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很难放松警惕。
程美年看起来比程美昔有礼貌有教养得多, 如果她没在陆军军医所那一晚见识过他的另一副面孔,那她还能勉强相信他真是个内外如一的三好青年。
他的心思比他那位刁蛮又没脑子的同胞兄弟重太多。
她用余光观察程美年,伸手沿着额头到下巴擦了擦汗, 把那帕子团成一团捏握在手心。
程美年朝她摊开手,“给我吧。”
“我稍后让人清理一下就好, 你不用费心该怎么处理它。”
他说出口的话真的很体贴, 但同样很可疑。
手帕上沾着她的汗,如果他在打什么算盘,极有可能就会从这里下手。
他的出现也很可疑, 这房间门口少说有四名身手矫健铁面无私的保镖, 全是顾名尧派来看着她不许让她乱跑的,她出不去,难道程美年就可以随意进了?
照顾名尧的性格来说, 基本不可能。
“没关系,你愿意的话可以留着。”程美年看出她的犹豫, 贴心道,“丢掉也没事。”
他朝她眨了眨眼,“别让我看见就行。不然我可能会受伤。”
蒋逢玉哈哈干笑了一声,把手帕塞进口袋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美年顺着她的问题解释, “我来找一枚胸针。”
他抿着嘴笑, 腮侧酒窝深深陷进去, 看起来像纯良无害的食草系动物,“是姐姐送我的成人礼, 我想在她生日这天戴着。”
听起来具备一定的可信度, 可这么重要的胸针为什么会跑到宾客休息室来?
蒋逢玉不知道自己是把质疑表现得多明显, 程美年像能听见她的心声那样对答如流。
“父亲让我负责检查三至五楼的候客厅, 我想应该是那时候掉的。”程美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三楼的其余房间我都翻过了,只剩这里。”
他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名尧哥的保镖说有客人在这里休息,不肯放我进来。我想着不会耽误太久,所以就从隔壁房间绕过来了,翻了两扇窗。”
也是挺能折腾的。
她很想说这种事拜托门口的保镖进来找一下不行么,还省了翻窗爬来爬去那功夫。
但这样对一个只见过两回面的陌生人说话不太礼貌。
蒋逢玉点了点头,扒住沙发扶手起身,身体里还蔓延着一股晕乎乎的劲,彷佛被击中后跌落在地的不是那两只一看就很名贵的彩鸟,而是她。
她踉跄一步,程美年伸手来搀扶她,蒋逢玉还存着两分戒备,手臂很快抽回。
程美年没表现出任何不自在,反而来关心她,“你还好吗?需不需要调请医疗员来检查一下身体?”
如果她的不适确实来自身体,那这是个好主意,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有周野和李玫允的例子在前,蒋逢玉怀疑自己真做起了预知梦。
“不用了。”她摆手后退,“只是不太适应在这种环境下休息。”
程美年没追问,他很懂得看人眼色听人话音,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那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蒋逢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停顿了一秒,问他需要她做什么。
程美年横过手腕,在腕表上点了几下,随后伸到她面前,那上面是一张放大过的照片。
照片主角就是胸针,程美年要找的那枚,做工精巧非常,由连接起来的弓和箭两部分构成,箭头部位是一颗打磨成圆钝三角状的黄钻,在精心挑选的角度下熠熠生辉。
他收起那张照片,蒋逢玉的视线还没收回,不小心瞄见图片所在的聊天记录面,受腕表的小屏限制,她只能看清三句来自‘自己’的已读讯息。
【谢谢,胸针我很喜欢[笑脸]】
【这次的全国联赛,你会来吗?】
【我一定能赢】
虽然没看见顶部的通讯人备注,但很好猜。
通常来说,收礼的人只会向送礼的人道谢并加以称赞。
“很漂亮,对不对?”程美年笑着,眼睛弯成弧状,似乎真发自内心的钟爱这枚来自秦周悯的胸针,“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蒋逢玉古怪地看着他,她觉得这小子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但转念再想想,又没什么不合理。
秦周悯是未来帝星的掌权人,名正言顺的统治者,也是他和他那蠢弟弟同母异父的姐姐。
程美昔是靠不上的,如果程美年再不卖力讨好秦周悯,恐怕他们未来的生存环境会越发艰辛。
“是很漂亮。”蒋逢玉礼节性地称赞一句,随后问,“你有印象会把它掉在哪里吗?”
程美年有些为难地缓缓摇头。
那就得地毯式搜索了。
要是把外面那几个没有感情的看门机器叫进来一起翻找会快很多,但程美年偏偏是被拦住然后偷偷翻进来的。
蒋逢玉百思不得其解,顾名尧在这皇邸里头怎么还能作威作福?程美年再不济也是女皇的亲儿子,怎么沦落到还要受顾名尧制约的地步?
顾名尧到底在偷偷干点什么副业?
