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妘溟虽然愣了愣,可面色迅速调整了过来,换上疑惑的神情,谨慎地问道:“何出此言?”
“还在装!”
男人显然是笃定了这一事,也忘了自己有求于人,不管不顾地质问道:“你们湛妘氏有秘术,可以续命的仙法!
你们湛妘的宗祖就曾用过,为什么不承认!你们不是最讲济世救人的吗?”
湛妘溟并没有被质问的无措,也不大在意面前这个刚刚还卑躬屈膝的人态度有多恶劣,反倒看了看小太子。
他在观察小太子的反应,见小太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像知情的样子。
他听见这件事,第一时间确认此事小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湛妘溟的这个表现,小太子心中已然确认,这男人讲的多半是事实。
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热闹了。
湛妘溟转眼盯着男人一错不错地看。
这种感觉很很奇怪,他不反驳男人的话,也不恼不气不怯不愧。
男人像一拳打在了石头上,骂的话没人接,气势又比不过,也猜不出湛妘溟心里怎么想的,整个人偃旗息鼓地噎在了那里。
湛妘溟见他冷静了些,才缓缓开口:“湛妘竹告诉你的?”
见男人闻言有些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湛妘溟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同她并非同辈,但也知道些她的事。”湛妘溟说着自顾自地看向榻上的人道:“从年月上算,她的孩儿,应该有这么大了。”
男人看着湛妘溟,眉头忽然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还有人记得她……”
湛妘溟闻言看了看男人,低头道:“湛妘氏逐出氏族的人不多,有胆提出断绝宗族关系的也没几个。”
湛妘溟说着,抬头扫了一圈,似是在重新审视眼前的屋子“这就是她的选择。”
对面的男人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喘了口气,哑口无言。
看来那个湛妘竹就是这妕贤早亡的妻子。
湛妘氏除本家与外戚间的交流,绝不与外族通婚,想来这湛妘竹当年也是个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风云之人。
不过,她选择的这个人……
久屹借着小太子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
岁月和生活的磨砺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沧桑,疲惫,没有什么能概括他的。
大概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吸引了那湛妘本家的姑娘吧。
“知道重生秘术的人不多,有幸耳闻的都是本家人。”湛妘溟将目光转了回来问道:“她既然同你讲过,难道没告诉过你这一点吗?”
说着还瞟了一眼小太子。
显然男人想瞒着仙人渚找小太子帮忙用湛妘秘术救自己儿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概这男人也知道秘术是不会随随便便允许使用的,他只想着私下里联系小太子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却忘记了小太子身为湛妘外戚,很可能对此秘术闻所未闻。
男人看了看小太子,又有些无措地看着湛妘溟,张了张嘴道:“妘竹虽然离开了仙人渚,可她从未忘记过对仙人渚的承诺。
依族训,湛妘氏的秘密她从来都不会同任何人提及。
当年她病重卧床,生命垂危,也只是叮嘱我要照顾好小简。
直到她离开也什么都没说。”
男人说着抬起头看着湛妘溟:“只是我在她逝后看了本该陪葬给她的随身札记,上面有提到那秘术。
寥寥几笔。”
“湛妘氏族若果真有还生秘术,湛妘竹就不必病死而不能自医了。”湛妘溟打断他道。
“她被你们废了修为逐出仙人渚!怎么能自医!”面前的男人显然已经钻进牛角尖里,认定了他们湛妘氏就是有还生秘术,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挽救天下苍生。
湛妘溟见他这样,上前几步站在了他面前。
男人虽然本能地向后倾了倾,但还是一副打死不松口的样子。
湛妘溟道:“还生秘术早在第三任族长卸任时便以被列为禁术,因其逆天背德,族中早已失传,更是被禁止提及。
莫说研习,关于此术的记载都已被完全销毁。
后辈儿孙,即便能有所耳闻的,也仅限于本家的少数人。
你想通过妘恒救子,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湛妘溟看着男人绝望的脸上写满了不信,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若族内果真还传有此术,又何必一届届更替族长,受生死离别轮回之苦。”
男人闻言卸了力气,一屁股跌在地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小太子看着坐在那里的男人,他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耗尽了所有力气喘息,却已走到了末路。
他没有力气再张嘴挣扎,睁圆了眼睛,安静无声。
湛妘溟正叹息,却见后面的小太子忽然从榻上起身,走到了男人面前垂眸看着他。
“阁下想救儿子?”
男人突然听到声音,有些没反应过来,良久木讷的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盯着小太子。
小太子看着他道:“在下有一法,能救你儿。”
湛妘溟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而面前的男人更是愣在原地。
小太子回身看了看湛妘溟道:“并非湛妘氏的仙术,也不是什么还生术。
是续命之法。”
他转头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男人接着道:“可保你儿,重见天日。”
“你果真能救我儿!”男人闻言爬了起来,再三确认道:“若你真能救活我儿……我,我……”
男人兴奋的不知所措,爬起来转了几圈,突然将门打开,指着院子里的渔网子高声道:“我可以此生今后出船所获,换于你做谢礼!供你老母生活!”
“世间何来此术?”湛妘溟看男人这架势,又看着淡定的小太子,忙开口阻止,想让男人冷静下来。
“你不可胡来!若果真有此神术,人间岂不大乱。
不死不朽,连神仙亦不敢言,况肉体凡胎!”
