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钧在阳台收拾, 耳朵里听着那小孩打电话。
他没问那个男人的情况,但是那人肯定和蒲遥不是一路的。
富家公子哥,二流子,开着车或骑摩托, 经常是调戏路边漂亮的女孩子。
可能是蒲遥长得好, 把人当女孩了?或者单纯是个变态, 耍流氓。
许钧今年二十一岁, 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那时候他父亲死了, 家里要干活,也没有了经济来源,于是没上学,帮母亲干活。
十七岁他母亲亡故,因为年纪小,亲戚占地占房子的欺负他, 但他从小力气大, 心也狠,要做什么都能做得成。
拿着一把刀在家里挡着,谁进来谁死。
话是这样放的, 当然他不敢动人,但那股子狠劲儿很真, 那一回他大伯半只脚进了屋,差点被他砍了腿。
他身体灵活力气大,大人抓不住他要嘴上说要收拾他, 但是拿他一点也没办法, 家里的玻璃还被砸了个遍。
于是许钧守住了父母留下的零星土地, 他也会种稻谷种红薯, 只是和亲戚结了仇,种的农作物时常被破坏,一年下来颗粒无收,眼看要饿死了,大娘给了他几斤米,他填饱了肚子,索性出了村来打工了。
刚满二十岁来的广州,他生得好,干活实在,肯吃苦,没几个月就受到了车间主任的关注。
他干活很快,有时候让他帮加班或者干些杂活也愿意,甚至还很上道 ,车间主任有些事自己不想干、只要一喊他他也干。
嘴巴也严实,人很牢靠,不到一年就当了小组长,如今工资也高了。
他来广州许久,基本没去过哪里,钱都是老老实实存着,吃的是食堂饭,周末就打扫卫生或者加班,那工资一点一点的攒着,这还不到两年,存了差不多有一万块。
如今蒲遥一来,多少拿点钱出来、保着他吃穿用度是行的。
人跟着来他宿舍的时候就打算好了,这个星期带他去买被褥、衣服鞋子、剪个头发,吃顿好的。
托蒲遥的福,他来广州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好几次出去买日常用品,农贸市场边开了个地摊火锅,每每路过都香得不行,到时候正好带人出去吃。
“不用、不要水果和零食,我在这儿很好……”
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诺基亚手机,音量很大,没放外音对方也能听见。
他能听见那男人轻轻的笑,“好个屁,放你受几天苦就知道哥有多好了,改明儿带你看灯、吃早茶、去游戏厅玩游戏,或者跟着哥去香港玩,你就是没见识过不知道……”他的声音愉悦又张扬,语调的尾巴带着点儿宠溺,“你这小土包子不记好……”
许钧收拾卫生的手一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听过这样的语气的,隔壁寝室工友有一回和他一起出去买东西,在电话亭里和他妻子电话,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语气。
他略微探过头瞧了瞧蒲遥,见他坐在他的床上,真是乖得不行,嘴巴也笨,不知道回绝。
只会那两句“不要、不用。”
他心里有点急,恨不得把那电话给他挂断,电话那头的男人没完没了,像是有说不尽的话似的事无巨细的问他,语气暧昧。
这可不行,许钧觉得这男人要把这又乖又漂亮的小孩带上邪途。
那个男人也许喜欢男人,这可是犯了流氓罪的。
其实同性恋流氓罪已经取消好几年了,但是许钧整天是闷头闷脑干活的,不怎么知道这些律法,只知道老一辈人教的一些基本常识法律,他知道男人是不能喜欢男人的,这犯法。
他是普通老百姓,犯法可是天大的事。
他知道王超不是普通人,但是蒲遥是普通人,要是犯了罪,只能是蒲遥遭殃。
那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到了蒲遥实在不想说话了对方才放过他。
这期间许钧没有打扰他,见他挂了电话才过去,说:“手机要好好收着,这么贵重最好不要经常打,要不然会被偷。”
蒲遥连忙把电话关了机收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丢了他可赔不起,一时间有些担心。
许钧说:“别担心,我帮你好好保管,要是你朋友打电话来,我叫你。”
蒲遥几乎马上把手机给了他,“许钧哥,你一定要好好帮我保管,要是丢了我赔不起,王超那个人特别凶。”
“嗯。”
许钧把手机好好收了起来,心里想着幸好蒲遥愿意把手机给他,要不然一定会被那个坏男人骗走的,见他这么信任他把手机给他,觉得他真的很好骗。
他们才认识第一天,这么放心他?这么贵重的手机竟然就交给了他,也不怕他独吞。
当然,许钧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拿着这手机就想起了那个哄着蒲遥的男人,只觉得这是肮脏的罪证,拿来哄蒲遥步入深渊的诱饵。
如今到了他手里,分分钟想销毁,但是他不是破坏财物的人。
确认手机关机了,放在在口袋里,已经琢磨好了他要放在箱子里生灰。
那半个小时,已经把本来就并不脏乱的宿舍打理得十分整齐,地也用抹布好好擦了一遍,也刷了厕所和窗户。
蒲遥才打了个电话就觉得宿舍焕然一新,他像是生活在皇宫里一样高兴,只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住处就在这里。
许钧站在卫生间旁对他招了招手,“这里可以洗澡,那个蓝色的是我的桶,洗衣服、舒肤佳香皂这是新开的,还有洗发水,这一条都给你。”
许钧一边说一边给他接水,宿舍里条件有限,厕所里没有花洒,只能在水龙头里接水提进去。
许钧接着水,然后给蒲遥准备洗澡的东西。
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搜出了他的毛巾、杯子、还有快刷坏的牙刷。
