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的巷子里响起清脆的口哨声。
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顺着原路返回，到裴景衍身侧时，马儿仰天长鸣，摇晃着脑袋围着他转了一圈。
马背上的慕卿欢神色微有些尴尬，她嗫嚅道：“我、没想逃走，就是许久没骑马了，溜一圈，溜一圈而已。”
裴景衍薄唇抿得死紧，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翻身上马。
慕卿欢悻悻地递了缰绳给他，感觉手上一松，总算松了口气。
接了接了，还好，他没发飙。
谁知腰间陡然一紧，天旋地转间被人一掌横按在马背上。
“啊……啊……
马儿狂奔，尖叫声不绝于耳。
裴景衍黑眸半眯，抬手在她翘臀上揉了两下。
“闭嘴，乖一点。”
＊
城门已关，去不了城外的别院，裴景衍径直将马骑到将军府。
他把手里的缰绳递给门口的小厮，指着马背上瘫软的少女。
“拖到景园去。”
说罢大步走进府。
慕卿欢大头朝下，颠得七荤八素，看门的小厮弯下腰，垂着头打量她许久，才叫来另一个小厮一起将她放下，架着送到景园。
景园是裴景衍居住的院子。
裴景衍方才没说要将人安置在何处，小厮不敢擅自做主，便把慕卿欢送到他寝房门口。
“少将军，人到了。”
“知道了。”
门后传来裴景衍的声音。
两个小厮行礼后离开景园。
檐灯下，慕卿欢勉强直起身子，倚墙而立。
裴景衍推开格子门，淡淡地瞥她一眼。
“进来。”
慕卿欢半分未动，没听见似的。
见她无动于衷，裴景衍眼眸变得阴沉，厉声道：“经过这一遭，还不长记性吗？”
“你如今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慕二小姐，不过是我买来的一个丫鬟，别再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度。”
“再闹下去……”
他本想说再闹下去就将她送去教坊司，可……
烛光摇曳下，失了焦的眸子，轻颤的鸦羽和满是泪痕的脸。
这一幕从脑中闪过，他倏而停住话音。
慕卿欢侧眸，眉眼尽是寒意，她忍着疼，努力挺直腰背，仰着头两步走到他身前。
“丫鬟又如何？左右不是我愿意的，我做不到唯唯诺诺。你若忍不得，将我发卖了便是。”
“发卖？”裴景衍眯眸，嗤笑道：“你莫不是还在想着徐千帆？他不日便将是户部侍郎的女婿，你觉得他会来趟这趟浑水？”
慕卿欢一怔，千帆定亲了？
她咬咬牙，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楚。
也罢！她早该猜到。
其实他们两人实也算不得有情人，相看过几次，彼此都很合眼缘，奈何还未定下婚期相府就没了。
他另寻嫁娶也无可厚非，只是在这节骨眼上，显得有些薄情罢了。
裴景衍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眸子越发阴翳，“真这么喜欢他？
慕卿欢撇过头，“与你无关。”
裴景衍扣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别动歪脑筋，小爷不差那一百两银子，我既买了你，你就别想逃！”
“景院没有丫鬟，往后就由你来服侍我的起居。”
这时，连廊拐角处，左申出现在游廊里。
裴景衍松开手，歪头看向左申。
“左申，找刘妈过来给她安置住处，再教教她，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丫鬟。”
“是，属下这就去。”左申行礼，转身往回走。
他心中腹诽，看样子慕二小姐又惹怒少将军了，少将军刚把她从虎狼之地救出来，她怎么就不知感恩呢？
慕卿欢勾起唇角冷笑，“裴景衍，你别后悔，我可是连自己的起居都顾不好。”
合格的丫鬟？哼，她定不会让他失望。
＊
翌日，卯时。
孤星隐没，晨曦初露。
景院西房，慕卿欢睡得正香，冷不丁听见有人在耳边哭。
“唉呀，你怎么还在睡啊，是我没把你教好，辜负了少将军的信任……呜……”
慕卿欢困得要死，眼睛压根打不开，她张开两指手动撑开眼睑，看了看床边的人。
来人年过古稀，身材略微臃肿，拎着帕子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刘妈！
她不由打了个冷颤，睡意散了个干净。
这个刘妈，昨夜不停地在她耳边说如何如何照顾少将军，直到子时末。
她困得想发飙，奈何这个刘妈——有杀招。
“呜呜呜……小欢，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服侍少将军洗漱了。”
这不，又开始了。
慕卿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别人凶一分，她便凶十分，反过来别人若是软着来，她还真对付不了。
她倏而睁开眼，指尖按上自己的太阳穴，“停，刘妈，你不哭我就起。”
刘妈终是挤出几颗眼泪，用帕子擦掉，对她一笑，”我不哭，你穿衣服，快点。”
一刻钟后，慕卿欢端着水盆站在裴景衍寝房门口，用脚将格子门蹬开。
她走进外间，探头往里间望了一眼。
心中疑惑，裴景衍还没起？在军中不是都卯时点兵吗？
她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等上片刻，里间还是不见动静。
胳膊渐酸，慕卿欢失了耐心，仰着头，不疾不徐地迈进里间。
她径直走向盆架，将水盆重重放下，背对着黄花梨架子床，大喊：“裴景衍，起床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
慕卿欢撇撇嘴，三岁小孩吗？叫了名字才会动。
裴景衍坐在床沿，直视一侧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背影。
她身段不高，约摸在他胸口处，身上穿着将军府丫鬟统一的豆绿色齐胸襦裙，头上梳了个双丫髻，垂着豆绿色丝带。
比起以前，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薄唇勾起一道微不可见的弧度。
“慕卿欢。”
慕卿欢不悦地应声。
“怎么？”
叫魂啊。
裴景衍屈指扣了扣床架，“别拿屁股对着我，转过身来。”
慕卿欢：“……”真是个不雅的用词。
“不要。”
裴景衍眸色一凝，聚起几分怒气。
他倏而起身，腿长步子大，两步走到慕卿欢身后，扣住她圆润的肩膀，将她扭过来面对他。
微凉的丝带拂过他手背，他微顿，指尖颤了颤。
垂眸，落在她不屈不挠的小脸上，“别再忤逆我的命令，你不过……”
“我不过是个丫鬟，你提醒过我无数遍了，我的记性还没差到这个地步，少将军不必时时提醒我的卑微。”
慕卿欢打断他的话，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慎撞翻了她身后的盆架，哐啷倒在地上，水洒的到处都是。
她咬了咬唇瓣，垂眸不语，遂又觉得此举有几分心虚，几分示弱。
倏然抬眸，眼神坦荡。
她淡淡道：“水洒了，我再去打一盆来。”
随即弯腰扶起盆架，再蹲下身子去拾水盆。
裴景衍面色微沉，视线落在她湿淋淋的裙裾上，心中升腾出些烦闷之感。
“慕卿欢，别捡了。”
闻言，慕卿欢不吭声，沾了水的手指头曲了曲。
松掉手里的水盆，她站起身，用脚尖将水盆踢到裴景衍脚边，抬眸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勾唇轻笑：
“我不捡，你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