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别怕,”北宸道君轻轻揉了揉戚灵灵的头发,用衣袖掖她额头上的冷汗,仿佛这样做能抚平她的痛苦,“我带你去蓬莱找最高明的医修,会没事的……”
戚灵灵眼前红光闪烁,耳边是呼啸的警报,任务系统的机械音刺耳又聒噪:【宿主意识将被抹杀,进入倒计时……】
巨大的数字占据整个视野,一下一下跳动。
10,9,8,7……
戚灵灵已感觉不到心脏的刺痛,或许是麻木了,她只觉有些喘不上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濒死,但上次猝死过于仓促,她还没尝出死亡是什么滋味就被拉进了这个世界。
现在她知道了,影视剧都是骗人的,她的一生并没有像走马灯一样闪现。
最后一刻连恐惧都淡去了,只剩下遗憾,遗憾没来得及和汤元门的亲人们好好道别,遗憾不能再看大反派一眼,遗憾有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如果早知道离别来得这样突然,她当初会不会更勇敢一点呢?
她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
然而死亡并未如期而至,数字定格在3上,闪烁的红光消失,只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绿色的残影。
【恭喜宿主,诱捕反派的任务已完成,抹杀警报解除,请宿主继续努力】
氧气瞬间灌入肺腑,戚灵灵浑身脱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北宸道君吓了一跳:“灵灵,你怎么了?”
这瓶金鲛血是他出使北溟时收到的礼物,据说可以解天下奇毒,他情急之下给戚灵灵服下,其实心里也没底,见她如此痛苦,以为是药性使然。
戚灵灵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顾不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我小师弟来了……有劳道君传个音给他……”
她的传音被封住了,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北宸蹙眉:“你怎么知道?”
他已经抱着她御剑飞出数里,她又不能传音,怎么会知道裴氏山庄里发生了什么?
戚灵灵哪有力气和他解释:“我就是知道……”
北宸道君将信将疑地捏了个传音咒,可依然和前几日一样,无人回答。
他蹙了蹙眉:“你恐怕猜错了。”
戚灵灵摇头:“不会的,山庄周围是不是布了阵?”在许多法阵中也是接不到传音的。
“你带我回去好不好?”她恳求道。
北宸神色微冷:“我只答应过你不对他动手,但并未答应去救他。”
戚灵灵一怔,随即低声道:“是我太过分了……”
北宸道君看着她,女子垂眉敛目,看着镇静,但手紧紧攥着,身体轻轻颤抖,显是焦急到了极点。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裴谌不知他身份,并未召集天极阵护法,他和他手底下那些人不是你师弟的对手,你去了反而是掣肘。”
戚灵灵何尝不知道现在回去不明智,一定会让祁夜熵分心,万一被裴谌抓了当人质更是拖后腿,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完全不受控制。
书中裴谌将祁夜熵一剑穿心的那一幕不断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就好像有人往她心口也插了一剑。
北宸道君捏了个手诀,纸船从袖中飞出,变作画舫。
他抱着戚灵灵踏入舟中,将她放在软榻上:“你在这里好好歇息,待毒解了,身体恢复,我带你去见他。”
他不提解毒还好,一说这话,戚灵灵蓦地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燥热感开始在经脉里翻腾起来。
这感觉来得又猛又急,前两次服祁夜熵的血解毒,副作用都是过了一两个小时才发作,而且循序渐进,一浪一浪推上来。这次却没有过程,直接来势汹汹。
她生怕被北宸看出端倪,强忍着难受道:“我想睡一会儿……”
北宸明白这是让他回避的意思,立刻站起身:“我在船舱外,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便是。”
戚灵灵点点头。
北宸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感到不对劲,转过头一看,只见戚灵灵面朝舱壁蜷缩成一团,身体轻轻颤抖着,似乎很痛苦。
他忽然想起北溟的使者送他金鲛血时说起过,此药虽能解百毒,却会令人内火炽盛,因此也被视为极品催欢药。他修为高,这点内火可以轻易化解,因此并未放在心上,情急之下却没考虑到戚灵灵只有元婴修为,服药之后只有那一种途径……
她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灵灵……”他踌躇道,“你是不是难受?”
