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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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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大夫和伙计、病人言语声不断,内里,江鹭怔怔看着站到面前、同样诉说不住的姜循。

他睫毛微颤,既知她此时有异,又因她这几分熟悉的话,而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他在猎人屋上药事件后,自认为唐突了阿宁;又在阿宁将他哄骗进衣柜后,夜里常梦到她。许多天,他见到她便心如鼓擂、手心生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他既不觉得他与阿宁的情意足以谈婚论嫁,又为自己的绮梦而心中焦虑困惑。

许是做惯了光明君子的人,当真遮掩不住自己的心事。江鹭在又一次见到阿宁时,吞吞吐吐向阿宁说了自己的心意。他客气而礼貌地请问,她愿不愿意和他试一试……

这番话,江鹭说出便已艰难,说完后便双颊绯红,快要沉不住气。更可恨的是,被他在母亲后院拦住的阿宁,听到他的话后,一点点睁大了眼睛,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蝉鸣聒噪,午后燥热。

南康王妃在寝舍午睡,其他侍女们或打扇,或于廊下坐着闲聊。江鹭生怕自己被人撞见,紧张无比;而阿宁一笑,他更为羞窘,掉头便要走。

如今想来,阿宁的伪装,在那时便已初露端倪了。

她虽有他想象中的慧黠灵动一面,但慧黠背后,是狡诈、恶意。

她会在世子难堪时,噗嗤嘲笑;会在江鹭说“试试”时,枉顾他的心意。

可她同时……她在他羞恼欲走时,伸手拦住了他。她眼珠眨动,俏盈盈咬唇而笑:“我愿意的。”

正如此刻——

早已抛弃旧日的姜循淡然高傲地站在江鹭面前,记忆混淆,说着与当初差不多的话:“试试就试试。但你方才告白得太好笑了……阿鹭你再说一次呀。”

彼时她还未曾叫他“阿鹭”,只与常人一样,叫他“世子”或“二郎”。

彼时江鹭郑重其事拒绝她的“再说一次”。

而今,江鹭盯着姜循这模样,既心烦意乱,又若有所觉:

她的病其实并没有被大夫给的药压下去。她可能只是痛觉被麻痹。她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时,仍是面颊渗汗、唇瓣苍白,袖边手指忍不住蜷缩。

她感觉不到痛,只双眸过亮,面容神色羸弱却言辞盛气凌人。

她并不是昔日阿宁在他面前伪装出来的模样。她更像是,姜循本人出现在南康王府那段时光中,姜循本人站在昔日的江鹭面前。

姜循本人在岁月洪涛下回过肩,垂着睫敛着目,从时光罅隙间朝他漫不经心地乜来一眼……

江鹭震痛,袖中微屈的手指疾跳了一下。他的心脏随之快跳,被他迅速掩住。

他想他昏了头:他在此守着生病的姜循,守到玲珑回来,等姜循清醒后或吵架或质问便是。他关心她现在的记忆做什么?

于是,姜循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话,却见江鹭好像毫无兴趣。

他淡着脸,走到屋中床榻边的书阁架子上

,开始翻找东西:他方才出去时,套了那大夫的话。他说自己家中人前几年在此药铺抓药,但家人搬去外地,重新看病时,新大夫想知道家人以前都吃的什么药。

此医馆原先卖药为主,程大夫不知给多少人抓过药,闻言并不在意。但麻烦的是,程大夫是这两年才来此的,之前做查柜抓药记药的人不是他。好在药铺中账簿有记录,账簿太多,程大夫给收了起来。此时医馆生意火热,程大夫没空帮江鹭找账簿。

而伙计插话,说前几年的账簿,都收在了这家雅舍的书架上。

江鹭回到雅舍,既是来照看姜循,也是在程大夫忙完前,看能否自己把账簿找到——他若是自己找到,便不用与药铺人多费口舌,引出他人怀疑。

江鹭在书架前翻找书籍,他身后的姜循愕然无比,缓缓沉下了脸。

此时在姜循的记忆中,江世子应当情窦初开,对她爱不释手……他怎会背着她不知在忙什么,不搭理她?

姜循冷目看他半天,走过去倚在书架边,幽幽道:“你是气恼我笑吗?正是你好玩儿,我才笑的。这是我对你有心的样子——阿鹭,你别不开心啊。”

江鹭不和病人废话,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去榻上躺着歇吧。?_[(”

姜循眨一下眼:“这不太好吧?”

