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对于纪小妹而言事实上并不陌生。以往来纪二叔家里做客的时候,纪二婶也会这样温声细语地请她进屋,不过,这一回,她的慈爱不过是掩盖杀机的一层遮羞布罢了。
“小妹,你娘最近身体如何了?”
“老样子。一到冬天就不舒服。”
纪小妹含笑回答,却一刻也不敢松懈,此时此刻,她灵敏的听力帮了她大忙——纪二婶的移动和呼吸都清晰地落在她的耳朵里。
纪小妹害怕得手发颤,可是她告诉自己,她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她的脸上还是如常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似的,既不问方才一扫而过的麻袋里套着的表姐,也不问纪二叔让他们来家里做什么。
幸好纪二叔没有进来,对付常年劳作的成年男人,纪小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丝毫把握,但是对付一个女人,尽管是一个比她强壮的女人,纪小妹的胜算无疑是大上了几分。
纪二婶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孩子,心里也忍不住动了些怜悯之心,不过,这微不足道的怜悯并不足以阻止她做出杀戮的决定。将自己的女儿绑起来的时候她泣不成声,但是看着眼前的纪小妹,她的怜悯就像落在大海里的石子一样,只能荡开几层涟漪。
她开口道:“小妹,你帮二婶拿个东西。”
等到纪小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的上眼睑微微下垂,露出一个略显阴冷的笑容来。
下一瞬,她便抄起怀里的麻绳绕到纪小妹的身后,恶狠狠地朝她扑去。
纪小妹听到了纪二婶的动静,已是第一时间想要躲避,可是因为饥饿,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她的动作无比地缓慢,最后仅仅只是转了个身,没有逃开。
纪二婶被她的突然转身吓了一跳,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因此,麻绳很快缠住了纪小妹的脖子。
纪小妹的身体逐渐绷紧,死亡逐渐笼罩在她的身躯上。
纪二婶不免露出了几分喜色,喜悦让她没有发现眼前的少女的手怪异地放在自己的衣袖之中。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瘦弱的女孩,突然一下子用双腿勾住了纪二婶。纪二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遭,刚想大喊,下一瞬,脖子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扎了一下。
危险之下,她不仅不能呼救,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纪小妹咬紧牙,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握住剪刀的手恶狠狠地搅动了一下,将纪二婶脖子上的伤口搅得更大,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溅到了纪小妹的脸上,她捅得很准,一下子,纪二婶便不再动弹,跌在了她的身上,只是手还死死地抓着那一条本该夺走纪小妹生命的麻绳。
血腥味让纪小妹很想吐,可是,她知道危机还没有解除。
她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用力地一边将身上的尸体推开,一边小心翼翼又动作迅速地将自己脖子上的麻绳扯开。
她的喉咙还火辣辣的疼,可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
纪小妹知道纪二叔家后面是一条河,越过这条河,再翻过太平山,就到了兖州城——这条路,平时没有什么人走,因为很险,甚至可能会遇到猛兽。
可是饥荒三年,活着的野兽也剩不下多少了,这条路虽然险,但是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纪小妹撑着自己重如千钧的腿爬上桌子,打开窗户,然后爬了出去。
饥荒之前是大旱,河里的水早就干了。纪小妹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却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受伤的喉咙更加难受。
她一刻也不敢停,可是因为太累,尽管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纪小妹的动作仍然很慢,到了半夜,她才刚刚走进太平山。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纪小妹仰头望向漆黑的天空,劈里啪啦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落进她的喉咙,使她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些。
纪小妹垂下了头,无力地靠坐在一棵枯干的树下,昏死了过去。
……
是夜,太平山。
延绵不绝的大雨将天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好像要一吐三年的憋闷似的。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雨声和风声,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树梢微微翕动,黑色的身影从一棵树跃至另一棵树,树枝轻轻晃动,几乎看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是燕子尧到达宁州的第一日。
谈不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刚刚进入宁州境内,大旱三年的宁州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拦住了他,却也拦住那些跟在他后面的不速之客的脚步。
燕子尧在树上穿梭来去,仗着地势想要找到一个干燥阴凉的地方歇息。他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若是晴日,靠在树上睡上一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这会儿到处都是电闪雷鸣,睡在树上说不准会连人带树一起被劈死。
正当这时,他忽然感觉四周传来一阵凉意,黑暗中一双阴冷的眼睛盯住了他的后背。
杂碎。
燕子尧暗啐一声,转身抽出背上的重剑,足尖轻点,向前劈去,只见他横冲直撞,不闪不避,铁剑穿过雨幕,激起水花,却被黑衣人用一把长刀挡住。
好强的内力。
燕子尧眉心微蹙,下一瞬眼中便出现了几分狂热。
大雨渐停,枯树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发出死前的哀鸣。两道身影在林间你追我赶,却没有短兵相接,都在彼此试探。
最后,终究是燕子尧技高一筹,先寻到了破绽,手握重剑,一个纵身,直逼对方的喉咙,然而那黑衣人却发出桀桀的鬼笑,反倒迎上前去,握住燕子尧的肩膀借力一跃,长刀直刺他的后颈。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子尧向后一仰,躲开了这一刀。方才躲开这一击,他又立刻挥起重剑向黑衣人的头顶劈去,黑衣人本就走得是偷袭的路数,举起长刀硬生生接下这一剑,然而燕子尧真气浑厚,他又是仓促应战,这一剑直叫他双膝一软,跪倒下来。
“何人派你来的?”冰冷的兵刃贴近颈侧温热的皮肤,燕子尧的声音清越,却带着寒意。
谁知那黑衣人竟然存了死志,并不开口,而是冷笑一声,直接咬破舌下的毒药,饮鸩自尽了。
该死。
燕子尧不由得有些懊恼,心知自己还是过于大意了。他在黑衣人的尸体前蹲下来,雨水打在尸体上,让这具中毒身亡的尸身显得分外狰狞。
这个黑衣人内力高强,但武功鬼祟,跟前几日的那一拨名门正派并不是一个路数,若说是江湖魔教,又似乎少了几分诡诈。
燕子尧凝神想了一圈,也没想出可能的幕后黑手。
这倒是不是因为他为人正直,所以没有得罪人的缘故,相反,燕子尧自出江湖以来,便仗着武力高强和名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再加上前段时间又刚刚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看不惯他又想借着他的名声更上一层的江湖草莽实在是太多。
燕子尧将那具尸体拖到一个地方用重剑挖了个坑,草草掩埋了,也算是尽了几分心意。不过这尸体的结果如何,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样一个人吃人的世道,这具尸体也不知能不能魂归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