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扶玉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神专注,情绪复杂,谢清霄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不合适,赶紧低头检查自己。
这一看就发现自己实在狼狈,衣衫不整发髻凌乱。
化出水镜再一瞧,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白得几乎透明,唇瓣也没有一点血色,与已经没有大碍的万物生相比,他实在有些失了风度。
谢清霄立刻道:“你先莫看我。”
“先”这个字就很巧妙,扶玉顿了顿道:“为何不能看?”
“我要打理一下自己,你现在莫要看,我如今实在失仪。”
清霄剑尊最在意的是他的剑道,其次就是他的仪态和修养了——当然,这是在以前。
现在有了扶玉,他最在意的就变成了她,那么连在她面前的仪态都超过了剑道的重要性。
扶玉闻言不禁扯了扯嘴角,随后又有些心酸,低声道:“我怎么会觉得你失仪。”
谢清霄一愣,僵在那里没动。
扶玉走上前,安静地亲自给他拂去衣袂上的血迹,抬手理好他的发冠,用指腹一点点抿好他的鬓发,又轻柔地替他擦拭脸上和嘴角的血痕。
她做这些时毫不避讳,万物生就在谢清霄身后,看得清清楚楚。
谢清霄一开始万分忌惮万物生,连看都不想让扶玉看他一眼。
但现在他放松下来了。
紧绷的肩颈松开,压抑的眉峰和嘴角也舒展开来,谢清霄慢慢道:“我无碍。”
“你有没有事我还不清楚吗?”
扶玉帮他整理好身上就拍了一下他的心口,谢清霄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口淌入,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忙完这里的事情,回去再帮你好好疗伤。”
扶玉说完,抬头去看万物生。
万物生始终平静自如地站在那里,哪怕她和谢清霄亲密无间也没有任何不自在。
她看过来的一瞬间,万物生就准确地朝向她,四目相对,他含笑念了佛号,一声“阿弥陀佛”斩断所有暧昧。
扶玉想,佛师最怕的就是她爱上他,令他变成世师佛那样,如今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应该劫后余生,十分高兴才对。
看他嘴角的笑,果然是高兴的吧。
还好她只是受梦魇影响,控制不了自己才对他产生爱意,出来之后就全都没了,不然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清霄。
为何要烦恼如何面对谢清霄呢?
与他那一次难道不只是顺应本心,破罐子破摔吗?
扶玉愣了一瞬,好像不得不面对一件事。
她对谢清霄可能远比她想象中感情深厚。
深厚到了即便现实中对万物生没有爱意,可还是因为存留着与佛师在乐土相爱一场的记忆,竟让她觉得会委屈了谢清霄。
谢清霄肯定是不会介意这些的,他甚至还问过他和兰荷谁更让她满意那种问题,这样的他怎么会是介意她从前喜欢过谁,心里还有没有
谁呢。
淡淡的紫气靠近,扶玉抬手阻隔,对谢清霄和万物生道:“你们都受了伤,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她设下一个结界,将两人圈在里面,见谢清霄试图出来,立刻丢了个严厉的眼神过去,清霄剑尊那种面上圆融却骨子里傲气的人便偃旗息鼓,乖乖待在里面不出来。
扶玉安心地转过去,看到凌苍整个人飘了起来,还维持着那个提线木偶的姿势。他周身紫气暴涨,那双眼睛睁得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扶玉什么都没说,未免谢清霄再受波及,她这次也不用剑,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紫气不是魔气,但与魔气有异曲同工的感觉,是魇阵出了问题,凌苍的力量变质了吗?
凌苍所沉入的梦魇又会是什么?
扶玉自大地猜想一下,或许是他们那场斗法,也可能是她做琴桑时,借用谢清霄杀他那一次。
更可能是第二次,因为他最不能接受的应该是自己的失败,而不是她的陨落。
万物生站在谢清霄身后,仰头看扶玉卷入紫气之中消失不见。
她突然变得这样强大,他不知原因,其实有些困惑,不过眼下也没办法解惑,清霄剑尊可不像是会与他谈论这些的人。
那些缘由如何也并不重要,只要她是在变好那就可以了。
越来越看不清楚她的身影,万物生莫名有种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错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心中又出现了鹊桥仙的最后一句。
如今没了什么两情,但依然不影响他对这句的赞叹欢喜。
无需什么朝朝暮暮,有些感情自然而然地产生,也会由他自然而然地隐藏,他只要自己欢喜就够了,不必予旁人无谓的烦扰。
谢清霄在万物生前面,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眼神,那一错不错地注视,就和那个梦魇里他看着扶玉时一样。
很显然,扶玉是受梦魇操控才产生爱意,万物生却不是。
很可笑不是吗。
但无妨。
他很大度,只要扶玉没有爱意,他们再如何饱含爱意也无所谓。
谢清霄甚至觉得自己很好心,还劝万物生:“佛师顾好自己要紧。”
顾好他自己吧。
毕竟是佛,被西天神佛知道他六根不净了,还不知要如何惩罚。
不过他饮酒的事情都没事,乐土对他的宽容度的确难以想象。
万物生在这时道:“贫僧顾好自己,那剑尊呢?”
