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埋进水里, 耳朵也淹进去,视野被局限,听力随之下降。
“那……不……我说……喂!”
蒋逢玉从洗手盆台内直起腰, 闭着眼甩了甩头, 冰凉的水流划进袖口, 衣领也湿了一块。
“那天你干吗那样?”她睁开眼往旁边瞥, 宋舒延正斜靠在门框边, 双手环臂看着她往脸上泼水, 嘴里没停,“就算你还在生气,也不能随便拿我队友撒火。何况那是黄聿之,你闯祸真的没个底。”
蒋逢玉随手扯下一旁横杆上挂着毛巾, 胡乱擦了擦头发,她探出头往外看一眼, 黄聿之已经不在这里。
“你脾气太差了。”宋舒延面色不虞, “以为你说会改是认真的, 可能也就我会被你骗到。”
蒋逢玉当好好学生大半年,骤然听见有人说她脾气坏,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真的回了家。
“我已经跟黄聿之道过歉了。”蒋逢玉把毛巾扔进脏衣篓内, 越过宋舒延向外走去。
这人实在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即使黄聿之不是他队友, 她也照样会那么做的。
而且他为什么老说生气,她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
蒋逢玉坐在床沿,探手拆开果篮,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宋舒延大概理解有误, 把她真诚的求知发问当作了故作大方的反驳和置气, 他顿了顿, “反正你总有生气的理由。”
蒋逢玉嘴里发苦, 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她急切地想找点什么东西祛一下那种烦人的苦味,听见这句话以后,她扒拉果篮的动作停了下来。
宋舒延确实有让人生气的本事。
宋舒延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是你根本不讲道理。”
“找揍?”蒋逢玉朝他比了个友好手势,“医院服务不错,你也想体验一下是吧。”
宋舒延站在床尾,伸手拍了拍栏杆,又去摸头发,神情有些不自在,欲言又止。
一套小动作下来看得蒋逢玉心烦,但没把人赶走。
她需要问问关于她的事,即使昏迷了那么久,她也没获取到丝毫该有的记忆,这很不妙。
在她想出第一个合适的问题前,宋舒延终于把那套憋了很久的话倒了出来。
“我一直想说来着的。”他的表情很认真,但因为眼睛太大又太黑,看起来有点呆。
“你不能总先对我提一些无理的要求,然后又因为我拒绝提议而发脾气。即使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关系,那进度也不该是像你计划的那样突飞猛进。”
“可能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这变成了一种习惯,但我不是你说要就要的玩具,你也没资格因为得不到就随便生气。”
宋舒延的声音高起来,又突然低下去,“所以说,别再给我送贵到离谱的礼物,也别在那之后问要不要出去开房,你明知道我不会收,也不可能同意。”
蒋逢玉被雷住,抓着蜜橙的手指没注意力道,汁液顺着被扣破的凹口渗出来,散发着甜味的粘腻触感糊了一掌。
“……你说什么?”她甩开橙子,想去洗手,又想知道他到底在讲什么,一时间进退两难。
宋舒延脸色不好看,眼睛下垂的时候更像一只惹祸后被一脚蹬开的大型家犬,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抓起丢在沙发上的网球袋就说要走。
蒋逢玉眼疾手快拦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地把脏手往他齐整的衣摆上擦,擦完拧他筋肉紧实的小臂,“我让你走了吗?你跑什么?”
照宋舒延的说法,她应该就是这种脾气较差死不悔改的恶霸形象。
宋舒延对她这种蛮横的态度接收良好,抓着网球袋背带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想推开她,但不知怎么回事,也并没推开。
“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才会觉得很烦啊。”他挫败地揉了一把头发,别开眼睛。
“我又怎么了?”蒋逢玉皱眉,“说话不说完,那你来干吗?就为了吊我胃口?”
宋舒延忍了又忍,耳根红了一大片,他丢开背带来捂她的嘴,碰到她的脸后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咬着牙忿忿道:“不要再说我吊你胃口了,我根本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过。”
蒋逢玉被他突然爆发的脾气弄得一怔。
宋舒延还没说完,“日常训练是这样,正规比赛也是这样,你看什么都觉得是暗示,可我脱衣服是为下水做准备,不是为了勾引你,蒋逢玉,你什么时候能搞清楚这点?你说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发……示爱,但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事!”