她一面翻找一面思索,在脑内清单上列了几条关于顾名尧隐藏身份的猜测,又因为太天马行空一一划去。
沙发缝隙、书架隔层、台柜抽屉,任何容易忽略的地方都翻过了,没有就是没有。
程美年叹了口气,“看来不在这里。”
“不打扰你休息了。”他这么说着,重新拉开窗,探出去半拉身子,“我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蒋逢玉颔首,看着程美年轻车熟路钻出去,由衔接的栏杆口灵巧的翻到另一间房的窗台上。
看架势就没少干这种事,和他的气质不太相符。
蒋逢玉把这小插曲抛之脑后,站在开合的窗前远眺,高低不一的建筑物中,那座金色的钟楼尤为醒目。
她在回味那个梦。
如果真的只剩下预知未来这一种猜测,那么结合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所有‘预示’,她将会和黄聿之、余敏易、顾名尧,以及晋留宁这四人,同时产生纠葛。
好可怕的未来,简直一片漆黑。
蒋逢玉一阵反胃,手掌按了按腹部。
她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文档另建新页,手指戳戳点点涂画。
《预示解析》
(云端记录,手写转文字,更新于2024.7.12,晚20时53分49秒)
【2024.7.9(重灾区)
早—午:
记忆闪回,喷泉水池,黑金细链(被称作家传旧物),嫌疑对象:余敏易;
手腕伤疤,齿痕牙印状,早晨出现,下午消失,约持续12小时,嫌疑对象:暂无;
记忆闪回,宽阔走廊,鎏金大门,被询问是否见过面,嫌疑对象:暂无;
午—晚:
记忆闪回,游泳场馆,漂浮的头发,被拖下水,嫌疑对象:黄聿之;
耳后印记,呈不规则形,在游泳场馆片段后出现,嫌疑对象:黄聿之;
记忆闪回,盥洗室,浮雕镜子,砸坏镜面的奖杯,个人形象改变:短发,眉上有疤;疑似偷情中,跟踪狂发言,嫌疑对象:顾名尧;
记忆闪回,黄铜银柄雕花匕首,被杀,反杀,可参照周野&李玫允陈述词,嫌疑对象:晋留宁;】
蒋逢玉在这里停了下来,实在纳闷。
7月9日这一天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她在这一天经历了许多闪现的记忆片段,周野在这一天的下午梦见她会死,李玫允在当晚至次日早晨也做了几乎一样的梦。
她是来自异世界的游戏测试员,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触发了预知未来的被动技能,这猜想尚还勉强可以理解,那周野和李玫允又在怎么解释?
她们只是和游戏主支两线完全不相干的路人甲NPC。
如果说是因为她在这一天达成了1/4的支测任务进度,可那是下午救下余敏乔并偷来隐藏物品以后的事,没法解释当天早晨就出现的异况。
蒋逢玉敲了敲额角,带着无解的疑问接着往下写。
【2024.7.12
晚八点四十左右
可疑的梦,军训现场,半山别墅,信息素匹配度94%,入住庭院洋楼,看见余敏易,鸟被击落。】
写至余敏易三字时,她皱着眉啧了一声。
这人的存在实在让她头脑发昏,无论是他说过的话,还是做过的事。
从三月份就开始偷拍她的余敏易,期间一直和她保持陌生人关系的余敏易,为什么在六月份突然开始死缠烂打?
他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试图让她也相信他的那套说辞,到了现在,蒋逢玉不怀疑他确实遇到了记忆闪回,但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质疑加否认?
尤其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阴谋论才是正解。
蒋逢玉不耐地关闭记录界面,让那几个烦人的名字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根据今晚所做的梦来看,她很显然不会是身为‘帝联大生科院研究二年级生’的蒋逢玉。
这一点让梦的可信度打了折扣,但如果换个思路想,基本能和周野所说的‘不住校内,也不在学院名单上’对应。
从场景一的新生入学军训到场景二的后颈长出腺体,无论哪一个都和当下毫不相符。
如果仍然保留预知未来这一设想,难道她在此后某天任务失败或意外被杀,但没能顺利撤出游戏,反而清档重开了一局?
可这不太对吧。
借住余家、成为和余敏易契合度高达94%的omega,这些设定对于她攻略黄聿之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蒋逢玉挠了挠眉角,发觉额头又在冒汗。
不会的,她安慰自己,策划不可能会这么乱改设定的。
但即使强行把这些可怕的猜想压下去,那股子不祥的预感还是如影随形。
蒋逢玉干脆在原地转圈,转到头开始发晕,什么都想不了了,她才停下。
她跌坐回沙发上,静静等待那股恶心劲过去。
门外传来不急不徐的脚步,随后是低低的交谈声,蒋逢玉辨认出其中一名保镖的声音,还有顾名尧的。
看来他是忙完了。
门把转动,门板被由外向内推开,顾名尧还戴着那副鹿角面具,他站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出来吧。”
蒋逢玉本以为她们会回到宴客厅,重新融入毫无必要且异常枯燥的社交场中,但顾名尧带她走的路线与原来那条截然不同。
电梯没有向下,而是往上停在了九楼。
这里的装潢更加古朴庄严,沿道墙上不再铺设昂贵的绣毯,而是挂着帝星历任女皇的半身照和画像。
危。
“我们要去哪里?”蒋逢玉压低了声音,把手从他臂弯里抽出来。
顾名尧重新牵住她的手,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扼。
他偏过脸来看她,“去一个你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这话就像对她说‘去一个你能丢掉小命的地方’一样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