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安全考虑, 我也许该问一下。”
他整理过领结,上前两步, 身形将后部照来的光线挡住,只剩投来的阴影,将她罩进其中。
“‘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余敏易甚至懒得费心做出好奇的表情,“‘是你所谓的更重要的事要做么?’”
他挑眉,将自己说过的话又推翻,“你知道的,其实我不关心这些。”
知道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
“即使你问了, 我也不会回答。”蒋逢玉谨慎地开口,“当作没见过我就行, 再见。”
走廊不算宽, 他挡在正中路口, 要想经过, 必得从他身侧挤过去。
手臂就是在那时候被捉住的。
“当作没发生过, 当作没见过,当作没来过, ”他偏过脸来看她, “惹到麻烦事,这似乎是你惯用的一级策略。”
蒋逢玉被他这话搞得一愣, “不然呢?”
她肯收钱进来顶上非她分内的活,是因为原本以为只需要把黄聿之泡到手就算完, 没料到一个脑残攻略游戏还能出这么多岔子,更没料到她根本不具备随时叫停的资格。
阴差阳错被一箩筐倒霉事压身已经够衰了, 还要当中央空调照顾每个人的情绪么。
他对这回答并不意外, 低声道, “这习惯可真不怎么样。”
汗毛悄然直立, 手臂上漫起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余敏易说话的口气实在不陌生,令她又一次想起那些古怪场景中的人。
蒋逢玉甩开他的手,无法掌控的危机感如影随形,她警惕地扫视他,从上至下,如果不是怕引火烧身,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神经质到要他就地解开衬衣供她辨认。
在镜子房间内出现的那个人,与她显而易见有着过分亲密关系的男人,他的左肋间有一条竖着的疤,在那具本该毫无瑕疵的身体上显得粗糙而突兀。
摸起来也是。
但即使他没有那道疤,也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
正如那个空间内的她所拥有的疤痕和伤口,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她并没有一样。
她的眼睛因消极的负面情绪而显得黯淡,连带着脸色也有些灰暗,垂着眼虚焦地出神时,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如有实质的阴影。
余敏易俯下身去碰她的脸,在她的手掌即将挥开他时,他敏捷地换了角度,径直拨开她耳旁有意遮挡的发。
他的手顿住了,眼睛沉沉地盯住那抹清晰的印记,呼吸有一瞬间停滞。
手指由轻及重地按住那处,先是指尖,后是指腹,再是甲面,似乎存了心要证明那是假的。
被冒犯的愤怒大于难堪和羞耻,蒋逢玉眸光闪动,握拳重重锤上他的肩,“有病别指着我撒疯。”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维持着那个压制的姿势,声音在嘴唇开合后几秒才发出,空气也振颤着,“谁做的?”
余敏易不需要问那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会让他更加像个笑话。
他成年够久了,生理教育课早已特别指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会因特定的场合出现,又将在多久以后消失。
在他的脑海中,在那些困扰着他的画面出现后,余敏易常见到那样的印记,但区别在于,那时候的她属于他,那些扰人的痕迹出自他手。
问题的关键在于,是谁做的。
“他又把你骗过去了,是不是。”
余敏易凝视着她的面庞,他的声线平静如旧,那是汹涌潮水涡流之上的假象,为了将猎物吸引过来,他尽己所能地忍耐、伪装、等待,可是就像她曾对他说过的那样——
潜伏太久,有时人会忘记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蒋逢玉蹙着眉心瞪他,恶声恶气道:“你臆想症发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脖颈的线条修长而利落,余敏易缓缓扬起抹笑,阴翳不加遮掩,“谁知道呢。”
他也想明白,那些荒谬而真实的场景、画面,出现在那里的她究竟是否只是某种变态而可笑的幻想。
他一向笃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在他本该把自己关进精神治疗中心的前一刻告诉他,你没疯,那是真的。
你只是需要找到她。
蒋逢玉半惊半疑地看着他,因他这副模样短暂地忘记自己该抓准时机跑开,她恍了神,腰背被强硬地扣住,再下一秒,嘴唇被含.吮.碾磨。
即使被不留情面地攻击,腹部遭受重击,他也没打算就此收手。
手掌包揽住瘦削的膝头,顺势反握住提起的腿根,及时制止她袭击重要部位的攻势。
沉闷的吃痛声从交合的缝隙间叹出,有他的,也有她的,蒋逢玉被架在那个扭曲的姿势上,难以忍耐地闭上眼,重新睁开,其中翻涌的情绪他一览无遗。
他牢牢扣住她的下颚,令她无法做出高强度的咬合动作,掌心顺着下移的面部曲线完全收拢,余敏易听见她含糊不清的威胁和喝止。
‘我真的会杀了你。’
‘别得寸进尺。’
‘滚远一点。’
类似的话,那些场景中的他曾对她说过无数次。
后悔吗?有一点。
如果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推开她上,也许她会留在他身边更久。
他退开半寸,垂着眼看她,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指抚摸湿热的唇,这本来就该是他的。
蒋逢玉嫌恶地别开头,下颚骨僵住太久,临到自由时反而不知所措,她用指关节轻轻按摩放松两侧肌肉,以至于忘记第一时间收拾他。
沉热的呼吸扑打在危险区域,蒋逢玉立即躲闪挣扎,但他使出十成十的力道,用于禁锢,用于进犯。
牙齿咬穿皮肉的痛楚让她暴躁难忍,生物自保本能在那一刻爆发,他的头骨挨了几下,待到抬起脸时,颧骨、眼眶、鼻梁,无一幸免。
她无比遗憾那支电.棍被缴获了,不然余敏易将成为它的第一样献祭品。
蒋逢玉剧烈地喘息着,心口跳得太快,那颗鼓动的心脏似乎将要蹦出来,直直摔他脸上。
她伸手撑住墙面,五指用力到接近痉挛,皮肤透着没有血色的青白,血管脉络清晰无比。
要说余敏易不是那些混乱记忆当中的人,这才是见鬼了。
可他是哪一个?
