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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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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老来爱女,要为膝下最小的女儿,长乐公主暮灵竹,过生辰。

那做兄长的、未来嫂嫂的,岂能不表示一二?

老皇帝这般一表态,太子哪里管春闱,管章淞的死因,就要代他父王,好好为他这个妹妹庆生过节。哪怕在两年前,太子根本没理会过冷宫里是否有个妹妹;两年后,太子也可以在妹妹面前做出好兄长的模样。

何况,新主考官上任,春闱虽推到了四月却也在即,太子亟需让一些人,借助一些缘故见面。

暮灵竹的生辰,江鹭只是礼节性地备了礼过去。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宫中来人,说老皇帝想见见他。

江鹭便在公主生辰这日进宫,去向皇帝请安。

隔着帷帘,皇帝问了问南康王如今身体、吃食,江南诸郡百姓与海寇是否相安无事;江鹭代南康王,说一些问安之类的客套话。

在这些敷衍话题结束后,江鹭听到皇帝沧桑的声音:“夜白啊,你既然来了东京,可曾想过在东京多待几年历练历练?江南有你爹在,朕信他。你何不在东京常住,协助子谦(暮逊的字)理好军政大务呢?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以前年岁小,见得不多,以后这大魏天下要靠你们守着,你们要好好认识一番才是。”

江鹭不知皇帝是试探,还是当真想自己留在东京,便只作谦卑状,说南康王年纪大了,自己不敢在东京长留。

皇帝好似不悦:“什么话!你要愿意留下,我找你爹说情。夜白啊,你好好考虑。这东京官职人事,任你挑选,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朕看谁敢说什么?”

江鹭当即跪下,称不敢。

--

这番与皇帝的应对,过了半个时辰,江鹭才从中退离。

段枫作为他的门客,今日罕见地随他一同入了宫——段枫读书读累了,看得双目都呆滞了。江鹭也怕自己把人逼出病,就趁着这公主生辰日,带段枫出门散散心。

二人说起老皇帝的试探。

江鹭:“他为何要留我在东京?做人质?我已这么大了,有南康王府在,江南海寇数十年都没有乱过,他不至于此时突然不放心我爹。”

段枫跟着他:“官家如果疑心你爹,也不至于一直没什么动静,又到今日才见你。依我之见,他大约真的想留你在东京朝堂。”

他语气难免带出些欣羡:他想去枢密院,得老老实实先科考。江鹭却因身份而可以自主挑选职务。虽然皇帝绝不可能让江鹭碰触一些真正有实权的官职,但这已是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

而江鹭……江鹭他又足够身份尊贵,以致他并不在乎任何官职。

他只在乎背后原因、目的。

二人走在湖边,欲过湖,则登船。江鹭谢绝宫人划桨,宫人便知世子不愿人跟随,主动退让,看世子与他那个文弱的门客一同登船,摇起船桨。

段枫哪里会划船,好在江鹭不讲究。

一条船便慢悠悠,顺风飘

向湖对面。柳叶沾水,波光粼粼,段枫边擦汗边看,见岸边请安的宫人中,不知有多少宫女都在偷看这位俊美的小世子。

而小世子立在船头,望着大好山水,只在想:“……那么官家想留我,当真是想我辅佐太子殿下?”

……总觉得不应如此。

江鹭话语声忽然止住,抬目朝湖对面看去。段枫听不到人说话,慢半步抬头——

段枫跟着江鹭,一同看到了湖对面的盛况。

数名男女,或相伴,或偶遇,走到了一起。

但段枫知道,小世子第一眼看的,应当是那位着段红长裙、头戴珠冠的小娘子。

--

今日公主过生辰,姜循自然不会抢了公主风头。她仅戴了珠冠,眉角眼梢用珍珠点饰。她背对着湖,正手捻纨扇,与玲珑一同赏花。

太子带着贺明,朝这一方走来。

这是赠画事件后,暮逊再一次接见贺明。

贺明以一介庶民身份入宫,实在忐忑。暮逊却态度友善,让他不必拘泥。暮逊再次赞了贺家救阿娅之功,贺明见太子有提拔之意,便也淡然下来。

贺明虽祖辈从商,本人却生得文质彬彬,儒雅无比。但比起寻常的文人,他身上又有商人的精明。

例如这一次,贺明便低声向太子请示:“草民听殿下先前说,国库钱财不够,殿下您用自己的钱填补国库……草民斗胆,想了一帮国库敛资之法。只是此法耗费人力众多,若无殿下支持……”

暮逊倒是愿意听一听:“什么?”