蒋逢玉又被雷住,她消化不良,“你这家伙又在讲什么东西啊?”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蒋逢玉百思不得其解。
把宋临遥闲聊时说的话和宋舒延的血泪控诉结合在一起看,她是在倒贴宋舒延,但与此同时,又好像在进行一些出格的骚扰行为。
“你都是我,嗯,未婚夫了,”蒋逢玉尽量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让让我会怎么样。”
宋舒延有点恼火,声音更低了,“我让你一步,你就能把我绑去旅馆,洁身自好是我的错?你就不能等到结婚以后再想那种事?”
蒋逢玉听完满额冷汗,她叹了口气,“说实话,你听起来很可怜,完全有理由委屈,我也很同情你,但这些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如果你能再给我提供一点有用的信息,我可能会”
宋舒延冷声打断她,“想让我认错就直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何必费力装失忆。”
蒋逢玉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气笑了。
她装什么了?她不记得他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我要走了。”宋舒延别开脸,“今天有人约我打网球。”
蒋逢玉审视他,宋舒延想她大概又要逼问他是和谁有约、会约到几点、吃不吃午餐或晚餐,像逼供犯人一样。
不过蒋逢玉没问这些,她略带轻蔑开口:“我在住院,你跑去打网球,你这未婚夫当得也真够废的。”
宋舒延嗤笑一声,呛声回她:“觉得我不够好,那你去找别人不就行了。”
他勒紧挎在左肩上的背带,唰地一声大力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甩上,来时还算平和的好心情早消失不见。
宋舒延闷头朝前走,他想来这一趟是彻头彻尾的错误,怎么会觉得自己对蒋逢玉有了点好感,完全可笑。
她根本不懂得尊重他。
蒋逢玉大清早激出一肚子火,试图站在窗边拉伸身体放空杂念,但没出两分钟,那扇该死的门又发出解锁的滴滴声,再次被大力拉开,宋舒延站在门口,冷着脸朝她道:
“别再玩这种没用的把戏,你就算再怎么装,本性也还是那样顽劣不堪。想治我?去跟我妈告状就行了,不是很擅长吗?”
“还有,下回不要拿黄聿之开玩笑。你要是有点良心,也多少考虑下宋临遥的感受。”
包裹在修身运动短袖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宋舒延扣紧了门板,不可避免地又回想起那天那个在他面前发生的吻。
他觉得不甘,觉得被冒犯,而最可耻的是,那一瞬间他竟然开始怀疑黄聿之,猜测他也许对蒋逢玉释放了可接近的信号。
但黄聿之绝不可能这样。
“你说你会为我试着做出改变,可是连一个月都没有撑过去。”宋舒延用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蒋逢玉不明所以,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还真是……”
“你好烦,到底走不走?”蒋逢玉被他嘲讽、质问、批评三连弄得越发心浮气躁,阴着脸恐吓他,“唧唧歪歪这么多,是等着我绑你去旅馆还是就地办事?”
这下是真把宋舒延气走了。
蒋逢玉越想越气,凭什么她不明不白被套了个色情狂的壳子?
好不容易看起来是个阶级地位较高阶的身份了,怎么偏偏道德水准低下?
