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里,白禾撕开方便面的盖子,失魂落魄地发着呆。
偏头望向车厢,正好看到祁浪侧出一条大长腿,跟没地儿搁似的,横在车厢过道边。
白禾用力掐了掐手背的皮肤,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以为这是一场梦。
真的很像梦啊,祁浪出现得莫名其妙,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像极了她无数个昏昏沉睡的午后做的仲夏之梦。
手背掐出了好几条弯弯如月牙的指甲印,她用力闭着眼,喃喃念着:“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默念了三次,睁开眼,迎上了言译漆黑如寒潭的眸子。
他视线扫过她手背几道月牙指甲印,没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方便面盒,熟练地撕开料包挤入盒内,接了开水,封好盒口。
“你说你要忘了他。”言译将方便面盒子递给她,语气十分平静,“小心烫。”
“我会的。”白禾闷闷地说,“就算他报了北里大学,我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真的?”言译质疑她这句话,“没有高兴吗?”
她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小声说:“高兴…是有一点点,但仅限于以后同校又多了个朋友,就像听到苏小京也被录取了是一样的开心。”
言译看着她,只说:“你可以骗我,但不要欺骗自己的心,喜欢就喜欢,分明喜欢还要硬装不喜欢,没必要这样累。”
“……”
他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
“我会试着控制自己的心,跟他做朋友。”白禾对他说,“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他们已经当了十多年的朋友了。
白禾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方便面走回去,祁浪伸手去接:“谢了。”
“要吃自己去弄。”白禾很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这碗是我的。”
祁浪懒怠动弹,只说:“吃不惯这种垃圾食品。”
“……”
全身上下,就这张嘴最招人讨厌。
没一会儿,言译也端着方便面盒子走回来,坐在白禾身边,用塑料叉子搅拌着自己的面条。
白禾好奇地望过去:“你买的干拌火鸡面啊?”
“嗯。”
“闻起来好香啊。”
言译将自己碗里热辣辣的面条挑到了她的碗里,祁浪乜斜着他们,忍不住怼道:“恶不恶心?”
“你是什么双标怪。”言译毫不留情地回嘴,“把你不吃的豆子给别人的时候,不嫌自己恶心?”
言译说话一向刻薄,尤其对祁浪,他都习惯了,拿眼睛去睨白禾,见小姑娘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面条,居然也不帮他了。
他撇撇嘴,顿时觉得很没劲儿,起身说:“我去餐车那边看看,有没有点餐,一起吗?”
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白禾望望言译,言译没什么表示,低头吃面条。
白禾想想自
己囊中羞涩,说道:“你去吧,我最近花钱有点多,动车的餐车菜好贵的。”
“我请客啊傻瓜。”
有他在的时候,朋友都是不需要摸钱包的,但白禾不想当那种占他便宜的“朋友”。
“我方便面都泡好了,不吃太浪费了,你去吧。”
祁浪也没再纠缠,独自去了餐车。
窗明几净、环境优雅的餐车里逛了一圈,觉得没劲儿,看看菜单表也毫无食欲。
他已经习惯了三个人一起行动,没了他们俩,就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哪哪儿都不对劲了。
这次出国旅行玩了接近两个月,跟几个港城的朋友一起,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飞着,看了许多壮丽的风景,走过许多陌生街道,也见过许多异乡的面孔…
这些东西都没能填满他内心的空旷,唯有落机南湘市的那一天,远远望见他们俩走进小区的那一刻,祁浪才感觉好像小船归了航。
他们俩占据了他童年少年时期的大部分时光,几乎构成了他全部的记忆,没了他们,祁浪觉得自己像没有灵魂的一具躯壳。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志愿填报没有错。
祁浪端了一碗泡面走回来,不爽地坐下来,白禾好奇地问:“怎么不去餐车了?”
“没食欲。”
她望望他面前的方便面盒:“不是说,这是垃圾食品吗?”
“偶尔做一些挑战性尝试,也是人生的新体验。”
她面露鄙夷之色:“吃个方便面,跟祁浪上神要下凡渡劫似的。”
祁浪掀开盖子,用塑料叉子搅了搅面条,香喷喷的味道漫溢了出来,白禾好奇地凑过去:“什么口味的?”
“泡椒。”
“我喜欢。”
“你什么都喜欢。”
祁浪没有开动,而是将方便面递到她面前,让她先吃第一口:“爱卿给朕试试毒。”
白禾“嘁”了一声,端过方便面吃了一小口,还喝了点汤。
“没毒,陛下可以放心用膳了。”
他又把碗递到言译面前:“你的火鸡面,给我尝尝。”
“恶不恶心?”