贺明便附耳,向他出了一个敛财的主意。

暮逊眼睛亮起,为这个法子心动。贺明尚在犹豫这个法子是否可行,暮逊已经大手一挥,直接向旁边内宦命令:“这有何难?孤现在就能给你人手……这宫里头多的是人手,你带人去冷宫……”

内宦听令后,行礼便走。

贺明见暮逊前前后后吩咐了几人,那几人各自朝不同方向疾奔,似乎当下就可实验他想出的这个狂妄法子。

贺明不禁停下了步,怔怔看着前方举手抬足间尽是君主之风的太子。他胸膛中血液沸腾,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情绪——

他要过许久,才能明白,这是“权势”第一次带来的冲击。

贺明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随口几句话,便能对他人生死予取予夺,而旁观者只是麻木。

贺明跟上太子:“殿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暮逊轻轻一笑,他正要回答贺明,眼睛看到了前方花圃边正在赏花的姜循。

贺明跟着暮逊的视线望到一位年轻娘子。

她背影窈窕纤细,衣容华美,纨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侍女说了什么话逗笑她,她眉眼轻轻弯起,笑意很浅,在姹紫嫣红之映下,那是怎样的烂烂如华。

她正像她身旁的“花团锦簇”。

贺明眼睛不禁痴住,看得几分入神。

……今日是长乐公

主的生辰,这位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年少美人,莫不就是公主殿下?

暮逊看到姜循,露出一丝笑。而他旁边的内宦立刻代太子殿下,高声呼道: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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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转过肩,朝他们看来。

贺明心脏一下子僵住:……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

姜循朝这边走来,暮逊向二人介绍:“这位便是我之前说的贺郎君。循循,你知道我意思吧?”

他的意思是,让杜一平知道贺明的存在,在科考时相帮一场。

姜循姑且应着,将贺明打量一番。

这位年轻郎君倒也相貌不俗,只是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她目光瞥过去时,他便迅速低下了头,语气有些僵硬:“……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一顿,目光探寻。

玲珑在旁斥:“胡说什么?我们娘子还未嫁呢。”

贺明怔忡弯腰行礼,雪白面孔涨红:“是、是我弄错了。”

他不敢抬头看姜循一眼,暮逊在一旁脸色已有些难看。姜循挑眉,觉得有趣。她侧过脸,要与玲珑玩笑时,隔着柳叶婆娑,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站在船上的江鹭。

船随波逐流,江鹭身长如玉,白袖如鹤临江,他已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姜循:“……”

她歪头,看眼自己身边的暮逊和贺明:呃,自己似乎刚答应江鹭过什么不和其他男子当他面云云……

眼前这,算是当他面吗?可她是先来的呀。

--

暮逊同样看到了江鹭。

隔着水,江鹭本背手而立,对上太子的目光后,他才缓缓抬袖,朝这一方行礼,云袖若飞,仪姿似仙。

姜循不冷不热地朝他屈膝作福。

贺明经身边内宦提醒,得知这又是一位大人物,连忙跟着姜循,一同朝南康小世子行礼。

论理,贺明在寻常人中已算得上镇定。但他毕竟年轻,一日见这么多贵人,再加上跟在姜循身后,难免魂不守舍,慌里慌张些。

他甚至在行礼时,都悄悄抬起一只眼,看了姜循背影一眼。

--

段枫在船上,看姜循和贺明先后行礼,前者敷衍后者慌,颇见滑稽。

段枫乐道:“那两人一前一后,倒跟朝咱们拜堂一样……”

江鹭侧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段枫摊手,安抚道:“好好好,你也拜堂。”

江鹭:“我不需要。”

江鹭扭头不搭理他的浑话,他盯着贺明:……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新人物?

--

而姜循那边,姜循微低头,思忖着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当着江鹭的面,与其他男子有私情。但太子是她未来夫君,这不算其他男子吧?

太子正要等船过来,邀小世子一同。

一道清婉女声在此时走近:“太子殿下,姜娘子。”

这声音是杜嫣容!

姜循扭头,果然看到一排古柳下,绿荫如烟,杜嫣容领着她侍女袅袅走来,当如神妃仙子。

小公主过生辰,自然会邀请她的好友杜嫣容。姜循本就知道杜嫣容一定会在今日入宫,早已做好准备。而且她知道杜嫣容一定会来找自己……

但是此时,姜循心里一咯噔:江鹭就在船上。

难道自己是为江鹭和杜嫣容提供机会吗?