她不想对自己生气太久,也不想思考太多关于凭空冒出来的宋舒延的问题,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偷溜回学校去。
她还是一个人,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任何提示,可她撞车也攻击不了黄聿之,足以证明他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主人公角色。
她进入游戏世界是为了攻略黄聿之,现在世界虽然时间扭曲倒转,身份也变了样,但黄聿之还是黄聿之,如果异界玩家伤害不了主角这条规则没有变,那么也许只有攻略成功才能离开的这条规则也还存在。
黄聿之今天会来,明天就不一定了,只有呆在学校里才能尽可能多地和他混在一起。
蒋逢玉决定哪里都不去,死死地黏在黄聿之身边。
在没有别的选择下,她只能选择试一试,看他是否仍然是那把离开这里必不可少的钥匙。
她找不到可换的衣服,整座房间也没有手机和背包,只能穿着病号服往外走,在走出住院大楼后一秒,四名头发锃亮肌肉发达的保镖女身穿制服队列整齐地拦住了她。
“小老板,”为首那名脖子上刻着‘勤能补拙’刺青字样的女人板着脸说,“蒋老板不希望你出去惹事。”
什么鬼称呼。
蒋逢玉反驳,“我没想惹事,只是需要出院而已。我没病,我自己心里清楚。”
当然了,有病的人也通常都是这么说的。
口头沟通不成,蒋逢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这一挣扎令她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比起从前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甚至能以一敌四只受浅浅的皮外伤。
她摸了摸流血的鼻子,心想难怪那天能一脚从内向外踹开车门,原本还以为是黄聿之那车子太破。
保镖就像藏在阴暗缝隙里的蟑螂,倒下去四个,爬出来更多,蒋逢玉被拎着关回了病房,此后不论她再怎么试图和门外站着的保镖女沟通,都没人再和她说一句话。
蒋逢玉企图绝食抗议,护理员进来检查,额外给她打了支营养针,说这样就没事了,贴心地让人牙痒。
下午五点半,蒋逢玉坐着自动轮椅折返病房,身后跟着两尊铁面巨人,护理员为她做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测验、任务、量表,做得眼花缭乱,直犯字晕。
她拉开病房门,意外发觉里面有人。
宋临遥正站在床头打理一束崭新的盛露星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正盛着今早她醒来时看见的那一捧。
她扎着高马尾,身穿运动短裤,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肌肉匀称而纤长,左腿膝盖上贴着一片卡通图案的隔菌敷料,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活力。
不过当她转过脸来看见蒋逢玉以后,这种自然的活力变成了不自在。
蒋逢玉动了动嘴唇准备问好,宋临遥赶在她之前开口,用种埋怨的口气说:
“你也真是疯得可以。”
“宋舒延是有不对的地方,那也不至于撞车吓唬他吧。你准头又不好,差点误伤黄聿之,我都快吓死了。”
她绕过病床,把腰包扔在沙发上,叉着腰对蒋逢玉指指点点,“夏休过后就是世锦赛,要是真把黄聿之伤到了,你以为你还能靠钱摆平这事?”
蒋逢玉摸索着细框轮胎,说:“呃,不能?”
她的钱难道多到可以摆平黄聿之的地步?
“知道不能还发疯。你又闹上新闻了,小姐,梅开二度!”宋临遥翻了个白眼,把新闻面板亮给她看,“《狂热粉丝因爱生恨,大庭广众竟怒而夺车袭击泳坛名将》,前两天的头条可都是这个。”
蒋逢玉凉凉地抽了一口气,“啊,这不是乱写吗,那怎么办呢?”
“算你走狗屎运。”宋临遥摇头,“黄聿之出面辟谣了,说只是跑车零部件失灵导致事故突发,和袭击无关,让媒报别造谣传谣。”
好吧。虚惊一场。
“你也别就放下心来了,昨天ET论坛上爆出了你的名字,说你就是那个撞车的人,因为你以前干的那些好事,ET上可闹疯了,删帖也不管用,设置违禁也不管用,服务器都差点瘫痪,管理员今天凌晨发公告说闭站一周,维修过后再开放。”
虽然以前怎样不是她能控制的,但这一出事故确实是她来了以后干的,蒋逢玉有些焦虑,不受控制地撕起嘴皮,意识到这行为后,她强行停止,焦虑更甚。
以后还怎么在学校混?
不必要的关注和议论是她最排斥的事情之一。
“这阵仗可不常见,上一回还是去年夏天,你记得的吧,传出女皇私生女那一天。”宋临遥努嘴,“你现在也算是和皇室一样威风了。”
蒋逢玉想说女皇没有私生女,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以前都干了点什么?”蒋逢玉问,“至于这样吗?”
宋临遥嗤一声,“你不会觉得你干的都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吧?难道还要我哄你说不至于?”
蒋逢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宋临遥根本没在听她讲,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居然有人说,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黄聿之,对宋舒延死缠烂打,其实只是为了找借口靠近黄聿之。”
她专注地拨弄茶几上那盆紫钻多肉,指甲稍稍用力就嵌进柔润的叶瓣间,宋临遥摆了摆手,“明摆着是胡说,没想到还有人附和。这太可笑了,你在宋舒延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从他入学开始你就收心了,到现在快两年时间,婚约都订下了的,那么多人都知道的事,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怀疑你别有用心。”
“仗着论坛发言无法追责就胡作非为,这群人云亦云的蠢货。”
蒋逢玉搓了搓下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的目标确实将要变成黄聿之。
宋临遥和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宋舒延一样,蒋逢玉问:“你觉得我是在装失忆吗?”
