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舅舅带了一个人进来。来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服色相貌都是典型的乡下孩子,浑身透着利落和老练劲儿。他一见了青枫就双眼一亮。
“青松,”他脱口喊道。
“是青枫。”舅舅纠正他。
“青枫,好象啊,”他有点羞涩的笑着,眼睛却一直盯在青枫脸上。
“这个是毛老五。隔壁卖卤烧毛老爹家小五,你哥哥的好朋友,小时候你见过的。”舅舅向青枫介绍。
“你好。”青枫笑了笑,伸出手和毛老五握了一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在记忆里搜索着这张脸。
“他听说你来了,专门过来看你的,青枫七年没回青岩了,你有功夫陪他好好耍耍吧。”
“我就是来陪他耍的,我找我爹告了假,今天不看摊子,”毛老五说,他和舅舅说一样的青岩土话,腔调俨然是一个支撑门户的小大人。
“谢谢你啦,不过,很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了。”青枫说。
“我晓得的,你那年受了伤,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毛老五爽快的说,“没关系,我记得你,我认得你,——我们是朋友!”
青枫望着毛老五。他恍惚想起了这张脸小时候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连腮边那颗黑痣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单是长大了些。可他的声音全变了,全不是清冽的童音,变得又沙又莽,十分难听。他知道这是他下巴下面那个突起的喉结变的魔术,但他还是不记得,也不认得这个自称是他朋友的毛老五。
他和毛老五一起走出家门,路过毛家卤烧摊时向毛老五的父亲打招呼。毛老爹佝偻着身体坐在竹板凳上理也不理,似乎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老人的脸色灰暗,眼神茫然,而且总瞧着地下,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爸爸精神好象不太好,”青枫说。
“别管他,我爹他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理人的。”毛老五说。
青岩是一座镇子,比村子大,比县城小。古时为镇抚苗疆屯兵而建,有四五百年的历史,房屋、街墙都用阔大的石块砌得结实严密,街巷迂回曲折,拐角时能见到碉堡的遗迹。到处不乏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屋檐高挑的吊脚楼,也象精心排列的防御工事,于风情之外传透出肃杀之气,令人联想起古时鼓角相传,血光刀影的紧张对垒。街上却是一派和平气象,各形各样的店铺、小摊把原本很狭窄的石板路挤得只剩一条过道,卖的是玫瑰糖,芝麻糖,炒麦子,新鲜的和晒干的蘑菇,粉皮和药材,还有各种即兴小吃:麻将牌大的烤青岩豆腐,荸荠大的烤洋芋,烤饵块粑,卤猪脚,辣油和小公鸡用秘法炒制的有名的鸡辣椒,汤锅烫饭……和这些诱人的摊子挨挨挤挤,被热腾腾的烟气熏喷在脸上时,便是再有心事的人也不能不停留片刻,消磨一点金钱和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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