姜循当机立断,扭头朝太子说:“我和杜娘子商量些事,殿下不必等我们了。”

说罢,不管太子错愕,姜循提裙,朝杜嫣容跑去。

在场所有人都为此怔住:他们都没见过姜循这般样子。

高贵典雅的娘子,露出不讲究仪容的模样。美人衣帛裙裾混乱着在风中飞扬,发间珠冠琳琅映日。她跑向杜嫣容,连对面的杜嫣容都愣住。

杜嫣容从未见过姜循对自己这般热情的样子。

而姜循在所有人惊愕之下,一把抓起她的手,还回头嗔迷茫木讷的杜嫣容一眼:快走啊!?_[(”

许是杜嫣容柔弱,许是杜嫣容惊呆了。杜嫣容当真被姜循牵住手,跑入了绿柳林中。

而她们各自的侍女晃一下神,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太子请安后,各自追了出去。

太子愣半天,摇头笑:“循循真是……”

他回头笑望贺明,贺明适时地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

--

江鹭在船上,忽陷恍惚。

在众人惊愕不解间,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年少一次:

他带着阿宁等几个侍女一同出府,为母亲采办贺礼。街市上发生争闹,江鹭第一次见到人和人的争吵变成打斗,且助阵者越来越多。

其他侍女都被吓得呆愣原地,那总躲在最后的、弱质纤纤的阿宁在所有人呆住时,拉着江鹭手腕,拽着他朝人少的地方跑。

他惊愕不肯。

她便回头瞪他,眼眸圆瞠:“快走啊!”

人流如烟,嘈声如海。她怕他不知凡尘俗事,被人撞到。

年少的江鹭被她拽着跑出人群,她回头看他是否受惊,正是那样的眼波清澈,圆润明亮如同含着一团氤氲的雾……

那是柔弱的阿宁第一次被江鹭看进眼中。

正如此时——

高贵傲慢的姜循抓起杜嫣容的手跑开这一幕,被江鹭看入眼中。

……且在记忆中,与阿宁重叠。

江鹭站在船头,袖中手轻轻握紧,心里涌上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他不断地将阿宁和姜循割裂,他说服自己一切皆是谎言,可他如今在忙碌正事时,会猝不及防地被姜循在心口扎一下。

不痛,但酥。可随后而至的是害怕——怕他自己,也怕她。

他想:会有人栽入一条河,整整两次吗?

--

在石桥上,叶白一行逶迤,正被内宦领路,去拜见太子殿下。

开封府尹向来由储君担任,叶白出京办差数月,回来后自然是应向长官汇报的。长官不待见他,他却不能不识长官。

而行在石桥上的叶白,穿过烟柳迷松,将所有这一幕,都望进了眼中。

荫蔽帘幙,他笑一笑,睫毛轻眨几下,垂下的眸子清黑无光,神色浅淡。

真好。

姜循无意中,让诸多男子为她暗流涌动。他为姜循而开心,也祝姜循心想事成。

真好呀……可惜这么些郎君中,所有人都有资格去争风吃醋,只有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那种资格。

他想与姜循并肩,便永远地只能做友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江小世子尚有纠结的权利,可叶白从一开始,就没有权利。

--

另一边,入了密柳林,二女没深入多远,便停了下来。

杜嫣容甩开姜循的手,扶着一棵树,掩着帕子喘息连连。姜循这一番折腾,将她引以为傲的温柔娴雅打得一点不剩。杜嫣容此时,如云发鬓微乱,额发汗湿,面颊因奔跑而绯红。

杜嫣容这般好脾性的人,都一改自己平时的柔婉,瞪向姜循:“你又发什么疯?”

姜循平日不算多强壮,但她最近跟着江鹭夜里学武,体力可比这位柔弱闺秀强得多。

虽然二人原先半斤八两,但如今,姜循便因为胜过此女一分,颇有一分自得:“杜娘子,你也不能一味读书呀。跑两步便喘,若遇到贼人,你跑都跑不掉。”

杜嫣容弯唇:“我此生遇到的最大贼人,难道不是姜娘子你吗?”

她收整好情绪,徐徐站了起来。

玲珑和杜嫣容的侍女正好赶到,见两位娘子平安,便乖觉地退下,去守着林子了。

姜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便更有几分把握了——正如她所料,杜嫣容一定会找她,有事商谈。

她慢吞吞说:“你既然这么厌我,何必跟着我走?我不信你挣不脱——你不过是一味装着不解,装着被我拽走……你分明有话私下找我谈,顺势而为,在外人眼中,却总是做出被我欺压的模样。

“杜嫣容,你累不累?”