江鹭正抬手翻书,扬起的袖子感觉到重力,拖住他手臂。他低头,对上她翘起的似笑非笑的眸子。他的那截袖子落在她掌中,她歪靠着木架,脸颊绯红。

姜循轻声:“你我才说试试……你便让我上榻,这是不是太快了呀?”

江鹭:“……”

一口血含在喉咙间,一直未曾退下。他此时盯着她,竟不知自己是恼怒多些,还是被她的疯言疯语气笑多些。她病容难堪身子发虚,她自己感觉不到,他却绝非禽、兽。

果然,姜循和阿宁是不一样的。阿宁当初绝不会对他这样……

江鹭心头古怪时,那根本感觉不到痛的姜循朝前迈一步,勾住他袖子。

江鹭早就提防着她,她迈步时,他便侧身朝斜后脚,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他想让这个不安分的病人乖乖躺着等药,便转半圈刻意退到床脚,撩袍而坐。

果然,姜循垂眸盯他片刻,依偎着他落座。

她不老实,至此都揪着他袖子不放。

他寒着脸,怕刺激到她,便也当做不知,自顾自低头翻看手中捧着的一卷账簿。

姜循不甘寂寞:“阿鹭,你怎么这样?论理说,你应当对我没什么了解吧?你白白向一个侍女表意也罢,你都不好奇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凑到他耳边,江鹭躲一下,没完全躲掉,任由她的气息拂在耳边,一片酥麻,让他喉结微滚。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今日早就知道了,并不感什么兴趣。

但是……当姜循非要撑着他手臂朝他身上歪时,他忽而想到了某种可能:姜循记忆混乱,不记得自己是阿宁,却记得自己是姜循。那么,她是否记

得她是为什么而来到南康王府的?

是否当真因为姜芜?

江鹭偏过脸望她。

姜循喋喋不休半晌,笑意盈盈,见他终于看过来,她轻闪眸子,朝他俏皮飞眼。

可她不知她此时病中,一直在发抖。江鹭欣赏不了她的美丽,只焦心等药。

江鹭幽幽望她半晌,身子微倾,试探问:“你可记得姜芜?”

姜循迷惘:“谁?”

江鹭:“记得你为什么离开东京,来建康府吗?”

姜循目光闪烁,怔怔看他许久。

她答不出来,而江鹭的试探心歇了下去。他想到程大夫说“会忘记不开心的事”,也许对姜循来说,姜家的一切都是不快的。

可她记得他。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南康王府。

三年前的那段时光,是否对于姜循来说,并非一无是处,并非尽是虚假呢?三年前他们朝夕相对的半年岁月,她跟随的世子,是否对于姜循来说,并非只是玩物呢?

是否……

停!

江鹭心口急颤,及时叫停自己散乱的思绪。他不能再想了,不能再为她找借口了。他不能那般卑贱,上赶着体谅她……谁来体谅他呢?

江鹭低头继续翻账簿。

姜循头脑混乱,记忆浮光掠影光怪陆离,在她脑海中织出迷网。她有朦胧的记忆,但她忘记了更多的东西。她并不为此难受,心情反而平静愉快。

她依偎着江鹭,闻着他身上的兰香。岁月静美,人间日暖,她想长长久久地伴他而坐。

她知他温静又害羞,必然不会与她闹腾。可安静的人逗弄起来实在有趣,她喜欢招惹。姜循坐着静了没一会儿,又轻轻扯了扯他袖子。

江鹭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他仍不理她,姜循倾过来,神秘非常:“阿鹭,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跟你说呀——我可了不起了。”

江鹭:“……”

她执拗地扯他衣袖,又表现得那么神秘,江鹭便侧过头看她,试探的眸光落到她身上,波光轻晃:让他听听,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瞒着他。

姜循在他的凝望下,表现出几分得意。

她朝后挪了一点,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衣容。江鹭看到她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渗汗,心中不知作何感受,乱得厉害。他低头监视她的病容,她却兀自以为他喜爱她喜爱得专注、看她看得移不开眼。

连她这样的人,都为少年郎的喜欢而暗自窃喜。

姜循咳嗽一声:“阿鹭,我不是你以为的小侍女哦。”

江鹭眼皮一跳。

他轻轻掀起眼。

姜循坐得端正,唇角微翘,自得自满:“我是东京姜家独女,单名循。我身份虽不如世子那样高贵,却也是世家出身,配你并不冤屈。到时王爷不满你我私情,你便可大方告诉他,我有这么厉害的出身。当侍女,我玩玩而已。遇到我,是你运气好。”

她晃

着手指:“我骗了你——我不是孤女哦。你不生气吧?”