戚灵灵浑身似火烧,骨头奇痒无比,难受得想死,但和祁夜熵在一起时那种迷迷瞪瞪如同漂浮在云端的感觉却没有出现,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我没事……”她尽可能平静地道,“睡一会儿就行了。”
北宸道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跟个姑娘解释金鲛血的药理,只好绕着弯道:“前几次你是服百毒丹解毒的吧?可能不了解……”
戚灵灵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是金鲛血……”
北宸一愕:“他不是派人到处搜罗百毒丹……”
话说到一半,他明白过来,胸中窜起怒火,恨不得立即把那邪物锁回斩邪阵里去。
戚灵灵却没有揪着话头往下问,北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望着这执迷不悟的姑娘,心窝冰凉,口中发苦:“你……若是要帮忙……”
“多谢道君,我真的没事……”戚灵灵道。
可短短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她的血液仿佛要沸滚,难受得生不如死,意识都已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不能接受这种“帮助”:“道君,麻烦你出去吧……”
北宸道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转身走出船舱。
……
裴氏家主院东斋,裴谌按照阵主令中的天极心法走了两个小周天,正要继续,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启禀主君,沈护法将戚氏女从暗室中带走,仆等阻拦不住……”
未等听完,裴谌“腾”地站起身,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那丫头,连姓沈的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他们现在何处?”他隔着门问道。
侍卫答:“回禀主君,那戚氏女中了毒,看着不大好,沈护法抱着她往东南……”
话未说完,突然一股劲气冲破门扇,厚重残木当胸打在他身上。
侍卫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正欲辩解,一道灼热的剑气将他从上往下劈成了两半。
“废物。”裴谌骂了一声,从那侍卫尸骸上跨过。
就在这时,手中剑忽然震动起来,一边发出轻轻的“嗡鸣”,一边闪着金光。
他的剑连着山庄周围布下的坤灵阵,剑有反应,说明他等的人来了。
此阵乃是请九宫派掌门所布,即便对方有渡劫期修为,至少也能困住他一个时辰,极大地损耗他的灵力,若是他的修为再低点,也许法阵就能把他杀死。
当然,裴谌并不打算让他死在阵中,斗了那么久的仇敌,不亲手折磨一番怎么过瘾?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激动地战栗,自言自语道:“来得正好,那就先送你下黄泉,再去收拾那对狗男女。”
他定了定神,吩咐那侍卫道:“召集二十八宿去阵外候着,那人一出阵,便将他拿住带来见我。”
二十八宿是裴府中豢养的二十八名高手,大多是亡命之徒,或者犯了事被逐出宗门的名门大宗弃徒,修为大多在渡劫期以上。
裴谌来者不拒,只要修为够高、手段够狠就花大把灵石养着,就是为了今日这样的事。
坤灵阵加上二十八位高手,料他插翅也难飞。
说完他便提着依旧滴血的剑向正堂走去。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耐,加之刚练完天极心法,经脉中真气翻涌,裴谌坐立不安,一会儿在堂中踱步,一会儿又坐下,取出帕子擦拭剑刃上的血迹。
然而不等他把剑拭净,忽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奔至阶前,突然仆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台阶上爬,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因恐惧变了调:“怪物……怪物……”
裴谌认出那是二十八宿高手中的亢宿胡雪峰,修为已届渡劫,使得一手精妙绝伦的刀法,在二十八人中实力至少能排前三。
此人投靠他之前是杀人如麻的东域水匪头目,命丧他刀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裴谌从未见过他吓成这样。
他脸色一沉,拿起剑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血葫芦般的人:“怎么回事?”
