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饭堂,还未等见妘峥漪和妘柏,便先等来了湛妘溟。
妘姜然以为他是来一同用膳的,不想湛妘溟上来便要小太子跟他走。
“兄长?”
见湛妘溟面色不大好,好像有急事的样子,妘姜然有些蒙:“兄长小恒还……”
没吃饭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妘姜然便被湛妘溟回身看过来的目光吓得的闭了嘴。
见人走远了,妘飞才莫名其妙的开口:“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像被鬼缠了一样,怨气一个比一个大。”
妘姜然摊了摊手表示,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湛妘溟神情看起来格外严肃,不过进屋便让小太子坐,似乎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只是直截了当地问:“昨晚怎么回事?”
小太子也不惊讶,抬眼问:“妘仓廪告诉你的?”
湛妘溟摇摇头:“他找了妘崎。”
见小太子不做声,他叹了口气皱眉道:“他并不清楚情况,没有贸然将事情上报父亲。”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疲惫:“也幸而他谨慎。考虑到妘崎监管宿律,先告知于他。
我也能得以先将此事瞒下。
他说有东西自你房舍潜出?”
小太子见湛妘溟盯着自己的眼中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就像那日他找自己做忏礼一样。
不过小太子也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是魅嗣。”小太子淡淡道:“它是来查我的。”
湛妘溟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天人在借妖族的名头,遣细作入仙人渚?”
小太子没想到湛妘溟反应如此快,一句‘它来查我’便能猜到整件事背后的蹊跷。
他看了看湛妘溟,又垂眼道:“或许吧,否则便是妖族在挑衅。”
显然湛妘溟也不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得知有天人细作潜藏湛妘氏,湛妘溟表现的比久屹想象的冷静许多,这事不小,更何况还牵扯小太子这个尴尬的外族,湛妘族长又不知此事。
此事如不及时妥当处理,会牵连甚广。
湛妘溟接着问:“追出去之后呢?它去了哪里?”
“没追上。”
见湛妘溟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久屹都忍不住在心中发笑。
看着这张和湛暝一样的脸,做这个惊讶又疑惑的神情,简直是新奇。
“确没追上。”小太子诚恳地道:“它来时动作很轻,我未察觉,被它所伤。
追到中庭时毒性发作,只看见它进了东院。”
湛妘溟一听是本家,脸都黑了下来。久屹怀疑要是他知道细狗背叛湛妘氏,会当场拧下他的脑袋。
“你可知,自己潜藏仙人渚的消息泄露出去,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吗?”
见湛妘溟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质问,小太子却佯装不解第歪了歪眉头。
湛妘溟接着道:“且不说外族将会如何敌对湛妘氏族,单凭消息泄露于族中,仙人渚便再无你容身之地。”
湛妘溟盯着小太子皱起眉头,显然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头疼:“族中尊长是不会容你的,因你潜伏在此时日不短,他们更不会轻易放你出庄,届时你恐性命堪忧。
当日与你约定,我便告诫于你,此事绝不可有疏。
否则即便最初是我容你在此,也不足以保你周全。”
“在下不曾忘记。”小太子忽然打断他道:“湛公子是在怀疑恒某有意综放细作吗?”
湛妘溟闻言愣皱眉不语,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若湛妘溟没见过小太子的身手也便罢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被偷袭的说辞,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会信的。
小太子也不多言,直接松了松腰带,将肩头的衣襟拽了下来,连带包好的白布也一并褪去。
湛妘溟见他动作,有些愣神,随即看见他肩头一大片漆黑的皮肤。
那泛绿的黑色有渐向脖颈蔓延的趋势。黑色的中央,三条暗红的裂痕大剌剌的咧着。
因为包扎按压的原因,血已经凝成黑色的血块,随着小太子的动作在裂口中松动起来。
“魅嗣善潜,入夜奇袭,或许它是带着探查的目的,但本质还是没打算留活口。”小太子看着皱眉盯着自己的湛妘溟道:“你我间的约定在下会在力所能及之内坚守。
但你湛妘内外兼危,纵使我机警不怠也做不到夜不闭目。”
小太子见湛妘溟不做声,便缓和了针锋相对的态度,又拿出了无所畏腔调,泰然自若穿好衣服道:“事已至此,也无他路。他日事发,湛妘的追究在下一力承担便是。
恒某自有担待,心中若无准备,也不会冒死进入湛妘氏。
日后即便刑讯逼供,也必不会累湛公子名声。这一定力在下还是有的……”
“我湛妘溟从不畏谁连累,做便是做了,用不到别人担待!”