宋临遥手指搭在膝盖上,她犹豫了两秒,说:“坦白讲,你一开始还真把我骗到了。”
“但是,你做事情还是像原来那样,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好像死也不怕,我就觉得,嗯,你只是为了让宋舒延不好过。”
蒋逢玉感到匪夷所思,那天她做出的事,对于如今这身份的性格和作风来说,好像只是正常范畴。
宋临遥把小腿收起一点,给她腾出位置,“包括你对黄聿之的态度也是。”
“你看起来就像期待通过他达成什么目的一样,很恳切,又很……疯狂。”
“但你起码应该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宋临遥垂着头,拨了拨她的指甲,因为那片断了的指甲,她不得不重做了个手部造型,“我不是说怪你对黄聿之那什么,只是整件事明明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用那种方式?”
蒋逢玉仰躺在边侧沙发上,定着头顶的墙纸花纹看,“更简单的解决办法是什么?给家长告状,哭诉宋舒延不喜欢我这件事?”
她想要解决的,和宋临遥以为她要解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宋临遥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宋舒延喜欢你?”宋临遥说,“你已经得到他了,你们是双方家长都同意的约定配偶关系,等到毕业,婚书签订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感情有那么重要吗?”
好清奇的思路,听起来完全就是豪门联姻只讲钱不讲爱那一套说法。
蒋逢玉双手扣在脑后,偏脸转向宋临遥坐着的方向,“那你呢?你完全不在乎黄聿之对你有没有感情吗?你追求他,就只是为了家族联姻这一个理由?”
“这是最重要的那一点,是能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宋临遥说,“除此以外,他长得够帅,社会名声够好,和我的匹配度也够高。我对未来的伴侣没更多的要求。”
“至于感情,我只能说,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她不甚在乎,“我向黄聿之示好,只是因为他的条件更好,有更多的人选待挑,如果我不主动,他根本记不住我。”
宋临遥朝蒋逢玉扬眉,“假如我条件更好——就像你之于宋舒延,我根本不会在他身上花心思。等毕业后,家里安排婚期就是了。追求真爱那种事很落伍,只是过家家时代的幼稚游戏而已。”
蒋逢玉把脸转回去,仰面朝天,心情复杂。
“抛开我的家庭不谈,只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浪费时间。”
宋临遥啪嗒啪嗒敲击键盘回复讯息,一面腾出心思来开解她,“宋舒延不会去和别家的女孩接触,你如果不满他的态度,大可以用身份向他施压,让他知道这段关系里,你才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方。就算他不喜欢你,那又怎样?他是你的,只要你还想要他,那这一点就永远不会改变。”
宋临遥也够狡猾的。虽然一张嘴就先说了抛开家庭不谈,但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宋舒延和她的家庭利益做打算。
蒋逢玉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但大致推测她的条件大概好出宋家不少,如果宋舒延的举动让她感到寒心,取消婚约也未必不可能。
宋临遥是在安慰她,也是在为她的胞兄稳住这桩明显利好对象是宋舒延的婚事。
蒋逢玉觉得疲惫心累,她能想的只有黄聿之,这些复杂的成人纠纷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知道了。”蒋逢玉随口应,宋临遥说了一大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言不发太侮辱人,“你说得很对,我会采纳你的建议。”
宋临遥反而一副见鬼的样子看她。
“你吃错药了?”宋临遥问,“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蒋逢玉有气无力地朝她也比了个友好手势。
“时间差不多了。”宋临遥没打算多留,她检查过腕表提示的日程安排,随后拎起包起身,“我母亲的工作伙伴今晚举办酒会,我和宋舒延都需要出席,不用太担心,我会替你看住他。”
蒋逢玉翻身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宋临遥走出大楼,上了辆弧型流畅的商务车,数秒过后,那车扬长而去。