杜嫣容脸上浮起两三丝笑,语气轻柔:“我累不累,也是我自家的事。我倒是不如你的本事,你自家忙自家的事,却偏要拉别人入局——你为什么要我兄长当那个主考官?”

姜循偏头,笑问:“咦,难道杜御史不高兴吗?不应该啊,他可以为国效力,主持科考,他应当高兴坏了罢。”

杜嫣容抿唇。

她站在深林中,风吹冷颊,幽望着面前这算计杜家的坏女子。

杜一平何止高兴坏了?

她的兄长啊……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多年,一腔正义难以抒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嫂嫂为此哭到爹娘面前,哭到杜嫣容面前。

杜公早已从宰相上退下,朝中无人再庇护杜一平。而杜一平正义有之,

智谋不足。旧皇派和太子派斗得风生水起,谁也压不住谁,杜一平搅入此局,能否平安退出?

杜嫣容道:“姜循,你另请高就吧,我不会让我兄长上任的。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当不了这个主考官——我毕竟是他妹妹,我想让他留在家中,下点药,倒杯水,多的是法子。

“我今日是来通知你。你和太子做什么也好,我杜家不制止,但也绝不会参与。”

她说完自己的话便转身要走,却听姜循在身后幽幽道:“你以为我愿意请你兄长出山?你们杜家这一辈,真论有本事有计谋的那个——只有你杜嫣容一人。

“可惜你对朝政毫无兴趣。”

杜嫣容脚步一顿,仍继续走路。

姜循凝望着她背影。她靠着柳树,手指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轻轻笑道:

“杜嫣容,你这几年,都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朝政昏昏,是你劝你杜家急流勇退,是你让你兄长待在御史台,默默无闻。

“你都读的什么书啊?我前几日,让侍女和你家仆人聊了聊,才知道你读的是史书。原来你在读史啊——好奇怪,哈哈,读史的人,却说自己对朝政不感兴趣,可不可笑?”

杜嫣容停下步子。

杜嫣容回头望来,乌发挽腰,眉目如黛:“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可笑吗?”

姜循冷冰冰:“你不同流,如何读史?你不同流,如何记史?”

杜嫣容静默。

姜循看着她,知道此女此时未走,便是自己必有什么,打动了她。

姜循便继续:“我承认你清高,你足够聪明。你早早看清局势已乱……或许在凉城事变时,你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观察着杜嫣容的神色:“我如今想来,才发现杜家是在那两年慢慢退出朝局,你爹是在那两年才不做宰相的,你兄长在那两年从御前退到御史台,而你退了亲事,闭门不出,在家一门心思地读书。

“你管这叫明哲保身,是不是?可你杜家是安全了,天下无数被局势裹挟、深陷其中挣扎不得、苦难艰辛不由自己的人,又怎么办?

“你既喜欢读史,便也应当在看天下,观民生吧?杜嫣容,我不妨直说,我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我突然想帮一帮你关心的那些黎民苍生,我需要你帮我说服你兄长——

“若是成功,我保你兄长平安身退,如何?”

杜嫣容静静看着她。

杜嫣容忽而笑:“姜循,你真的有在乎过你口中所说的黎民苍生吗?你有看过一眼么?”

姜循偏头,神色淡了:“我身边人,也是黎民苍生。”

杜嫣容一怔,重新打量她。姜循身边人……姜循在说谁?

而姜循凑到杜嫣容身边,主动挽住杜嫣容的手,与她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我知道你兄长有这个出山机会,肯定舍不得。但你很担心他死在其中,没关系,我保他平安身退。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杜嫣容眸子一缩,光阑照入她乌黑眼中。

树叶摇落,莹白日光穿过树隙,二女的私语在林中轻得宛如呓语。

半晌,杜嫣容轻轻柔柔:“姜循,事成之后,太子若发现你在其中做的手脚,必杀了你才解恨。”

姜循笑眯眯:“我们打赌他杀不了?”

杜嫣容若有所思:“我原以为你当真喜爱太子,即使不喜欢,也喜欢太子妃的地位。不然你怎会忍得住那只小黄鹂在太子身边……我一度以为你要么爱权势爱得昏了头,要么爱太子爱得忍辱负重。我现在才明白,我错了。”

姜循好奇:“那我要什么?”

杜嫣容侧头,斜挽云鬓擦过姜循耳畔下的银坠子。杜嫣容伸手轻轻勾起她下巴,微有怜悯:“你是想所有人都去死,想得发了疯,想得昏了头。怎么,谁惹的你?”

