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祥二十七年,夏末,八月十九,夜。
上京城,贺宅。
贺雪睡得迷糊,耳畔传来女子焦急催促的声音。
“小姐!小姐!老夫人寿宴快开始了,你这要是再躺下去,那给老夫人做寿礼的经书要抄不完了!”
是原本伺候她的丫鬟云汐的声音,这丫头不是替她嫁给了丹城富商了吗?
还有老夫人寿宴不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吗?
自从那次老夫人寿宴之后,她那日子就落到尘土里,活成丧家犬似的。
贺雪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身来。
雕花的梨花木大床上,白纱曼曼。
床头角落精致的银炉,香烟寥寥。
屋里五盏铜灯都点着,亮如白昼。
她分明是在租住的破落小屋里睡下的,怎的一觉竟回到了原来的闺房?
她这是重生了?!
贺雪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云汐着急,一边帮她更衣,一边催促道:“小姐,你之前顶撞了老夫人,被罚禁足。要是今日再不送礼,定会被人数落使性子,说你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到时候不免又是一通责罚。”
云汐将傻了的贺雪拽到桌前,递给她毛笔。
“反正也出不了屋子,我就不帮小姐仔细打扮了。”
云汐看了一眼桌上才抄了一行字的经书,不由摇头,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老夫人休息前,小姐你能不能抄完。”
末了,她叹了口气,“我去给小姐拿些吃的来。”
贺雪回过神来,赶忙拉住要走的云汐,吩咐道:“你去跟好我娘,一会钱通商行送来的人有可能不是我弟,我娘怕是受不了,会想不开寻死。”
“啊……”云汐一脸惊讶,满眼疑惑。“可是,小姐你已经气得睡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没事,一会自会有人给我送吃的。”贺雪将她送至门外,催促道:“快去。”
云汐便不再多言,转身迈着小碎步跑开了。
贺雪扶着门檐,看着云汐娇俏的身影消失在院外。
想到前世,她官拜左都御史的父亲,贺逸之因涉嫌通敌叛国,畏罪自杀死于狱中,虽盖棺定罪,但好在陛下宽厚,未殃及家族。
紧接着北疆传来噩耗,因军中出了叛徒,走漏军情,北疆十万将士惨死,其中夏家风骑兵遇伏全灭,她弃了仕途非要参军的哥哥贺若海也在其中。
接连打击下,娘亲病倒。
好在后来钱通商行的人寻到府里,说是他们有商队回来途中遇到了重伤的贺若海。
娘亲当即付了一大笔银钱,病也好了大半。
只可惜,钱通商行送来的人并非贺若海,只因他身上有一封贺若海写的家信,而他又重伤昏迷,以至于弄错了人。
她娘受不了打击,也没多言,只说回屋休息,谁也没想到她竟上吊自尽。
而她听说贺若海回来了,便让云汐与她换了衣服,蒙混出门,去看哥哥。
云汐这丫鬟留在屋里假扮她,被她堂妹引来的外男,陈富商给玷污了清白。
“大小姐,外面风大,回屋吧。”
一旁的家丁开口,打断了贺雪的思绪。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小姐莫要为难人。”
贺雪见状,走回屋,将灯吹灭,只留了一盏角落里昏黄的灯。
没一会功夫,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二小姐!”家丁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帮她开门,奉承道:“二小姐真是人美心善,还惦记着大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以后谁要是娶了二小姐,可真是福气。”
来人正是她堂妹贺柔烟,手里拎着食盒,冲家丁温柔一笑道:“哪的话。你且去吃些酒菜吧。”
“可是……”
“无妨,我在这儿看着。”
家丁欢喜地应了一声“好”,便离开了。
贺雪勾唇冷笑,这下了料的饭菜,她不去取,自会主动上门。
贺柔烟走进屋里,就着昏黄的灯光,走到桌前,一边摆放饭菜一边数落道:“姐姐,你那个云汐啊,都不管你饿了一天,我喊她,让她先给你送吃点的,她竟也不理我。怎么能让姐姐你饿肚子呢,我见喊不动她,便自个给你送吃的来了。姐姐快来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还有我特意为你带了桂花酿。”
“二妹妹对我真好,我会好好谢谢你的。”贺雪起身,缓步走来。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谢。”贺柔烟回眸看向走来的贺雪,笑着问道:“姐姐,你这屋里怎么不多点盏灯啊?”