“老子没嫌你恶心就不错了。”
言译虽然这样说着,还是给他挑了点儿火鸡面。
“你要不要尝尝我的?”祁浪问。
“不要。”言译果断拒绝。
三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交换着各自的小零食,亲密无间,再无罅隙。
吃过了饭,白禾捧着祁浪的手机,看相册里他随手拍下的许多风景照。
“没怎没用相机嘞?这些风景用单反拍肯定好壮观的。”
“太重了。”祁浪是个嫌麻烦的人,也不太爱拍照。
但白禾对相机和镜头有浓郁的兴趣,所以这次报了新传专业,就为了能学习拍摄的技巧,熟练使用单反相机。
只可惜,有钱入坑玩单反的人,对此毫无兴趣,
没钱的人反而是个捣鼓数码产品的发烧友。
她一张一张地扫着照片,忽然看到一张很有趣的,几只山羊就跟鸟儿似的落在一棵有点儿像猴面包树的大树上。
她好奇地问祁浪:“祁浪,这些照片,是p的吧?”
“不是啊。”祁浪凑过来,解释说,“这是偶蹄山羊,摩洛哥拍的,他们能上树。”
“好奇怪。”白禾将手机递到言译面前,“你看,山羊都能上树了。”
言译淡淡道:“这种树叫阿甘树,是摩洛哥西南部的特有树种,山羊上树的原因跟当地气候有关系,太过炎热,缺水,山羊为了能吃到树上的果子,就进化出了爬树的技能,甚至可以爬上8到10米的大树。”
白禾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这都知道。”
“上课看地理杂志,瞄过一眼。”
“你个理科生,上课居然在看地理杂志。”
“我想选文科,是你非要让我去读理科。”言译现在说起来还有点儿小哀怨,对当年文理分科的事耿耿于怀。
她和祁浪都去了文科,偏让他一个人去了理科班。
“因为你要成为言大医生的嘛。”白禾摸摸他的头发,给他顺毛。
祁浪微蹙着眉,看着言译。
在学习方面,他一向是最优秀的,现在忽然有个人冒了出来,不仅分数超过了他,好像连某些无关紧要的课外知识…都超过了他。
祁浪开始有了些许的危机意识。
“你知道阿甘树学名叫什么?”他忽然问。
言译:“我没太注意。”
“Arganiaspinosa。”他薄唇捻出一句发音准确又相当有味道的英文,“听当地人说,这种树的坚果可以提炼油脂,但是外壳坚硬,很难徒手剥开,所以山羊上树吃掉果实,排泄的时候就会将难以消化的果仁排出来,当地人将他们清洗干净,用石头砸开,将果仁取出用以提炼油脂。这些知识,地理杂志会告诉你吗?”
言译沉默。
他看出来,祁浪眼神里隐隐有了竞争的意味。
从小到大,无论是比赛还是考试,祁浪永远是要争第一的,他绝不甘心落于人后,屈居次位。
言译嘲讽:“我没机会像你一样去那么多国家旅游增长见识,你在我面前炫耀这个,有意思吗。”
这句话十足尖刻,刺了刺祁浪的心,他冷眼看着他:“只有自卑的人,才会把任何正常的讨论当成炫耀。言译,你在我面前自卑吗?”
言译说:“自卑你是个有钱的富二代,我是个没爹妈的孤儿吗?如果我为这种事自卑,今天我就不会以超过你的分数坐在前往北里的列车里。”
白禾听这俩人你来我往地相互捅刀子,咽了口唾沫,试图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个…突然觉得你们俩好有cp感。”
言译:。。。。。。
祁浪:。。。。。。
祁浪一个暴栗敲她脑
门顶:“什么都能磕是吧。”
白禾连忙捂着头,躲到言译身边,这次言译居然也不帮她,反而扯了扯她的脸颊肉:把你脑子里的邪门想法清空出去,不然我要生气了。?_[(”
“好好好,好好好好!”
这俩是绝对的大直男,而且是受不了任何男男的“污言秽语”,白禾平时根本不敢说他俩怎样怎样,他俩联合起来对她动手,那是真的要下死手的啊,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
好在,这茬就算过去了。
一个山羊上树都能让他俩吵起来,小时候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哪儿去了。
以前白禾养过两只小鹦鹉,小时候就很亲密相互梳理羽毛,长大了每天互啄打架,毛都啄秃了,根本不能在同一个笼子里养了。
后来问了邻居家养鹦鹉的大爷才知道,这俩都是公鹦鹉,十分好斗,没办法和谐共处。
白禾心心念念想让它俩生蛋蛋孵小鸟的愿望,也破碎了。
她继续翻看着照片,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最上方微信弹窗跳出来。
Jenny:“宝贝,什么时候到北里,我来机场接你?”
白禾的心就像荡在空中的大摆锤,狠狠砸了砸胸腔。
弹窗已经收了上去,她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快,就有了新女友吗?
新女友…还在北里市。
他身边可真是从来不缺热闹啊,祁浪这家伙,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寂寞。
她叫他宝贝,他们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了。
白禾的指尖颤抖着。
虽然很想、很想戳进他的微信里看看,但白禾控制住了这个魔鬼的冲动。
他们只是朋友,而朋友,不可越界。
白禾将手机还给了祁浪:“你有短信息。”
祁浪伸手接过了手机,戳进微信里看了眼,快速回复短信,神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被她看到那条叫宝贝的短信有什么尴尬的。
是啊,他们之间都已经熟稔到这种地步了,连亲密短信都可以毫不避讳被她看到,他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会伤害到她的心。
每一次悄无声息的花开与花落,,都是她一个人的内心戏。
他,毫无知觉。
祁浪回了几条短信,就收了手机,问白禾:“还看照片吗?”