湛妘溟看着小太子忽然冷声打断道,神色看起来已经极为不悦。
这一刻久屹便知道小太子这一番腔调说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小异族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非常善于揣度利用别人的心性。
从第一次在山中书屋与湛妘溟的深谈,从湛妘溟开诚布公的列出约定,从他为了陈氏与外族约法三章开始,他就已经被小太子一层层地剥开窥探,并一步步被左右了。
而小太子的行事作风,在湛妘溟那里也都渐渐形成了独有的套路。
湛妘溟的一句不需担待,不是不代表他疑虑尽消,但是动摇的开始。
“你有准备便好,你只消记得,湛妘氏在大局面前绝不会选择维护外族,我也是一样的。”湛妘溟盯着小太子,看起来情绪已经定了下来,淡淡道:“好在天人目前并未对外宣称对你的追捕。
所以立场问题暂时还谈不上,即便湛妘氏看起来袒护于你,也不能说明什么。”
湛妘溟说着,目光看着小太子,忽然多了几分琢磨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久屹猜他一定在想天人为什么不大肆海捕通缉,甚至到现在,人界也未听闻哪里起了冲突。
可见消息封锁严密,耐人寻味。
而小太子一提此事,也向来讳莫如深,执拗的样子想来也是套不出什么话来,湛妘溟也只能点到即止。
看着湛妘溟垂眼坐在那里沉思,小太子也不再说什么。
外族争端放下不谈,仙人渚中有细作是肯定的。
在没有眉目的情况下,该如何暗中探查,他这个准族长应该知道轻重。
良久,湛妘溟抬头看了看小太子的脸问:“你伤势如何?
我帮你找药师诊治……”
“不必。”
小太子摇头打断“此事最好不要有更多人知道为好,否则消息走漏不利于你排查。
魅嗣毒性虽大,但这点伤不足致命,我自可恢复。”
湛妘溟闻言有些不大赞同地看着小太子。
见小太子盯着他等他言语,他只得无奈道:“你虽然身体强健,毅力坚韧,却也该注意保重。
树无永青,人无常壮。今日之纵,明日之痛。
还是要趁年轻珍重的好。
晚些时候我把清毒愈伤的药拿来你带走。”
小太子闻言只微微颔首,见湛妘溟看着他有些犹豫,便道:“妘仓廪和湛妘崎那边……”
湛妘溟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他们那边我自有说辞。不过……”
湛妘溟顿了顿又道:“许多事情,妘崎碍于我的原因,不会逾矩过问干预。但若事关湛妘,他绝不会得过且过,所以你行事对他要格外留心。”
这算是好心提醒吧,湛妘崎要知道自己兄长这样偏袒外族,指不定脸色有多难看了。
小太子领情的点点头,见湛妘溟也没有他话,随即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留下来用膳吧。”湛妘溟叫了仆从端上饭食“现下赶回饭堂,路上耽搁恐怕只能匆匆垫上一口了。”
小太子见状也没说什么,两人各自在案前默默动筷。
小太子吃饭非常安静,没什么声音。湛妘溟不知他是假扮陈兼太久了,还是本来就如此。
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问:“你今年多大?”
小太子闻言拿着筷子疑惑的看向他。
“我说的是你,不是陈兼。”
见湛妘溟笑着解释,小太子转头看着菜碗道:“我们的年岁与你们不同。”
小太子说完接着吃了起来。
他平日话本就不多,湛妘溟以为他不打算和自己深谈,良久却听他又道:“相当于你们的弱冠。”
“所以,今年是你的成年之岁?”
小太子闻言一愣,这话大概让他想到了什么,但他随即也只是点头称是。
大概是他看着不像已经加冠的样子,而平日里的表现又总是有些少年老成,湛妘溟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方及成年,便背井离乡,可有思乡?”湛妘溟似是闲聊一样问道。
小太子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湛妘溟甚至感觉他好像在思考‘思乡’是什么意思。
随即听到:“使人怠惰的地方才会让人留恋。”
小太子是什么人啊,这样精于猜度之人,他清楚人的各种情感和利弊,并且会善加利用。
那个脖子上带着红绳的男人说过,要想驾驭七情六欲,首先就要有七情六欲。
染上了,控制了,就是驾驭了。永远是个木头,也就永远不会变通。
可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得到了,再亲手抹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