江鹭:“……”

他面无表情。

他低下头,重新翻看自己的账簿。

姜循不甘:“我真的是贵女出身。”

江鹭:“……哦。”

他的反应比她以为的冷淡太多,姜循不可置信,并恼羞成怒:“你我成亲不会有任何身份上的障碍,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么厉害的娘子。你此时根本不知你运气多好……”

江鹭强忍许久。

他终是肩膀颤抖,低下头颅,缓缓地将脸埋入书中,低低笑出了声。

——气她恨她怒她恼她,满腔愤懑地等着与她算账,可病得神志不清的姜循,怎这样的、这样的……惹人怜爱呢?

他强撑了许久,他冷待她许久,他不理她不回应她,她为何一直揪着他不放呢?

姜循疑惑:“你笑什么?!”

姜循又心中发痒,爱他笑声。她产生恍惚,生出流连感,好像自己已经许久没听他笑过。真是奇怪,为何听他低笑,她鼻尖竟有些发酸?

玉竹一般漂亮隽秀的小郎君躲在床榻边角,坐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捧书低笑。他眉目昳丽气宇阳春,偏躲在书后,不给她看。

姜循被他笑得心情更好,大度道:“你可以叫我‘循循’。”

江鹭顿时想到她身后那一片叫她“循循”的郎君,他心神一凛,收了笑。她扯一把他衣袖,江鹭却淡声:“我不叫。”

姜循奇怪:“为什么?”

江鹭叹口气,疲惫无比:“小祖宗,你真的不累吗?你躺下歇歇吧……你太不像病人了,我怕你撑不住。”

他语气没了那腔冷漠,带点儿笑后的温柔余韵。姜循眼眸轻轻一转:“好呀。”

她这么听话,让不抱希望的江鹭生出警惕感。

他蓦地侧过肩,但姜循已经朝他扑来,撞入他怀里,搂住他腰肢。她跟他习武一月,到底习出了一点本事。她纵入他怀中,猛力撞他,逼得他后仰身。

江鹭一手卷着账簿,一手抬起便要动手。可他抬手间,看她容色惨然、额发更被冷汗浸湿,他下不去手。便是他心软的功夫,他被姜循撞倒,卧躺在了榻上,乌发半散。

郎君仰身,见姜循掀裙上榻,在他惊愕下坐于他腰际,淡定自如,煞有其事:“阿鹭与我共枕眠。”

她神智不清间也这么坏且嚣张,玉腿微顿,若有若无地蹭一下。江鹭反应巨大,腰间猛拧,线条看得姜循怔住。而他登地坐起,又咚一声头砸榻。他不可置信,指骨僵硬扣住她腿,仰头瞪视间,乌发间的簪子叮咣一声落地。

郎君墨发贴颊:“姜循!”

他手搭在她肩上已经要出手了,但姜循俯下身,哈气之后,朝他腋下挠痒痒去了。

他又被弄得笑出声,伴着她轻轻的嬉笑。她眉目弯弯,睫毛上不知沾着水还是汗,一双眼湖波粼粼。他只觉不妥,但她过分。日光从窗外掠入,榻

上一双年轻儿女身不由己,心跳剧烈。

江鹭喘息声听得姜循脸颊滚烫,他却又怕被外人听到。江鹭抬臂来捂她嘴,她身子发软,顺势倒在他身上。江鹭记得她病情,伸手要查探她脖间脉动。

她转脸埋入他颈间,轻叹口气:“阿鹭,你好香呀。”

江鹭忍笑忍怒忍惧,忍自己骨血中的沸腾。他焦躁不安,后背起鸡皮疙瘩,密密一路酥到了尾椎骨。他鬓角生汗眉目湿润,抗拒不得地颤颤仰颈呜一声,扭头喘气。

姜循兴奋起来:“你再躲。”

江鹭浑身发颤,扣她的手发抖,只觉自己手中全是汗,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他惶恐畏惧,她的笑靥如同剧毒般,可她此时状态太差,他又不能真的推开。

点穴是不成的。她已经这样,点穴让她血液凝固,她只怕撑不到玲珑回来……

也许最开始,他就不应该喂程大夫的药给她。

江鹭心口灼烫,怀里美人扭动,他望着她的面容,心神恍惚间昏沉,扣她肩臂的手用力。某一瞬间,他不是将她推开,而是将她拥入怀中。

他脑如浆糊口干舌燥,对她生出无限渴望。她这般病弱,他却越看越觉得眉目灵秀妩媚。

江鹭猛地一咬舌根,靠痛觉和鲜血唤回自己的神智。

他半身发麻,心跳咚咚:不,不对。

程大夫给的药太不对劲了……他只是试吃了那么一点,便有沉浸美色的冲动。姜循吃了那么多,难怪整个人记忆乱成这样。

他心头生骇:这药是不是……

江鹭:“姜循,起来。”

