吃罢。”她就不应该开这个口。
不论是不是真的,她都说不过喻凛。
方才他就凭借一己之力把吕迟叙都给堵了回去,说真的,方幼眠还从来没有见到吕迟叙如此吃瘪。
昔时在蜀地,那些难缠的生意人都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更有甚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上很多应对人的本事,都是与吕沁宜相熟之后,与吕迟叙打交道学来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看了她一会,好久才接着吃有些坨了的面,看着有些许可怜。
方幼眠觉得她应当去看看郎中,好叫人给她开一副治疗心软的药方。
许是因为面坨了不好下口,他吃得很慢很慢,方幼眠想催促又不好催促,经过方才的事情,她如今跟喻凛说话都要慎言。
由着他吃就是了。
谁知道这一磨蹭,外面居然又开始落雨了,且越来越大。
方幼眠侧身看过去之时,错过了男人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等的雨来了。
“怎么又开始落雨了?”
想到那日他落雨之后发生的事情,方幼眠有些心急,只盼着这场雨下会子就停了,最好赶在喻凛吃完面之前。
谁知道她不过转了一个身看了一会细密的雨丝,喻凛居然就吃完了。
他不曾跟那日一般,说是要留下,擦了擦嘴角,便说是要离开了。
方幼眠有些许不解,“......”
看着男人的背影,方幼眠四下找了找油纸伞,幸而厨房这地方就有一把。
连忙追上了喻凛的脚步,递给他,“呐,撑着伞回去。”
“不用了。”他拒绝了方幼眠的好意。
“我住得不远,一小截路而已,哪里就淋死我了呢。”
话是这么说,他却清咳了一声,好像感染风寒那般,面色也有些苍白。
如今已过了秋,夜里便是不下雨都寒浸浸的,若是淋着这样的大雨回去,只怕是要生病了。
况且,瞧着喻凛身子骨不大好的样子?
方才不是还咳嗽了。
“你...到底和我闹什么气?”方幼眠察觉到了。
“适才的话我算是说错了好么?”她跟他道歉,想要快点了解此事,也不计较源头在谁了。
“真的不用了,我知道眠眠厌恶我,不想看到我,若是拿了伞回去,定然要送回来的。”
“你可以让千岭送回来。”
“我想见你,这样好的往来契机当然是要自己来。”他直言。
方幼眠叹息,“家里还有旁的伞具,你便拿去吧,也不用还了。”
“这样更不好了。”他道。
“有什么不好?”
“既是眠眠的东西,我必然会睹物思人。”
方幼眠没好气,“难不成我的东西你日日都在看么?”
“是。”他站定看着她的眼睛,“日日都在看。”
男人眼中流露的深情令人无法忽视,方幼眠被他看得心下微紧,“......”
“你给我做的香囊,我随身携带,日日都看,睹物思人。”
她敛下的视线不自觉随着他的话落到他说的物件之上。
看得出来喻凛的确日日携带,因为香囊已经有些许褪色了,边角的毛碎以及针线表面也卷起来不少,想来是因为喻凛时常放在手掌当中摩挲,故而才会这样。
“何必呢。”方幼眠别过眼。
“眠眠若是得空,再给我做一些小玩意吧。”
“什么小玩意?”
“就是上次你去祝家给祝少夫人做的那些东西。”
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我们从成亲到和离,你就只给我送了一个小香囊...”
“眼看着要坏了,可我又不想摘下。”
方幼眠不经随着喻凛的思绪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喻凛送过她许多东西,大大小小,都很珍贵少见。
她好像,的确没有给喻凛送过什么。
这个香囊也是敷衍的物件。
因为他凯旋的事,众人皆送了贺礼,雯歌在旁边催促,后来她便从给弟弟裁衣衫所剩的布料当中剪了一块,做成香囊,送给他。
想着喻凛不喜欢她,应当也不会在意她送的东西,毕竟不值钱也不算出众,至多就是小巧而已。
谁知道他竟然这样喜欢,还日日配在身上。
这又不是名贵的器玉,纵然是上好的布料,也会陈旧。
“......”
“那改日给你做一些小玩意就是了…答谢你在朝堂之上对阿洲的照拂。”
方闻洲回来都跟方幼眠说过了,同僚当中有人看不过眼他,暗地里挤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喻凛悄悄给他周全着。
他也是后面才知晓,否则指不定要遭人暗算。
她倒是很会找名头,是怕他胡思乱想之下胡言乱语。
“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眠眠不必感怀于心。”
“这不是你该做的。”她和喻凛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却一直在照拂阿弟..
“本就是我该做的,若非是我,阿洲也不会受到宁王一党的打压挤兑,我为他带去的苦恼,自然应当尽一些绵薄之力弥补。”
他的话倒是说的很漂亮,方幼眠纵然不沾朝政,却也清楚,即便方闻洲不曾因为她的关系惹得人愤恨,可他在这场党争当中不站队,不受宁王拉拢,迟早也是要受到打压的。
“你不用说,我也明白。”方幼眠道。
“真的明白吗?”喻凛问。
“嗯?”方幼眠反而被他一句话搞得疑问了。
“我求爱眠眠,自然要多做一些,感化你的心肠,好叫你给我个机会。”
方幼眠,“......”
不想理会喻凛的这句话了,往外看,雨又开始大了,说几句话的功夫,竟也没有转小的势头。
“我走了。”赶在她开口撵人之前,喻凛率先道。
他出了宅子,竟然真的一头扎进雨幕当中。
方幼眠叹了一口气把人给拽住,“罢了,暂且留一留,等雨水小了再走。”
他的眠眠就是太心软了,苦肉计对她十分有用。
她自己或许都不曾察觉,她是吃软不吃硬的。
“会不会不太好?”这时候喻凛还有脸跟她扭捏起来,方幼眠都是服了他的。
“若你要走就走...”好烦人呐。
她已经跟喻凛浪费了好多时辰,方幼眠不欲再纠缠下去了,折返回内院。
喻凛没怔多久,勾唇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喻凛看着她的身影,方幼眠垂眸之时,亦能够看到地上男人的影子。
令她想起当初在喻家,每次去给喻家的长辈们请了安,她跟着喻凛走,一开始他在前面,后来渐渐的他会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等着她,再如今变成她在前面了。
到了正厅之后,两人就端坐着,谁也不说话。
外面的雨势丝毫不减小。
到了后面,方幼眠也挨不住了,本来就累。
她起身,“你去住我的院子罢,我去跟缇儿睡。”
不等喻凛回话,就离开了。
虽说能够留下,甚至得住她的院子,这很值得欣喜,可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好办法,他手下的高手都是男子,总不好叫人入方时缇的院落把内门给锁了。
方幼眠入了院子,手落到门上,却发现从里面锁住了。
她疑问,“?”
怎么如今在家里歇息还要锁门了?
方幼眠以为出了什么事,问了守夜的小丫鬟,倒是说方时缇在里面歇息的。
她不放心还是叩了叩门,方时缇醒了,一听方幼眠来,吓得人激灵,“阿、阿姐...你怎么来了?”
一听方幼眠要来与她一道歇息,方时缇下意识拢紧了衣衫,“阿姐...不如改日罢,我方才有些发凉,吃了药,想要自己睡。”
可不能让阿姐进来,否则会被看到。
听到她发凉,方幼眠担忧,多问了几句,方时缇都说没事,见她执意要自己休息,方幼眠只能折返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喻凛居然还在那地方坐着。
两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