林色森郁,流离光斑笼罩,让倾身与她耳语的姜循朦胧若山鬼:“难道你会帮我?”

杜嫣容微凉手指在山鬼面上拂动:“我会在一旁喝彩看戏啊。”

姜循如同施恩一样,傲然道:“那你喝彩吧——我一定赢到最后。”

杜嫣容:“你不怕我告发?”

姜循:“明哲保身的人,会想告发?你那兄长可比你好糊弄,他还在我手里捏着呢。”

杜嫣容看着姜循半晌,杜嫣容朝她露出一个婉笑。

姜循回以笑容。

临走前,杜嫣容停步,斟酌着说:“你既然助我兄长得偿所愿,还愿意与我商量,让我兄长功成身退。虽然我知你是另有目的,但我不欠你的情。这样吧,我告诉你一则你感兴趣的消息——

“关于太子身边养的那只小黄鹂,阿娅。”

姜采迟钝地眨眨眼:阿娅?阿娅和杜嫣容有什么关系?

杜嫣容低头,轻轻抚过衣袖边的褶皱,轻声细语道:“阿娅的记忆是空白的。你们都不知道,是因为两年前——我因为自己退亲的事,遇到过阿娅。我比太子、比你们,都更早遇到阿娅。我亲自为阿娅做了假身份,帮她变成今日的她。”

杜嫣容回头,冲她笑:“我不知阿娅原先是如何身份如何本事,但你是不是从不知道,她失忆过?是我教的她——别暴露自己,不然会被欺负。”

姜循盯着杜嫣容。

她此时渐渐开始相信江鹭所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身在井底,一叶障目。

若非杜嫣容亲口说,谁会想到这位从来和东宫没任何往来的闺秀,会认识太子的小宠物呢?

姜循客气无比:“请详细些说。”

--

与此同时,老皇帝和大内宦梁禄,一同在福宁殿中,乐呵呵地看嬷嬷们准备公主生辰之礼。

老皇帝无意中问起:“逊儿养的那只小黄鹂,今日也放出来透风了?”

梁禄小心翼翼:“是……之前太子殿下为了她,和姜娘子起了龃龉,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太子便将阿娅小娘子关在院子里,应当是让她闭门思

过吧。”

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什么闭门思过?他是怕朕发问,要他发落了小黄鹂。”

梁禄低头不语。

皇帝侧头,看着宫殿外檐廊下养着的那只鹦鹉。五彩缤纷的漂亮鹦鹉抓着细细栏木,正在叽叽喳喳唱着春,拍动翅膀引得喂养的宫人发笑。

鹦鹉确实可人爱。

但为君者,不当有爱。

皇帝轻飘飘道:“你派人去看。小黄鹂今日要是被放出东宫的话,就让她消失吧。做得隐秘些,不必让逊儿知道。我儿心软,为父却不能让他身怀软肋啊。”

--

太子和贺明有要事要谈,江鹭便没有多打扰,主动告辞。

江鹭和段枫在柳树荫下行走。

段枫观察小世子神色,生怕小世子方才见姜循那一眼,便为情所困。

他主动拿自己开刷:“其实情爱都不值得什么。一时半会儿刻骨铭心,年岁久了,重要的事多了,那便都不重要了。像我和安娅公主,我已忘记她啦。她若活着,应该也早就忘了我,在阿鲁国过得很好吧……”

江鹭侧过脸,轻试探:“我从未见过安娅公主。三哥,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段枫怔立原地。

一阵风过,吹动湖面涟漪。

碧水蓝天之下,风声呼啸如万千亡魂悲鸣。浮云朝露,茶烟鬓丝,岁月能改变什么又能铭记什么?而今他衣如枯叶面无血色,半身入土半身萧索——

他还记得吗?

他还记得吗!

--

此时阿娅刚刚走出东宫。

她被一个异族侍女跟着,欢喜而好奇地行在宫径上。

美丽的阿娅沿着柳树荫,哼着歌行走:“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牸驮。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肉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少女栗发微卷,蓝眸如湖,腰肢婀娜如妖魅。她坚持不穿大魏人的服饰,身上挂满铃铛银链,走路时,叮咣乱响,音律却和谐好听。

她刚获得短暂自由。

她无疑是欢喜的。

她既不知道杜嫣容与姜循在讨论她,也不知道段枫和江鹭在聊阿鲁国公主,更不知道皇帝随口一个杀字,危险已经笼罩这座辉煌宫殿,跟随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她只是一个天真单纯、误入魏宫的异族少女。

她没想留在这里,她被迫留在这里,她被人希望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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