毛巾都破洞了,牙刷也刷得扁扁的,杯子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塑料杯。这些东西虽然破但是都很干净,毛巾也香香的。
天色已晚,现在快十点半了,只能明天去给他买新的。
他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件T恤,“给你穿,今天晚上可以洗衣服晾干。”
蒲遥的衣服都在身上穿着,尿素袋里只有一件宽松的不合身的内裤,这么大热的天衣服穿了这么多天是得洗洗。
蒲遥没有衣服,许钧把衣服给他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耳朵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衣服,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等我赚钱了就去买衣服,谢谢许钧哥。”
许钧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心里已经决定星期天带他去买衣服,他个子高,衣服大,蒲遥穿得不合身。
蒲遥拿着衣服进了厕所,那门是关不起来的,总有个缝隙,但是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
这会儿蒲遥在里边洗澡,听声音正好脱了衣服,许钧站在门口说,“遥遥,把衣服拿出来。”
说完愣了一下。
他一向边界感很强,不熟的话不会喊别人的小名。
“遥遥”像是长辈或者亲近的人喊的,听着就软,他脱口而出。
里面的蒲遥刚好脱了衣服,这厕所很窄,只有一个钉子他也不好放,以为许钧是让他把衣服拿出去放。
但是他天生有点害羞,虽然都是男人,也不好光着身子出去,只能抓着衣服探出一只手给许钧。
“许钧哥,你帮我放一下。”
蒲遥的手雪白纤细,十分好看,在昏暗的灯下朦胧漂亮,许钧一下子看呆了。
直到蒲遥再喊了一声“许钧哥”,他才反应过来。
连忙接过了衣服。
余光能看见厕所门的缝隙,正好能看见那玉雪似的雪白的皮肤。
可能是里面的皮肤没有劳作晒过,更白了,像白玉似的。
他连忙把门关紧了点儿,使得那一丝门缝都闭合了,然后拿着盆接了水,帮蒲遥洗衣服。
先搂在怀里低头嗅了一下。
竟然没什么汗臭味。
香香的,不是香皂和洗发水的气味,也不是什么花香,总觉得又甜又香,闻着就能想到蒲遥那个人。
他把头埋在衣服里深深嗅了好几下,还是不知道是什么香味,他见识浅薄,只知道很香。
翻找了一下,内裤没有拿出来,一条牛仔裤,一件苗族裤子,三件衣服。
那一套衣裤是少数民族服饰,苗服,长衣长裤,精细的绣着图文,黑底的衣服,白线交织。
很精美,但是也有好几个补丁,应该是经常穿的。
许钧记得另外那个山头有些苗族人,是战乱年代过来的,就几户,基本不和外面的人来往,这小孩应该是那边的人。
许钧把洗衣服倒在盆子里,把搓衣板也放在里面,用手仔仔细细的搓,耳朵里听着厕所里的水声,注意里面的动响,想着蒲遥有什么需要他的可以喊他。
不过这一场洗澡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末了听见两声咳嗽,他突然觉得是不是得买个热得快,要不然蒲遥洗澡会冷。
他一年四季都洗冷水,但是蒲遥不一样,一看身体就比他弱很多。
幸好,只咳了两声,不久后门就开了。
头发湿漉漉的出来,许钧愣了一下,想也没想,放下正在洗衣服的手脚,连忙拿自己的洗脸巾帮他擦头发。
“快、快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他的毛巾也洗了很多次,干了就硬邦邦的,套在蒲遥的头上吸了水,一会儿才软和下来。
他垂下眼眸,看见蒲遥一双乌黑明亮的漂亮眼睛,有些不自在的别过了头,“衣服,合、合身吗?”
说着,自己已经往下一看。
幸好是不合身,蒲遥是没穿裤子的,因此那不合适的衣服能到他的大腿中央,把穿起来的宽松的内裤正好遮住。
他的腿又长又直,雪白漂亮,看一眼不敢看第二眼,晃得人眼花缭乱。
蒲遥自己接过毛巾,一瞧许钧竟然在帮他洗衣服。
这下他更不好意思了,“许钧哥,我自己来洗,你太照顾我了。”
眼见着蒲遥要去洗衣服,他连忙蹲在盆边占了位置,“你先擦干头发,我闲着没事,也爱干活,快洗完了。”
他说着又用力搓了两下收了尾,连忙到了第二盆水洗干净衣服的残渍。
蒲遥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干看了一会儿,许钧用力一拧已经帮他的衣服拧得半干。
许钧把盆放在一旁,笑道:“你看,我洗得很快。”
蒲遥心里已经把他摆在了第一位,只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大好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不仅能带他赚钱,还对他这么好,一下子把他感动得快哭了。
“怎么了遥遥,怎么眼睛红了?是不是你的苗服不能让人碰的?”
许钧知道一些少数民族有些特别的习俗,绣球定情之类的,该不会这套衣服也是一样的吧?
他的脸可疑的红了起来,看见死死的盯着那盆子里的衣服,脑子已经在思考以后。
他是个一步看三的聪明人,会考虑以后。
是不是要他负责了?
他存折里有一万零八百块钱,成家的话可能要买个房子,远远是不够的。
要么是回老家把房子翻新,要么是在广州买房子。
广州的房子实在贵,买不起,但听说沿海那边在挖山填海,迁户口过来的话可以有补贴安置费。
再存个一年的钱应该能把房子搞好。
一边神游天际一边拿着蒲遥那套民族服好生打开放在衣架上晾,眼睛瞧着蒲遥的反应。
“是有什么习俗么?我又洗又碰的,不知道犯了你们什么忌讳没有?你、你别担心,我会好好抵过、好好负责的。”
“没有。”
他听见蒲遥说:“你实在对我太好了许钧哥,我自己来晾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