他恢复一点心神,抱住她肩要将她拖起来。姜循与他闹腾着不肯,二人一番折腾,“啪啪啪”几声,他们撞在床板上,不知怎么碰到了旁边的书架,那些书扑簌簌掉下来。

江鹭抬袖拢住姜循的头颅,将她扣到自己怀里。

他肃然:“别乱动。”

他一手虚搂着她,不让她被砸到;一手去挡那些书,让书砸到床榻其他地方。姜循被这样抱着,迷离间不知在出什么神,竟真的没有乱动,没有折腾郎君。

江鹭半坐起来,随眼一瞥那些砸下来的书本——前十年的账簿。

他在翻找的东西,被“砸”了出来。

江鹭低头看怀里的姜循,碰巧她抬头,黑眸泠泠,与他相对。

江鹭心情复杂:“……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姜循。”

姜循得寸进尺:“叫我‘循循’。”

江鹭撇过脸,又不搭理她了,而是去翻看这些掉下来的账簿。

--

此时,姜芜沉默着坐上回姜府的马车。

她不知姜循如何了,不敢想姜循和世子的关系。可她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一幕:白纱笼在世子手臂间,纤纤美人乖顺地依偎着他,一头乌发自世子臂弯流出一点,晃在外人眼中。

江鹭抱着姜循。

江鹭怎可能抱着姜循呢?

姜循眼高

于顶,虽和太子看着和睦,可私下里,她对于不喜的人,总有办法推出去。她强硬不服输,不会让陌生人近她的身。

但她让江鹭抱她。

车马辚辚,外面摊贩行人不绝。车中,姜芜眼泪在眼眶中凝聚,模糊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了不起的事。

在姜循回到东京后,姜循与她开始合谋后,姜循并不常提起建康府,也不提南康世子。这一次世子进京,姜芜才知道姜循原来认识世子。

姜芜以为姜循那般厉害,多认识几人也正常。而世子的发怒本就是姜芜的忧心——当初她与姜循初遇,并不愉快;姜循很可能因她的缘故,对江世子抱着戏弄之意。

如今姜芜发现,姜循与江鹭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他们很可能情投意合过,很可能拥有过一段好春光。但是姜循放弃了那些,选择回来东京……姜循为了她,选择回了东京!

姜芜的眼泪倏地掉下来。

她在马车中无声地掉眼泪,不断地回想江鹭拥着姜循的那一幕。她心脏骤缩剧痛,心生无端的悔恨与惊乱,痛恨自己的狼狈与弱小。

她捂住嘴,躬下身肩膀剧颤,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不引起外头车夫的注意。

泪水浸湿双颊,姜芜靠在车壁上痛不欲生,喃喃哽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姜循放弃过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姜循为了帮她,也许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她若是知道姜循牺牲了什么,她怎能那样心安理得地让姜循来帮自己……难道姜芜的人生值得,姜循便不值得吗?

为什么姜循从来不说?为什么姜循表现得那么不在意!

姜芜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

此时,玲珑跪在姜府女主人的后院寝舍外,一下下磕着头,高声:“求夫人赐药!”

咚、咚、咚,震耳欲聋。她额头磕得通红,仍不停下。

春风送暖,廊下湖边站了许多仆人,对她指指点点,叹息不住。玲珑额头混着血肿起,她坚持下去:“求夫人赐药!”

李花落杏花开,柳叶依依。

雪白花瓣覆落在地,茵茵泥土上,玲珑跪得双腿发抖,磕得满脸血污。她如此卑微,可她必须拿到药。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只带粗茧的微胖的手在她再一次昏昏沉沉要磕下时,撑住了她的额头。扶她的妇人手腕上包扎一圈纱布,微有血迹渗出。

玲珑抬起头,日光刺眼,来人是她娘,颜嬷嬷。

颜嬷嬷既是姜夫人身边的嬷嬷,又是姜循的奶嬷嬷。她慈眉善目,面相温善,此时看着女儿这样凄惨,她目中生出不忍之色。

玲珑见到她,委屈难耐,泪水刹那间决堤。

她颤颤叫了一声:“娘。”

颜嬷嬷朝她嘘一声:“别跪了,我把药给你,你拿着药去救循循吧。”

玲珑被她扶起来,双目模糊。可玲珑也不敢走,抓住颜嬷嬷的手,急

声:“是不是夫人开恩了?夫人怜惜我们娘子?”

