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吃了梁玉珍一屋子番薯，村里人说他吃软饭。
铁牛认为番薯是番薯，不是饭，即便是饭，也不一定软的。
目前他牙齿坚固，更爱吃硬饭。
但梁玉珍爱煮稀饭，实在硬不起来。铁牛只好承认：吃软饭就吃软饭，填饱肚子要紧。
今年腊月没有三十，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
即过了明天便是年。
铁牛想：男人吃软饭吃三百六十天就好，
年初一，年初二，年初三这几天得自立自强，彰显男人的骨气。
如果这几天还到梁玉珍家吃，真把软饭吃到底了。
身上没钱，过年得吃肉，铁牛为此犯愁。
早上起床时，金珠还想抱着他再睡一会。
可铁牛说他有要事干，便撇下被窝里的金珠。
金珠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反而是累赘，不然他可以把软饭吃得名正言顺。
金珠她家有钱，但她跟家里断绝关系，铁牛没捞到半点好处。
或许那是因为爱情的纯粹，沾不上金钱的味道。
总之金珠跟着铁牛后，铁牛不便到梁玉珍家吃番薯。
生活有得有失，铁牛有了金珠便不是单身狗。
这也算金珠跟着给铁牛好处之一。
金珠说铁牛是她的小太阳，有时炙热，有时温和。
当金珠拉着铁牛让他多睡一会时，铁牛不耐烦地说：
“昨晚狂了大半夜还不够？不去搞点肉哪来力气。”
铁牛摸黑在地里寻找昨晚扔在地面的七零八落的衣服。
金珠说顺便把她的衣服也捡起来。
打开门时，寒风扑鼻，身体一热一冷，铁牛打了一个喷嚏。
他系好裤头带，在水缸瓢了一壳水漱口，便从阁楼拿下一袋茶叶，
打算扛到镇上换猪肉，过年两口子吃。
这是1993年的隆冬腊月，天空灰蒙蒙的，想下一场雨或者来一场雪。
今年非比寻常，铁牛不再是孤身一人，金珠抛弃一切跟着他。
屋里由一人变成两人，桌面多添一碗和一双筷子。
昨晚睡觉时，金珠又在铁牛臂膀狠狠留下一排牙印。
铁牛相信两人很快变成三口子，从此他便会有一个幸福家庭。
这距离他们在一起已是三个月，他们足不出户，躲在屋里谈情说爱。
已致忘记收割地里的庄稼，全霜冻坏在土地里；
家里唯一下蛋的母鸡见没人喂它，啄食一段时间泥沙，
冬天又找不到虫子，实在受不了，逃跑到邻居家的鸡窝里去。
但铁牛他俩仍然很幸福，金珠说春天来时，万物复苏，一切都会有………
铁牛提着茶叶走出蒲坑村，越过秋收的稻田，
踩着灰白的霜花，来到镇上的猪肉档。
卖猪肉的是小学同学陈世荣。
铁牛也只有小学同学，他读完三年级便退学。
“陈同学，瞧瞧我茶叶，明前茶，珍藏十年的，能换十来斤猪肉不？”
等猪肉档的其他顾客走开，铁牛走上前询问。
谁知世荣头也不抬，连正眼没瞧铁牛。
“天天抱着美人睡，还吃什么肉呢，喝奶喝饱了吧。”世荣说。
“这不是过年了嘛，搞点肉拜拜灶神也是要的。”铁牛说。
“拜灶神晚啦，腊月二十四你干嘛去，他要上天告你状，早就去了。
听说你天天只顾抱着美人睡觉，足不出户，连庄稼也不去收？”世荣嘲讽铁牛。
“这恐怕不关你的事，又不是抱你家的。”铁牛说。
“还想抱人家的媳妇，你以为你真有金刚钻，揽的是瓷活。天下女人都痴迷你？”世荣说。
“这你也管不着，各门各户，各家过个人生活。
