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差点没因为谢清霄这话破防。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靠在一起,形影合一了?”
她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怎么一件好事,到了剑尊口中,总会变得那么不堪?”
扶玉认真想了一下,超出自己预料的心平气和道:“剑尊觉得我对剑尊抱有恶意,没有真正的善意,看来剑尊对我也不遑多让。”
扶玉回到床榻边坐下,疲倦地抬手道:“剑尊请走吧,之后若非必要,我会尽量不和剑尊见面,免得剑尊再以为我要想要什么,或者……对你有什么企图?”
她最后的音调称得上自嘲,谢清霄望向她,他是个不常跟人解释什么的人,也没人敢冒犯地要一位天尊为他们解释什么。
他和严扶玉之间,有很多事情是他从前从未做过,别人也根本不敢想象他这个人会做的。
他挪动脚步,却并未离开,而是走到椅子前缓缓坐下,一边极慢地解着衣带,一边慎重道:“你为他包扎时我在场,或许是角度问题,远远看着便如我所说一般。是我误会,对你不住。”
扶玉的疲倦因为他宽衣解带的动作一扫而空。
谢清霄的雪袍外套着纱衣,层层叠叠,放量很足,不管是站着坐下,都松弛飘逸,仙姿玉骨,那股不染尘埃的劲儿,叫人仰之弥高。
扶玉稳定了一下情绪,低声问:“剑尊这是何意。”
谢清霄望过来,微微偏头问道:“你方才不是要帮我包扎伤口?”
他已衣衫半褪,肩颈暴露在外。
说实话,扶玉觉得万丈渊很冷,冷得她穿着岚州冬日的衣物都手脚冰凉。
但谢清霄身为神明并不会觉得冷,哪怕这样上身尽露,也没有战栗发寒的意思。
扶玉盯着他肌肉线条的走向,狭窄的房间里,床榻和椅子的距离是那么近,他们几乎是面对面,扶玉的目光从他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转开,落在他胸前。
谢清霄本姿态平静,问心无愧的模样。
但被她盯着并未受伤的地方,渐渐觉得不适。
他不记得她帮万物生包扎时,看过他伤口以外的地方。
谢清霄倏地将外袍拉起来,严严实实遮住了自己。
他眉头皱着,还没来及说什么,就听到扶玉笑了。
有点冷淡轻蔑的笑声,她疏远淡漠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剑尊为何觉得,你解释一番,别人就会完全领受你的歉意,立刻变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清霄沉默下来,皱着的眉也缓缓舒展。
他看着扶玉那张脸,觉得或许他是真的不太会和女子相处,尤其是这种相貌的女子。
从前和琴桑也每每是不欢而散,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
现在和扶玉也是一样。
谢清霄站起来,最后说了一句“抱歉”,举步离开了小小的房间。
扶玉看着他离开,一句挽留都没有,就像梦
里她做琴桑时那样,恨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
那种情绪太熟悉了,熟悉到扶玉有点不寒而栗。
她愣了愣,匆匆吞下一颗辟谷丹,腹中饥饿缓解后,其他情绪就愈发显现出来。
她发现自己对谢清霄居住的万丈渊也算不上完全陌生。
就好像真的来过这里一样,只是来的次数不多,也不曾待过这么久。
这与梦里琴桑的经历不谋而合。
扶玉突然不太舒服,她躺了下来,手脚有些发抖,她告诉自己是因为太冷了才会这样,赶忙拉起被子盖在身上。
谢清霄居所,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挂有一块匾额,上写“敢胜天”三个字,称得上狂妄。
但其他人见了,哪怕心中有所非议,也不会当面说出话来。
扶玉在清霄剑尊妄图胜过天道的地方,感觉到不胜寒,一定是正常的。
她逼迫自己闭眼休息,睡着就不会再这么冷,也不会再胡思乱想,可她辗转反侧,来来回回折腾许久,依然没能睡着。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很吵,因为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这里是谢清霄的地方,这个时辰过来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就算是魔尊要来一探究竟,也不可能这么快。
因为空间狭小,她还闻到了谢清霄身上独特的甜香。
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身上的香气真是很甜蜜,违和感满满。
他会喜欢甜的熏香,是不是也代表他会喜欢吃甜食?