颜嬷嬷轻叹口气,摇头: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次她自己的药都灌不进去了。夫人已经昏睡一日没有醒来……你在这里跪到天亮,她醒不来,也是开不了口的。”

玲珑眼皮一跳:难道夫人……

颜嬷嬷:“快回去救循循吧。”

玲珑:“可是我走了,娘你怎么办?”

颜嬷嬷笑:“等夫人醒来,我再向夫人请罪。我到底是跟着夫人的,她对我的惩罚不会太重。还是循循性命要紧……玲珑乖,回去照顾好循循啊。”

颜嬷嬷眼中噙了些泪:“循循太受委屈了。”

玲珑咬住唇,忍住眼泪。

她有太多话想说,但她没有时间耽误。她急匆匆爬起来,抓过颜嬷嬷给的药包就朝院外冲去。出月洞门时,她回头看自己母亲——颜嬷嬷立在柳树下,朝她摆手而笑。

杨柳依依。

人曰不舍。

--

张寂府邸,书房中,张寂凝望着自己准备弹劾江小世子的奏折许久。

他终是缓缓伸手,将折子撕碎了。

他怀疑江鹭,可他不能在不确定时,带给世子麻烦。

张寂闭目思量片刻,一点点推开桌椅,站了起来。

他长身如雪似松,昂然清寂。他立到窗下,凝望外头快要西沉的落日。

一天又要结束了,他为何迟迟徘徊?明明看出世子的疑点,他又在犹豫什么?

张寂回忆着世子杀死那些野兽,救下宫人的英雄一幕。

良久良久,张寂闭上眼,做了决定:“来人——通知禁卫步军中的丙部一帐,让他们做好准备,与我一同开棺——剖章淞尸体!”

--

医馆的雅间中,江鹭目光盯着账簿中的一个记号——

一棵手画的小草。

这个记号在连续几本账簿中不断出现,每次都是买一些跌打药纱布之类的东西。记号的主人不识字,胡乱画个标记指代自己,朝药铺赊账。然后每过上几个月,这些账便会一笔勾销。

江鹭眼眸沉静:每一次勾账时间,都能和曹生求学回家的时间对上。

而那棵小草……应该就是曹生妹妹画的。

不过他仍要派人找到当初在药铺做查柜的人,再确认一下。

如今江鹭闭上眼,脑中勾绘着曹生妹妹应该有的形象。他请的名画师这两日就应该进东京了,待再与药铺前查柜确认一番,他便能通过描述,让画师准确画出曹生妹妹的样貌。

江鹭手指叩在床上,轻轻敲击着。

他一个人在这里翻账在脑海中琢磨,感觉到被他扣在怀里的姜循轻轻地挣了一下。

江鹭闭着眼:“别闹。”

姜循:“我要抓回我的小白鸟。”

什么?

江鹭狐疑睁眼,顺着姜循的目光,看到半开的窗台上,站着一只羽翼雪白的不知名小鸟。而姜循静了没到一刻,就盯着那小鸟移不开目光了。

姜循喃喃自语:“我的白鸟飞走了,我要把它抓回来。”

江鹭心口一跳。

他不敢多想,又寻思一间屋子,她闹不出什么事来。他便松开手随她去,自己继续看账。

江鹭默背着这些账,低头间,听到细微的风声。他何其敏锐,眼睛还没看到时,人已经拔身而起,长跃奔出。

姜循小心翼翼地提裙到窗下,要去捉鸟。那小鸟扑腾着翅膀跳起来,姜循被吓得朝旁歪一下。她本就体力不支,一晃之下,她闷闷砸到了旁边的书架,整个架子朝她倒下来。

她眼看要被埋到架子下,一只手伸来,将她朝后拽去。

她旋身间被抱入郎君怀中,江鹭抬手挡住书架、将书架推回去。他心中惊怒她的胡闹,低头看她时,她张开手,那窗台上站立的拍翅小鸟扑棱棱,飞入了她掌中,站在她手心。

姜循兴致勃勃:“阿鹭,你看。”

黄昏光晕红,不照墙根。书架旁,她托着掌中小鸟,仰头;他双臂搂抱着她,与她一同跪坐墙下角落间。

二人目光相撞。

姜循凝视着他眼睛,微微笑:“白鸟入我怀了吗?”

他怔怔看她,遥遥间,似乎又闻心间雪崩声。

她兀自轻声:“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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