小太子闻言看着惕然心惊的湛妘溟摇摇头道:“在下说了,不是什么仙术,只是续命之法。”
外面的男人兴奋的冲了回来,拉着小太子的手激动地道:“小公子!你说,需要什么!我这就准备,绝不耽搁!”
看样子恨不得儿子能立刻睁眼,活蹦乱跳地翻身起来。
小太子看了看男人,将手抽了出来,转身去看榻上的人。
随即伸手在他脖颈上摸了摸。
湛妘见状立刻抓着了小太子的手臂往回拉:“你不可善用禁术!”
他面色凝重,有所顾忌一腔话讲不出,最后只是脸色难看地盯着小太子警告道:“族规第十条,不得善用禁术、邪术、不正之术。”
小太子放下手臂,疑惑地看了看湛妘溟,问道:“何为正?何为邪?”
见湛妘溟不开口,也不松手,小太子用力将手腕拽了出来。
“并非禁术”他神色有些不悦“不过是我族寻常的法术。”
湛妘溟很少在小太子脸上看见明显的情绪,一时有些愣神,又满眼疑惑。
男人见两人拉拉扯扯,湛妘溟更是有意阻止,忙上前问:“小公子需要什么吗?”
急的恨不得立刻把小太子按在那施法。
小太子回身看着男人道:“不麻烦,只要一把刀。
还有你。”
“刀。”男人闻言正欲动身寻刀,可又反应过来什么,回身问道:“我?”
小太子点点头:“你。”
“需要我做什么?”
小太子看着疑惑的男人答道:“需要你的命。”
见男人闻言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太子解释道:“续命,不是还生,要用你的命,续他的命。
把你的生气,度给他。
你死,他活。”
“啊?”男人闻言呆住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湛妘溟闻言立刻抓住了小太子的手腕,厉声道:“你这不是正术!不可用!”
小太子看着湛妘溟,皱起了眉头又问了一遍:“何为不正?”
“以生补生,怎可为正?”
“你情我愿,有何不可?”小太子说着,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男人,接着道:“我族寻常转生之术,并非强行夺取的邪术。
只要供给者心甘情愿,转生的过程就会非常顺利。”
他看了看面色难看的湛妘溟,又道:“既非邪术,不算违禁,有何不可?”
湛妘溟算是哑口无言了。哪有族群里会盛行这样的法术?心甘情愿就不算邪术?这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小太子见湛妘溟不说话,看了看愣在那里的男人,问道:“可还想救你孩儿?”
男人神色有些木讷,盯着小太子动了动嘴,像是本能的念了一句‘想’。
小太子弯腰将踏上枯瘦的妕简往里推了推,抬了抬下吧示意他:“躺下。”
男人顿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瞪着死鱼眼看着榻上的儿子愣愣地出神。
小太子抬手伸向湛妘溟,见对方一愣,便道:“没有刀,剑也可。”
湛妘溟看了看自己的佩剑,又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半晌也没有动作,似乎不大乐意用自己的剑做这种事情。
三个人别别扭扭的谁也不动,那男人和刚刚剑拔弩张的架势也截然不同,臊眉耷眼地站在那里没了动静,此时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小太子看着站在那里眼眶泛红的男人,难得体贴的问了句:“有何遗言,我可代传。”
男人瞪着通红的双眼,木讷地盯着小太子,嘴唇抖了抖,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太子看着男人的反应,静了良久,忽然抬手。
湛妘溟的剑刷的一声出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长鸣,剑柄落在了小太子的手中。
剑锋随即落在了男人的颈侧。
男人只觉得脸侧一阵冷风,颈间一凉。
眼见着小太子架住自己,嘴上已然道:“既无遗言,这便上路吧。”
男人吓得猛然抬起颤抖的双手缩着脖子大喊:“不要啊,不要啊……
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
湛妘溟方要阻止小太子,却见小太子只是抬手虚晃了一下,男人便吓得闭着眼睛缩了起来,抱着头跑开了,一路躲进了墙角处,埋着头胡言不止。
而小太子木着脸看了看湛妘溟,拱手施礼表示得罪,将剑双手托起奉还。
湛妘溟默默收了剑,小太子走至角落垂眸看着男人,良久问:“不救儿子了吗?”
男人埋着头不起来,止不住声音地哭了出来,他什么也说不出口,眼泪顺着鼻尖滴到了地上。
先前的情绪再怎么失控,他都没有流泪,而现在这才是他真正崩溃的表现。
小太子静静地垂眸看着他抱头痛哭,最后只道:“今日既不想,那便改日。
哪日你想了,便去仙人渚找我,在下恭候。”
小太子扔下一句话,不再理会崩溃的男人,径直离开了。
湛妘溟跟在小太子身后,两人牵马离开,默默良久。
直至湛妘溟忽然问道:“你早就知道结果。”
小太子侧头看了看他,脑海中想起了那男人求他时的神情,转眼又是他颤抖着嘴唇的样子,良久自顾自道:“他不会再来了。”
“你莫怪他,畏惧死亡之心人皆有之。”
小太子闻言并不做声,他并不在意这些。
湛妘溟想了想忽然转头问道:“果真有续命之术吗?”
小太子闻言看了看湛妘溟的脸,忽然笑道:“诓他的。”
见湛妘溟闻言一愣,小太子只像玩笑得逞的孩子开心地勾起嘴角,飞身跨上眦雅,向前跑去。
湛妘溟愣愣地看着小太子的背影,良久被气的无奈摇头叹气,上马跟上。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续命的法术呢?
已经无所谓了吧。结果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