胡雪峰抓住他的袍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主君,那……那不是人……那是个怪物……”
“其他人呢?”裴谌冷冷地问,声音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胡雪峰:“死了,都死了……”他又想起方才的景象,那男人只是动动手指,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就变成了地上的一滩滩血肉,他走到哪里,人一茬一茬地死,真比碾死几只蝼蚁还容易。
“一群废物!”裴谌举剑便要向脚下的人刺去,可不等剑尖落下,胡雪峰突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骨头“喀啦啦”一阵响,紧接着四肢和脖颈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拧成了麻花。
内脏和血肉碎裂,很快散落了一地,剥脱了皮肉的骨骼变成焦黑,犹如枯枝。
裴谌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突然而至,他察觉的时候距他已经只有五步开外。
来人也身穿黑袍,戴着面具,乍一看装束与天极阵的护法们差不多,但任谁也不会将他与任何人弄混,那黑色仿佛不是衣袍的颜色,而似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能唤醒人灵魂深处的恐惧感。
裴谌直到此时才明白胡雪峰为什么会吓成那样,不是因为他杀人的手段恐怖,这是人直面死亡和黑暗产生的本能恐惧。
男人右手满是鲜血,更多的血不断顺着他手背淌下,显然是他自己的血,但他像是全然察觉不到,任由血不断滴落,在地面上积成一片。
裴谌不由自主地战栗,自心底生出一股怀疑,这人真的只是赤炎山的主人吗?
对方刚走出坤灵阵,又被二十八个绝顶高手消耗实力,按说裴谌至少有一战之力,但他此时别说反抗,甚至连剑都几乎握不住。
他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直接被仇敌的威压压得跪倒在地。
“她在哪里?”来人问道,那声音寒冷空洞,就像是深渊里的风,要把人的三魂七魄都扯碎。
面具后有流金似的微光一闪,裴谌一愣,与此同时,他感到怀中有什么在发热发烫。
那是天极斩邪阵的阵主令,它感应到了邪魔。
裴谌恍然大悟:“你是那邪魔……你是祁夜!”
话音甫落,古旧发黑的木牌从他怀中飞出,悬停在半空中,山面阴刻的古朴篆文渐渐变成血红,仿佛木头里渗出了血。
红光大盛,十二道篆符从令牌中升起,各安其位,构成了一个小型的天极斩邪阵,将祁夜熵困在阵中央。
法阵似乎也给裴谌注入了力量和勇气,脊椎里的寒意被驱散,他定了定神,立刻掐诀念咒,通过阵主令发布命令:“诸护法听令,祁夜邪魔现世,吾以阵主令之名,命尔等速速前来诛邪卫道,急急如律令!”
原本碧蓝的晴空瞬间乌云密布,云层中闪烁着不祥的电光。
“哐”一声巨响,一道霹雳直直落下,贯穿了祁夜熵的身体。
一线殷红从面具下渗出,沿着苍白的下颌淌下来。
裴谌抬头望向雷电交加的天空,忍不住大笑:“看到了吗?天道也在帮我!”
他左手掐起天极斩邪剑诀,挥剑向祁夜熵直劈过去,阵法加持下,火红的剑气挟着万钧雷霆直贯苍穹,仿佛把晦暗的天空撕开了一道血口。
祁夜熵双手掐诀,一股黑潮自掌心涌出,化作一条巨大黑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吟啸,自下而上盘旋缠绕,生生将剑气截断,水蛟化作烟雾升腾,接着变作一阵黑雨倾盆而下,浇在天极斩邪阵上,赫赫阵光顿时一暗。
裴谌遭剑气反噬,只觉犹如一柄巨槌直击胸口,打得他胸腔一阵,手腕脱力,血红的天极剑“锵啷”一声掉落地上。
紧接着,他的心脏一阵抽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攥紧。
与此同时,一道更猛烈的玄雷打在祁夜熵身上,他整个人震了震,更多的血从面具下淌出来。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仍旧如孤峰矗立。
裴谌心痛如绞,忍不住抽着冷气。
“她在哪里?”男人又问了一遍,语气越发急迫。
裴谌哆嗦着嘴唇笑起来,原来传说中的邪神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也有弱点。
他不禁有些遗憾,本来他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都怪北宸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从中作梗,若是现在有那女人在手,何愁拿捏不住他?