抑或那些全部都是他?
蒋逢玉的目光中带着怒火和审视,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忌惮。
如果全部都是他,那么她将死于他手下。
不得不忌惮。
余敏易却笑起来,唇周和下巴都染着血色,舌尖探出又卷进,细细咂摸着。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有着脱笼而出的疯狂,那头怪兽即将释放,却又被关押在人类的皮套内。
“你在怕什么?”他歪着脸轻声问,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也想起过我?”
想起这个词不够准确,但余敏易更倾向这么说。
她需要知道这段关系的特殊之处,她必须知道。
蒋逢玉活似见鬼,难以相信地看了余敏易一眼,但在反应过来后,她迅速收回视线。
“真是发病了。”她轻嗤一声,尽量用种桀骜不驯的口气道,“你不滚我滚,行了吧。”
余敏易一把扯住她的肩,被后屈的手肘大力顶击胸腹,他似浑然不觉,眼睛攫取她的视线,瘦韧有力的手腕被他扼出瘆人的淤痕,蒋逢玉一声不吭地抿住嘴唇,不屈地直视着他。
这是一场战争,一次对峙,谁先示弱,谁是输家。
“你骗不过我。”余敏易凑得更近一些,高耸硬挺的鼻尖沉沉压住她的面颊,“也躲不开我。”
被毫无止境的画面片段困扰着的,终于不止他一个。
如果他是疯子,那么她将成为他的病友,她会站在他身边,无论被迫与否。
“你来过,给过我你所拥有的一切,我怀疑过,推拒过,反抗过,但你知道我会被你吃定的。”
这不是谵妄,不是昏头的梦境,更不是只能困住他的…独家幻想。
星历2023年12月10日,他按部就班、毫无波澜的生活从那一天开始被打破,余敏易记得那个具体的时间。
他一向擅长这些,学习、工作、社交,如果一个人从小在高强度的训练下长大还不精通其中窍门,余敏易认为那与废物无异。
他为之记下第一条电子笔记,至今仍静静躺在云端。
【2023.12.10,星期日,雨。
午后三点五十七分,在湖心花园内。
一闪而过的人脸,熟稔的口气,凭空出现的对话。
“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
她这样说着:“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像下战书一样。
【2023.12.15,星期五,阴。
凌晨两点二十八分,卧室。
看见我的脸,听见我的声音。
“滚远一点。”】
他对她说:“滚远一点。”
余敏易冷眼旁观,不认为自己做错。
想要接近他的人太多,势利者各怀鬼胎,她的出现和示好在意料之外。
最开始总是那样的,转瞬即逝的脸,他看不清,连声线也听过就忘,画面太短,有用信息太少,四五秒占大多数。
后来,后来出现女人的手掌、头发、嘴唇,在那之后,是柔韧精瘦的身体。
穿或不穿,他都见过。
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夜里,有时他独处,有时他置身人群中,那些画面和语音的降临毫无规律可言,夹杂在喧闹人声中的情况居多。
余敏易不可避免地认为自己出现故障。
易礼扬的病具备遗传性,他需要引以重视。
去过精神专类所检查,脑部扫描、评估量表,做了个遍,医师问他为什么来,余敏易说:有备无患。
他很正常,再正常不过。
他没和任何人提及,KM实权人的后代疑似精神障碍,这种事走漏出去只有坏处。
云端笔记文件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更新过,就在余敏易认为自己不治而愈时,混乱的时间变长了。
他平静地扮演天眼,置身事外,看着另一个他丢盔卸甲,一步步退让,毫无底线可言,像个蠢货。
但那蠢货是他。
他们是共生体。
无数次拥吻,无数次亲密,他被影响着,被吞噬着。
没人会知道的,余敏易这么想,这是他一个人的小秘密,无伤大雅的自娱自乐,将被他带进坟墓中。
直到她的脸孔浮现。
余敏易记得她,一个高他一级的无趣师姐,新年聚餐时为他解了一次围,操作间交接时为他带过一次实验面罩,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他没打算靠近,余敏易选择无视直觉,将那一切当作白日梦,而非真正发生过的事。
而后的一天,六月的那一天,她闯进他的安全线内,在他无法设防、无法抵抗的状况下,粗心大意地露出光洁的后颈。
得标记她。
来自深处的那道声音诱哄着、挟劝着,为什么不呢?
身体不会骗人。
他尝到她,为此确信,他想要她。
余敏易决定再一次相信直觉,在过去的二十三年内,它从没辜负过他。
这一次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