“因为太亮了,不好下手。”
“什么呀……”
“哐”的一声,贺雪用木枕将她砸晕在地。
拿起桌上的酒壶,捏开公孙柔烟的嘴,就给她往里灌,灌了有大半壶桂花酿后,将人像死猪一般拖到床上,脸朝里摆好。
出了门,想了想,又回屋寻了打火石。
关上门,在院子里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候着。
约莫等了一会,就见二婶引着醉酒的陈商贾进了她昏黄不明的闺房。
很快屋里激烈的“打斗声”传来,二婶扒着门缝,还想瞧个仔细。
贺雪点燃了一处草丛,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二婶见状,吓得赶紧开溜。
若是让人发现,是她将外男引到大小姐院里,可就完蛋了。
很快众女眷宾客拥着老夫人,立在她小院里,杵在她闺房前。
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两个纠缠的身影,配上暧昧的声音,众人几乎都明白这屋里此刻正在上演什么。
“这陈商贾真是喝多了,怎么跑大小姐屋里头去了。真是的……”二婶走到老夫人跟前,一脸痛心道。
“都怪我,平日里银钱管得紧了些,没想到雪姐儿竟打起了陈巨贾得主意。哎……这丫头……”
老夫人握着拐杖狠狠地捶了捶地,痛声道:“她打小就胆子大,有主意。哎。只可惜周世子……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永昌侯府啊!”
“大小姐既然认定了陈商贾,那我们永昌侯府只能退婚了。”侯府夫人面色如常道:“只可惜渊儿一片深情错付……”
“你们在说什么?”贺雪从一旁走上前来,疑惑道。
老夫人见状,用拐杖指着屋里那两个荒唐的人影,有些结巴道:“里面不是你,难道是……是……是你的丫鬟云汐?”
“哎呀,居然敢在寿宴乱来,害贺府丢人,云汐这丫头是越来越胆大了。”二婶在一旁落井下石。
“去,把人绑起来!”老夫人气急,狠狠地用拐杖跺了跺地。
贺雪拽住老夫人的衣袖, 哀求道:“她只不过好端端地待在屋里,何错之有?”
“她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帮她说话!”老夫人甩了袖子,厉声喝道:“还愣着干嘛?”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状,赶紧冲进屋子。
屋子里只有盏昏黄的灯,能看见人影,却看不清脸。
胖硕的男人靠在床边,气喘吁吁想起身离开,他该做的都做好了,剩下的就是花笔银子,把这女子买回去做妾。
景国重文抑武轻商,平日受够了这些文人望族的气,这次有机会娶个官家小姐回去,可以好好的玩了。
白花花的年轻女子,像条蛇一般,缠上陈商贾,大声嚷着不满!
二婶身边的万嬷嬷上前,甩了一巴掌,将人打蒙后,嘴里塞上布块。
万嬷嬷叉腰道:“来人,将这不要脸的贱货拖到老夫人跟前去受罚!”
二婶孙氏见地上散落的衣物很是眼熟,仔细瞅了两眼,却发现正是今日贺柔烟身上穿的那件粉色苏锦,吓得她脸色煞白,当即拦住,撩起女子的长发,果真是贺柔烟!
孙氏急得直跺脚,本来要坑大小姐的,没想到最后被坑的竟然是贺柔烟!
“快!拿床单裹起来,别叫人看见了!”孙氏内心抓狂,这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还好她瞧见衣裳,不然真把贺柔烟丢到老夫人跟前去的话,那侯府的大门是别想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