今天我并不是空手赤拳跟你要肉，而是用茶叶换，没让你吃亏吧。同学一场，不得奚落人。”铁牛说。
“谁奚落你？谁买猪肉不是拿钱来买。
你的茶叶喝了能长生不老？乡下的山茶，能值多少钱。
你说我不顾及同学情面，怎么当初我跟金珠处对象时，
你假惺惺地说帮我看风作掩护，却趁人看不见拉她进玉米地。
溜冰，照相，喝酒，吃饭的钱全部我出的，你们两个倒悄悄好上。我竟成了电灯泡。”
说到这里，世荣小声又气愤地说。
“当时追金珠的人满大街，又不仅你一个。
是你自己胆小不敢单独约金珠，非要扯上我，我不过是顺手牵羊的事。”铁牛说。
“得了便宜卖乖，钱我出了，人你带回家，连在桥头三毛钱一碗猪红粥也等我付钱。
现在你又用这袋烂茶叶忽悠我，没门！”世荣说。
“一两黄金一两茶，黄金易得茶难得。
你不识货，还说是烂茶叶，活该金珠看不上你。”铁牛说。
“你说什么，金珠怎么看不上我？”
世荣听到金珠二字，仍是心头一道关卡，曾经的梦中情人，总令他耿耿于怀。
“金珠说你不是男人！”铁牛凑近世荣耳朵说。
世荣不听则已，一听刹那满脸涨红，心口喘不过气。
“铁牛，别欺人太甚，你是个男人，怎么过年连斤肉买不起。”世荣说。
“买不起又怎样，一年三百六五天，总有一天缺钱。
我是一无所有，天空也一无所有，可人人仰望它。”铁牛辩解。
陈世荣看着铁牛高大身躯，反观自己虽然吃不少肉，还是瘦小，心底自卑又出现。
“跟你打个赌吧，人人都说你有吃软饭本钱，如果你敢光着身子从镇上走回家，我便把半头猪肉送给你。”世荣说。
“这么冷的天，就下雪啦，你想冻死人。”铁牛说。
“有种你就脱，好吃懒做的死穷鬼，”世荣气愤对铁牛说。
他俩的争吵声早就吸引周边的人，男女老少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有些人起哄说：“男人老狗怕什么，半头猪可过一个肥年。”
“你不来我来！”人群中有人不嫌弃热闹。
有些稍微好心的说半头猪又腌又晒可吃到端午节，都鼓励铁牛脱下衣服，把天当做棉被盖，穷都不怕还怕冷。
“妈的，脱就脱，把猪肉一分为二，我好挑回家。”铁牛说。
听到铁牛当真要脱，世荣犹豫了，
但是周边的人催促起哄，赶鸭子上架，他不得不把猪肉剁开。
铁牛解纽扣扑的一下，脱了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人们看热闹从来不嫌弃。
人们则称赞铁牛身体好结实，能抗冻，应该不会感冒发烧。
世荣也不禁瞪大眼睛，铁牛人如其名，壮得如头大水牛。
铁牛不忘问世荣借一条扁担，挑着两块肉，大摇大摆，晃晃悠悠走回家。
镇上的人热热闹闹自动为他开路。
两块猪肉在扁担上摇摇晃晃，没老实过。
大伙说如此寒冷的天都敢脱衣服，真牛。
有的说以后哪个女人嫁给她就幸福了。
铁牛心无杂念，他只想快点回到家，毕竟现在是隆冬腊月，气温在零下十五度。
临到家门口，他心头掠过一阵狂喜：“金珠，今年咱可过一个肥年啦，也不枉你跟着我。”
灰蒙蒙的天边灰白，天空突然下起雪。
淅淅沥沥，搓绵扯絮一般，逐渐铺白整片大地。
四季在流转，人间年味浓。
许多年以后，金珠回忆往事，认为她的幸福和不幸，都是从1993年那场飘雪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