真是想太多了,神仙根本不吃五谷杂粮,哪里会有食物偏好。
就算有也和她无关,真是职业病又犯了。
扶玉决定装睡,就算谢清霄知道她没睡着,她也要装作睡着了,闭着眼蒙上被子,不和他有任何交流。
他肯定是来怪罪她吵闹,打扰他疗伤的,才不要听那些不顺耳的话。
希望他可以明白她的拒绝,就这么滚蛋。
但她显然要失望了,谢清霄没走,还离得更近了,哪怕不去看,光靠他身上的气息和那如芒在背的感觉,都知道他就在床边。
扶玉忍耐了一下,有点忍无可忍,正要发作,一股暖意席卷全身。
……不冷了。
扶玉身子不再颤抖,也不用再将被子搂得很紧。
她不会傻到不知这是谢清霄做了什么,发怔了片刻,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她一点点坐起来,掀开被子,也不会再觉得冷,屋内温度适中,很是宜居。
扶玉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她下了床,走到门口悄悄打开一条缝隙,发现不光是屋里,外面也不冷了。
扶玉有些不敢相信地推开门出去仔细感受了一下,是真的一点都不冷了。
她一路跑出宫殿,在院落中看到了谢清霄,他披了件银绒披风,挺拔地立在中央的位置,暖流从他手里淌出来,一点点蔓延到万丈渊每一个角落
。
扶玉扒紧了门框,在谢清霄看过来时躲避起来。
谢清霄不可能看不清楚她自以为速度迅速的闪躲,她的那些动作,在他眼中都和开了慢放一样。
但他什么也没说,将回春术施展完毕之后再进入殿内,已经看不到扶玉的身影。
也好。
谢清霄回了静室,之后一整天,他都能感觉到周围的安静。
扶玉再也没辗转反侧,也没翻箱倒柜,甚至都没出门。
她就一直在床上躺着,除了呼吸,话都没说过一句。
谢清霄习惯清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如非有伏魔除妖的必要,他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见人不说话。
但对扶玉来说这就是真的有些什么。
要是给让她个手机或者电脑,再拉上互联网,叫她一直宅着她也乐意。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屋子小,很温暖,很有安全感,但确实也很无聊。
她忍了一天已经到了极限。
怎么办,职业病犯了,想做饭。
也想出去玩,想见姐妹们,大家一起聊聊天,哪怕待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也是舒服快意的。
哪像是在这里。
挺尸一日,她估算了一下时间,猜想现在大约是外面的又一个晚上了。
实在撑不住,扶玉再次开门出去。
旁边的静室安静的落针可闻,扶玉走出去的步子也提得很轻,生怕吵到对方。
她告诉自己就在附近转转,找个离他远的地方喘口气,一直闷着真是受不了。
可她自以为隐秘的脚步声,在谢清霄听来都清晰且刻意。
他再一次从入定中醒来,将自己对她的脚步声如此敏感,又或者说如此介意,理所应当地理解为担心她的安危。
魔尊随时有可能出现,化作任何他们意想不到的生物观察扶玉,他既然承担了保护她的责任,就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背后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谢清霄毫不在意,清理过流下来的血迹之后,就出门寻找扶玉。
扶玉这会儿就在殿门外不远处,之前谢清霄还站在这里施法。
她盯着万丈渊地唯一一棵茂盛的树木,研究这是什么品种,在这里都能生存。
树干很粗,靠着和攀爬都不成问题,扶玉抓住一根分枝,借力踩上去,想从高处看一看万丈渊。
她动作敏捷地爬上树,顺着几个分枝越爬越高。
这棵树很大,很牢固,只爬到中间,她已经可以俯瞰万丈渊。
果然没什么可看的,除了恢弘巍峨,一点都不仙气,阴森森的更像是一座地宫。
住在这里久了,谢清霄能养成那种怪异的性情也不难理解了。
扶玉靠在树枝上,这里倒是比屋里更让她情绪舒展,她想在这里放松一会儿。
谢清霄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躺在一根很粗的树枝上,长发披散下来,发髻都没梳,身上的衣裙不曾换过。
她来的时候好像没带太多行李,仙界的元君们总是衣着华丽,时时变换,谁也不像是扶玉这样。
谢清霄意识到自己最好还是别打扰她此刻难得的放松,这样只会越发讨人嫌,导致他们关系更加恶劣。
至于她的安全,他暂时先不入定疗伤,分出更多的神识关注这里就好。
奈何他刚一转身,那看似牢固的大树突然摇晃起来,扶玉被它的树枝给甩了下来,想抓都没抓住。
“啊!”
谢清霄闭了闭眼,不看都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不悦地扫了一眼那棵大树,然后身影几个跃迁,来到扶玉坠落的地方,将她稳稳地抱在怀中。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闻到那熟悉的甜香,扶玉睁眼望去,看到谢清霄霜发飞扬,凤眼低垂,眼尾银色剑纹悦目华丽,心中晃晃然。
谢清霄垂眼与她乌黑的眼珠对视,心中亦有些陌生的躁动。
怀中人身体柔软温暖,看着他的目光少了平日的厌烦和刻板,那不曾绾起的长发披散在他怀中,像上好的绸缎一般温凉柔软。
谢清霄心中如万蝶振翅,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