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也不管愣住的湛妘溟,自顾自地拿起窝窝啃。
灾年也是苦,连着顿的吃这些东西,简直让人食不知味。
“如此说来,你族奉行克己严律,竟至如此极端苛刻的地步?”湛妘溟笑着看着小太子问道:“那,若在阁下族中,犯了错误,要怎样惩罚?”
小太子闻言顿了顿,盯着茶碗道:“关禁闭。”
“嗯?”
湛妘溟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思乡都不允许的地方,犯了错只是关紧闭吗?
好像看出湛妘溟想了什么,小太子看着他道:“关在井里。”
湛妘溟了然,看来不是简单的关禁闭,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也被关过?”
湛妘溟问完却见小太子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湛妘溟忍不住笑了,这人若是放松下来,倒是个很好懂的人。
“年轻人犯错,也是常有,倒也不必过于严苛。”湛妘溟笑道“就好比——仙人渚。”
小太子知道他有话说,抬头看着他,一脸‘有气快放’的神情。
湛妘溟笑着放下筷子。
不得不说,这张脸笑起来真是如沐春风,即便久屹知道他这么笑多半是没憋好屁,但不得不承认,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虽然你昨晚犯了仙人渚的宵禁,但事出有因,也算情有可原。不过……”
湛妘溟顿了顿,慢悠悠地道:“毕竟仙人渚规矩不是虚设,小惩大诫还是要有的。
如此我也好在妘崎处有所交代。”
小太子也不意外,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对于不在意的事,向来显得格外好脾气,甚至有时候逆来顺受的像个受气包。
湛妘溟笑着看他道:“就罚你做个忏礼,如何?”
好家伙在这等着呢,久屹不禁腹诽这家伙可够执着的。
小太子看了看湛妘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波动,淡淡问:“若不呢?”
“为何不?”湛妘溟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很多事,你只有做了才知是否有意义”湛妘溟道:“不做永远也不会知道。
更何况,你所谓的无意义,也是一种意义吧。”
湛妘溟见小太子不做声,接着道:“就像你同姜然他们出庄游山。
游山玩水于你是无意义的事情。
能够看出来你以前应是不怎么做这些事情的,但做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湛妘溟看着低头发呆的小太子叹了口气:“是否有意义又有谁说得清呢。”
小太子也不啰嗦,自顾自边吃边道:“那便依你。”
小子说完便不做声了,感觉湛妘溟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抬眼看了看。
湛妘溟似是在打量小太子是否有所不悦。
小太子补充道:“既然破了规矩,该如何做我心里清楚。”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湛妘溟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他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小太子:“你既知道化蛇一族即将绝灭,为何冒死恋战……
我不信以你的身手无法在那种情况下脱身。”
小太子闻言放下了筷子看着湛妘溟的眼睛,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质问的不安。
良久才道:“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忍。”
湛妘溟闻言歪了歪头,不知所以。
“化蛇本为至阴之体,其蛇骨取肋做兵器,可成上等灵物。
我同你说过。”
湛妘溟愣住了,良久有些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冒死杀了最后的化蛇,就是为了取骨做兵!”
湛妘溟这个情绪波动似乎有些过了,小太子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在问‘有何不妥吗’。
“你有必要为了一把兵刃痛下杀心吗!”湛妘溟坐直了身子盯着他,显然被气的不轻,又有些不可思议:“仙人渚的兵刃有很多,就算不趁手,也可以着人去打……”
小太子看着他眨了眨眼:“那些自然不合我意。更何况……
化蛇一族只剩它一个,注定是要无后的,留它也是无用。”
湛妘溟被他这态度气的深吸了口气,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低沉了下来,面色难看的盯着他问:“你如此嗜杀成性,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小太子闻言疑惑地皱了皱眉,七情六欲都好说,‘嗜杀的后果’这个问题,倒是触及了他的盲区。
话说回来,什么才算‘嗜杀’呢?
“嗜杀成性?湛妘氏每年春秋,迁途围猎,所获可供给全族半年之用。
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人族生而以其他生灵为食,筋骨皮毛物尽其用。
草木禽兽无一幸免,与我有何分别?