蒋逢玉有些头疼,宋临遥如今是她的朋友,名义上的婆妹、小姑子,而非从前那种纯粹的竞争关系,和这样的人追求同一个男人会让她像个瘪三。
一直到出院前,蒋逢玉都试图为自己找出一种能好好做人的办法,但没有。
这瘪三她是当定了。
宋舒延说着气话,可后来又来过两次,像打卡似的,早晨露面,坐十分钟,聊到一些不和谐的话题,不欢而散。
宋临遥也来过一次,带着她的姐妹天团——蒋逢玉惊奇地发现正是她曾在情人草滩告白夜那一晚见过的那群小姐妹,说是要给她解闷。
病房里吵得像住了几百个人,有人提到考试挂科,有人提到夏休旅游圣地,有人提到新交往的男伴,最后话题变成‘肌肉壮男大树挂辣椒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蒋逢玉作为这间病房的使用者,从头到尾没能夺回话语权。
一桩惨剧。
不过黄聿之确实没再来过。
6月12日午后,蒋逢玉收拾好了她的全部家当,也就只有两套临时买来的衣服,在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住哪一间校内宿舍时,三天前阻止她出院惨遭殴打的保镖之一拉开了门,对她说:
“蒋老板来了。”
关于‘老板’这称呼,蒋逢玉后来磨着个好脾气的保镖问出了答案。
她如今这身份的母亲,坐拥数座画廊、展览馆,同时继承了鞎川排行第三的跨国珠宝公司,是个不折不扣的权力狂热分子,做了老板就希望人人都称呼自己为老板。
蒋逢玉是她的独生女,理所应当被叫做小老板。
大名鼎鼎的蒋老板迈进病房,蒋逢玉倒也不吃惊,最初那个开餐厅的她妈,蒋由珵女士,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手握亿万资产的潮流斜杠中年人。
“在学校里惹事,你怎么想的?”蒋由珵转了转食指根部套着的蛋白石银戒,“嫌自己作风太优良是吧。”
没等蒋逢玉狡辩,她哼了一声,“年年如此。刚说你安分了一点,非要闹点新闻出来。”
蒋逢玉想她没准这一回能讨得些有用信息,诚信发问:“我怎么了?”
蒋由珵似乎把这话当成顶嘴,又哼一声,“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少在我面前装蒜。”
“扮失忆?你现在真是花样百出了。”她在病房内踱步,“倒不怕人笑话你。不是我非说你,但你要玩好歹也玩全套,做点功课吧。”
“人家失忆是性情大变,你好了,嘴皮上下一翻就说忘了,别说医院全套检查下来毫无异常,就说你这一身坏毛病,一点都没改,你让谁信你?”
这是真冤枉了,这是真有苦难言。
蒋逢玉怨气冲天,她没想过最简单粗暴的失忆大法竟然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可我真失忆了,我连自己住哪间校内宿舍都不知道。”
蒋由珵像听见笑话一样:“你根本就不住校,上哪儿记得宿舍号去?别人你都骗不过,你老娘还能被你骗过了?”
蒋逢玉懒得费口舌,蒋由珵打从心底认定她在装,无论说什么都沟通不了。
“再惹事就把你卡停掉。”蒋由珵说完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上下扫视她,“差点忘了这回事,听说你把黄聿之的车撞了?”
“不是故意的。”蒋逢玉不想多提,她本以为就算掉不成血好歹也能重开,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展开。
蒋由珵果然嗤笑起来,“看来得找神婆来家里做做法,大白天还能撞见鬼压着你脚踩油门乱撞。”
蒋逢玉顿口无言,这可能又被蒋由珵当成心虚的证据。
“我在和黄锦昀谈一处度假村的合作项目,要是因为这件事出岔子,你等着我来收拾你。”
这回是真发达了,亿万资产,再加狗不理的性格,蒋逢玉想自己是彻底成了纨绔。
她跟着蒋由珵往外走,在停车场分开,蒋由珵坐进车内,降下车窗对她勾勾手指,“你给黄家那小子道过歉了吗?”
蒋逢玉想了想,说:“口头道了一下。”
蒋由珵沉吟片刻,道:“光用嘴说最没用,上点实际行动吧。”
什、什么实际行动。
蒋逢玉接住从车里递来的那只叠页小册子,顺着页码翻了翻,蒋由珵让她别往后翻,看第三面就行。
第三面结束了冗杂的拍卖介绍,正式进入拍卖品介绍页,这里没有别的,被一只精美的古董腕表占据全部。
“过两天的施嘉博洋世纪拍卖会,你跟我去一趟。”
“费德丽的那只飞秒双冠轮腕表不错,做了珐琅嵌丝工艺,你看着怎么样?”
描述太复杂,蒋逢玉能看懂的只有价格。
起拍价七千万星币。
“挺好的。”蒋逢玉说。
“签合同后,那支表的成交额从你的零用钱里扣,按月分息。”蒋由珵说,“你拿去给黄聿之,就当撞坏他车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