“不看了,眼睛酸了。”白禾兴致恹恹地靠在了言译的肩上,闭上眼。
言译挪动了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还没开学,到了北里市,应该进不了学校,你们有什么安排?”祁浪问。
但这话问出来,没人回应,白禾假装睡觉,而言译…压根没有开口的欲望。
十几秒之后,她还是不愿意让他尴尬,淡淡道:“我们准备去周边小岛旅游一下,整个假期都在兼职打工,想放松一下。”
“一起啊。”
“你不是刚国外回来吗?不累啊?”
“你对我
的体能有什么误解?”
你一个人…还是要带人一起?白禾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言译侧眸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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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懂了什么。
祁浪伸了个懒腰,筋骨咯吱响了响:“等会儿问问吧,不过她宅,多半不去。”
“……”
白禾再没了开口的欲望,重新靠在了言译的颈窝边。
言译牵着她的手,摸出指甲刀,给她平平整整地剪指甲。
四十分钟后,列车进入了北里高铁站,动车还没有停稳,乘客们纷纷起身提行李准备离开了,言译将行李拿下来,俩人一黑一黄的书包挂在他结实的肩上,白禾跟在他身后,顺着拥挤的人流朝前走去。
“别挤。”列车员在前排用喇叭喊道,“车还没挺稳,大家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脚下的刹车令许多乘客失去了重心,身形不稳地朝前面扑去,白禾也被人撞了撞,险些摔跤。
言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恰是此时,身后的祁浪及时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兜入了他怀里,在她耳边喃了声:“看着些。”
“唔…”小姑娘瞬间脸颊翻红。
因为在同一时刻,两个男人同时牵住了她的手,一人一只,紧紧地攥在同样宽大、也同样灼烫的掌心里。
……
离开了熙熙攘攘的站台,顺着人流朝出站口走去,白禾挣开了祁浪的手。
被两个男的牵着手走出去,这一路,白禾都能感觉到周围人朝她投来诡异的眸光,对于她来说,无疑是社恐地狱了。
更何况,祁浪的女朋友还在出站口迎接着他呢。
转念一想,这家伙居然背着女朋友牵别的女孩的手,哪怕…哪怕是多年的好朋友。
这行径也未免太太太太渣了些。
所以白禾甩开他手的时候,甚至带了点生气的抛掷。
加快步伐,走到他前面去。
祁浪跟在她身后,食指和拇指摩挲着。
似乎刚刚牵过她的地方,湿湿的,凉凉的,有种挥之不去的奇妙触感…
“等会儿一起走。”祁浪说,“这么多人,不好打车。”
“不用了。”白禾直言拒绝,她并不想见到他的新女友,“火车站,有很多网约车出租车。”
“你们今晚住哪儿?”
“酒店吧。”
“去我那儿啊。”祁浪说,“我有住的地方。”
“……”
他还要带他们去她女朋友的家?!
白禾真是极度无语了。
“不用了,不打扰你们。”
到了出站口,白禾看到人群中有个特别高挑漂亮的黑长直女孩,不断地冲他们所在的方向挥手,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小七!”
女孩穿着黑色连衣裙,细带勾着她弧线圆润的肩,一对儿锁骨十分性感,锁骨下还稳着黑色的哥特风字母纹身。
她身高…白禾目测来看,足以一七五,又高又瘦,身材婀娜有致。
那是白禾不能拥有,也从未在高中校园里见到过的成熟性感的女性。
祁浪…换口味了?
“小七。”她似乎是在叫祁浪,看到他出来,忙不迭地冲过来,直接跳到他身上拥抱他,“我可想死你啦臭小子!!!”
祁浪一个瞬移的走位,躲到了言译身边,果断避开这女孩的拥抱,皱眉说:“我朋友在,你克制点。”
简霓望向言译,睁大了眼:“我靠,你朋友这么帅!”
祁浪单手插兜:“有我帅吗?”
“我看跟你有的一拼。”
说话间,简霓的视线飘向了言译身边的白禾,瞬间脸上堆了兴奋的笑:“这是小七的女朋友吧!”
说完,她伸手捧住了白禾的脸蛋,“这么小小的一只,你吃得下我们小七吗哈哈哈。”
话音未落,祁浪皱眉将白禾拉到了身后,让她远离简霓:“你克制点,人家才刚毕业,别开这种玩笑。”
白禾诧异地小声问:“祁浪,她是…”
“我表姐。”祁浪有点嫌弃地说,“疯婆子一个,你不用理她。”
“能不能有点教养,祁家家风这么严,怎么生了你这没大没小的逆子!”
简霓懒得招呼他,一双如丝的媚眼只驻留在言译身上:“这位帅哥没女朋友吧?姐弟恋介意吗?”
白禾跟着祁浪走出火车站,一个劲儿回头看简霓和言译,嘴角有压不住的窃笑。
待白禾走远之后,言译才波澜不惊说:“不介意姐弟恋。”
“哇!那不正巧了!”
“不巧,我有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