天下众生,弱肉强食。妖鬼食人,人食禽兽,禽兽成妖周而复始,哪个能独善一世?
大过也好,小过也罢,都是为饱私欲,有何分别。”
湛妘溟看着小太子说,面色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发现小太子不是在争辩,说话时的神情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事实。
面前的这个人,应是从小生长在刀光剑影的环境中,杀戮似乎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论杀什么,手起刀落不过和果腹一样自然。
他没有分辨屠戮和求取的概念。
久屹觉得小太子说的也在理,虽然话语有些不近人情,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当然是有区别的。”湛妘溟郑重地看着小太子道:“区别在你,在你的这颗心里,是如何看待你面前的生命的。
是敌人,是食物,是草芥,还是恩赐,这些只在你一念之间。
也只有你懂得了这其中的区别,才会明白杀戮与救赎互为依存的道理,才会左右自己的行为在底线与准则之内。”
这话,小太子大概不会懂,但久屹明白。湛妘溟所言,是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这东西对小太子而言显然有些多余。
湛妘溟定定地看着面前木讷的小太子,良久道:“忏礼你不必做了。”
见小太子一脸疑惑,他只得缓和声色,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失望:“如果你不懂这些,做了也是白做。
等你真正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再补回来也不迟。”
虽然两人争辩的头头是道,但久屹才不认为小太子冒险杀那化蛇就是为了取骨做兵。
首先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付诸行动,打架还是赤手空拳。
其次以他的动武习惯也不适合使用兵器。
以久屹对他的了解,他和湛妘溟争辩的越认真,这说辞多半越是不靠谱。
他不过是不想让湛妘溟再追究其中的原因。至于湛妘溟怎么看他,他估计是不大在意的。
湛妘溟叹了口气,见小太子垂着眼,也不知道这死脑筋听进去一个字没。只得无奈道:“用膳时间快结束了,这件事暂且如此罢了。”
见小太子闻言起身施礼准备告退,湛妘溟忙叮嘱:“但你要知道,规矩不仅仅是要记住的,更是要懂的。
切切。”
看着小太子告退,湛妘溟不禁暗自叹息,随即叫来亲信:“替我去药阁取一样药来,别让人看见。”
妘峥漪是休沐练骑射的时候才看见妘恒的。
那日早膳在饭堂便听说他被湛妘溟叫走了,随后各自在各院也一直没见到他。之后的用膳时间他都没再出现,妘飞说他病了在房舍中休息,因而也没见到人影。
听说看状态不大好,虽然练功和听学都没落下,但脸色一直不好,像是风寒了。每天膳食,妘飞都贴心地给他揣了两个窝窝回去。
这几日恰好没有中庭的教坛,所以也一直没见着面。赶着休沐,大家抽空来废弃的靶场练习,总算看见了失踪多日的妘恒。
见了面第一句,妘峥漪便大惊地嚷了出来:“我的妈!恒兄!你、你这,你这脸色……”
“像被上身了……”妘柏在一旁接道。
“你看,我说的吧。”妘飞勒马转了回来,指指小太子:“小恒,你这脸色越来越差了,还不比前两日呢。
我看你还是别硬挺了,看着不像风寒,抽空去找大夫给瞧瞧吧。”
妘姜然点点头:“都绿了,顶着两个黑眼圈,怪吓人的。
你站谁背后都有寒气了,赶上背后灵了。”
小太子拉了拉湛妘僓给他新挑的马,听说这马在马厩里出了名的胆大难驯,性子烈的很。
到了他手底下就不怎么听话,虽然不会像其他马一样见面就跑,但完全没有眦雅招人喜欢。
不过看着他就骑了眦雅一天,湛妘溟都没怎么样,湛妘僓的脸色却难看的恨不得眼神化刀剜他几下,小太子也就受着了。
反正他也不挑这些。
“已经用过药了,缓几日方可见效,无妨。”
妘飞见他这蒸不熟煮不烂的样子就来气,无奈点头:“行啊,你可掂量好了,过几日就要出远门了,别到时候耽搁了,你就后悔去吧。”
说完勒马跑了起来,弯弓搭箭,‘咻’的一下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