谢清霄沉下声道:“我自然是去帮她。”
“她不想我们去,尤其不希望你去,你若闯出结界,她必然会因此分神,只怕还不曾对她有什么帮助,就先让她受累了。”
谢清霄闻言道:“我自然不能强闯结界让她分神,我如今的状态也闯不出去。”
万物生意外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做。”
谢清霄没再说话,他直
接做了。
万物生眼睁睁看着清霄剑尊身体在结界里没动,三魂七魄却化作一把剑飞出了结界。
不对,不是三魂七魄,他魂魄本就少了一魄。
神魂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缺少?天尊级别的存在,没人敢也没有能力取谢清霄的魂魄,所以肯定是他自己献出去的。
谢清霄的魂魄凝结起来是仙剑,那他的一魄也该是仙剑。
扶玉此次出现是用剑的。
那把剑——
万物生恍然。
紫气里面,扶玉正与无数的线颤抖。
她见不到凌苍,但可以从线上感受到凌苍的力量,这些线借助凌苍的灵力与她斗法,她没有法器,又分出灵力布了结界,对付起来稍显力不从心。
但她也不慌张,就那么四两拨千斤地应付着,仔细感受这些线和紫气,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你厉害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要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
扶玉淡淡一句话,周围的线忽然停顿下来,她望向万千丝线的尽头,凌苍一袭金袍,眼中好像一点点有了神智。
“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说话的不是凌苍,是另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个人放手,凌苍才得以找回一点神智。
“太阴。”扶玉开口,声音很轻,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紫气的尽头出现了提线木偶的主人——太阴君。
她应该也是刚到这里,最快也不过扶玉从万物生梦魇出来的时候。
当年她死的时候太阴还没有修习魂术和傀儡术,扶玉是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认紫气中的熟悉灵压来自于她。
这是她穿越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是她相伴百年无话不谈的好友。
但她们最后走向了对立面。
一千多年过去了,她们重逢之后仍然在对立。
扶玉打量太阴的时候,太阴也在观察她。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喃喃说道,“你竟也会喜欢男人了。”
以前琴玄喜欢扶玉,她少根筋,一直感觉不到,后面知道了就闭关逃避。
现在倒好,居然开窍了。
扶玉也回敬道:“你和从前也不一样了,从前你会喜欢男人,现下好像只喜欢权利。”
太阴闻言笑了,她一身紫衣,发冠华丽,浓厚的紫气将她包围,她看上去是那么高贵不可匹敌,哪里还有半分从前不得志小剑仙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啊?”太阴一抬手,“我将他带来了,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专程留给你来处置的。”
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形的东西被丢在扶玉面前,几乎无法分辨出这是那位临危不惧,身居高位多年的九天仙盟盟主。
尽管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努力挣扎露出一双血淋淋的眼睛,不甘心又惊喜地望着她。
如果他知道自己寻到的真是扶玉
的魂息种子,琴桑就是扶玉,那他一定不会先是把她送给魔尊,又嫁给谢清霄。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这些年他仗着当年的合作几次胁迫我帮他,我早就受够了,如今他落难,我当然要来补一刀。清霄剑尊真是有本事,将他藏得很是严密,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要不然兴许还能赶上凌苍放着半身不要,也要将这些人困在魇阵里来报复你的一场好戏。”
扶玉只看了一眼琴玄就没再看他。
琴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想再折腾。
他终于肯认输,只想在死之前仔细看看自己唯一喜欢过的人。
可他连她的一片裙角都碰不到。
想到自己如何对待琴桑,他又觉得碰不到也就碰不到了。
他如此“情圣”做派直教太阴发笑。
“看看他这副模样,装什么呢?若真如此爱你,当初也不会与我合谋陷害于你。他恐怕还以为我是真的爱他才愿意为他来给你下毒,真是自信过头,反受其害。”
正如扶玉所想的那样,太阴最初肯定是喜欢过琴玄的,毕竟他在外装得那么好。
但那种喜欢早在对方的冷待与真面目曝光后什么都不剩了。
相较于男人,太阴最想要的是出人头地,统治整个大荒。
扶玉一日不死,这些就永远不可能发生。
就算她永远闭关不出来,大荒之中依然会信仰她,等待她,她这样不适合修剑的存在,此生都只能做她光芒之中的尘埃。
她不要那样。
比起永远沉寂,她愿意献出自己的友情。
扶玉仰起头,与太阴视线交汇,她语气淡淡道:“他的死活我不在意,你们的过去我也不想听。”
“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我只看当下。”
扶玉手抬起,掌心朝上,这是动手之间习以为常地起势,若她的本命剑还在,现在已经在她手上。
可她的本命剑早就随着与凌苍那一战粉碎得无影无踪。
意外发生也就在一瞬之间。
扶玉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在掌心看到了那千年未见的本命剑。
“……凌霄?”
她好像这个时候才想起本命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