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如何,为一个女人方寸大乱,他就已经输了。
裴谌三年来不断被他压制,不知多少次在他手上吃亏,直至此时方才觉得自己胜了对方一头。
他忍着剧痛舔了舔嘴唇,得意道:“你问那个姓戚的丫头?放心,我照顾得她很好,她伺候人的本事不错,身子更是**,这十天我日日宠幸她,也难怪你新娶了娇妻还惦记着她……”
话音未落,那只手陡然收紧。
同时有接连五六道闪电打在祁夜熵身上。七窍中流出鲜血,身体里传来骨骼的断裂声。
他知道裴谌是有意激他,扰乱他心神,若是小师姐当真在他手上,他这时候就不只是嘴上说说了。
可这些话还是像刀一样,像是要把他五脏六腑割成碎片。
这十日她是怎么过的?他无法想象。
“她在哪里,”他冷冷盯着裴谌的眼睛,“说。”
裴谌看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不复镇定,悔恨和痛苦肆虐,左眼的金瞳更是像要燃烧起来。
他不禁有些遗憾,要是早知那丫头是邪神的女人,他那天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
眼下只是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让他痛不欲生,要是当真对她用上各种手段,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她像破布一样扔出来,不知道会多有趣。
他像毒蛇一样嘶声道:“你夺我妻子,我不过抢你一个玩意儿,算下来还是你占了便宜,难道你还想享齐人之福?”
他喘了口气:“那小东西知道你娶了妻不要她了,趴在我身上一边哭一边要,啧,水真多……”
那只无形的手开始挤压他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把他生生拧断。裴谌歇斯底里地狂笑,赢的快感压倒了身体的痛楚。
他有恃无恐,因他是天极斩邪阵的阵主,阵法会将他受的折磨十倍反噬于祁夜,何况还有不断落下的九天诛邪玄雷,先倒下的一定是他。
祁夜熵的真实状况远比看起来更糟,他在聚窟洲刚收伏的压阵法器还嵌在他小腹里,等待他用血肉炼化,此时法器感应到了天极斩邪阵的法力,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九天玄雷贯入他身体,剩下三百六十枚透骨钉将天雷引入他各处要穴。
严重的反噬让他的经脉开始断裂,他不舍得用小师姐送他的剑支撑身体,兀自强撑着没有倒下去,但他知道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化作原形。
裴谌有阵法护持,又已发出阵主令召集护法,拖下去形势只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但他此刻只想杀了眼前人,把他撕成碎片、碾成肉泥。
杀意在他血管里奔腾叫嚣,像一条溃堤的河。
裴谌只觉身子一轻,没等他反应过来,已被拉至祁夜面前,他悚然一惊,下一瞬,男人戴着黑蛟手套的左手贯入他胸膛,折断骨骼,把他心脏攥在了手心里。
裴谌痛得浑身抽搐,可想而知对方受到的十倍反噬有多痛苦。
玄雷疯了一般一道接一道贯穿邪神的身体,裴谌能清楚地听见他骨头折断的声音。
可是胸腔里那只左手还在攥紧,面具下的异瞳里满是冰冷又淡漠的杀意,仿佛一个正在行刑的刽子手。
恐惧从裴谌的灵魂深处涌出来,胜过死敌一筹的兴奋瞬间退潮,求生的本能重新占据上风。
他几欲窒息,可还是不甘心承认自己输了,勾了勾嘴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她……和北宸暗渡陈仓……两人早有奸情……此时怕不是在哪里颠鸾倒凤呢……”
话未说完,他忽觉舌上一凉,口中血腥气弥漫,张嘴一吐,小半截舌头一起掉了出来,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祁夜熵嫌恶地睨他一眼,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
他收回左手,一掌推出,裴谌向后直直飞去,后背撞在堂前廊柱上。
两人合抱、坚若金铁的明华木廊柱断成了两截,檐廊榻下一角,压在奄奄一息的裴氏家主身上。
就在这时,天极阵中出现一道人影,是收到阵主令赶来的护法之一。
祁夜熵捏诀御剑,那黑袍人追出一段,听见身后裴谌痛苦呻.吟,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折返,将浑身是血的阵主解救出来,替他施咒疗伤。
裴谌服下九转还魂丹液,一口气总算喘了上来,大着舌头连说带比划:“去追……他受了伤,这是绝佳机会……别让他跑了……”
那护法转头看了眼天极阵,只见十二个符篆已经被邪气侵蚀了大半,剩下的也晦暗无光。
“唯有主上可以号令天极阵,克制祁夜邪魔,”护法沉着道,“今日不宜再战,请主上保重身体,安心养伤。”
……
北宸道君走出船舱,门帘“刷啦”落下,戚灵灵松了一口气,但身体里那股噬心蚀骨的痒意越发强烈,不知是不是北宸的金鲛血不正宗,她的反应和前两次不太一样,起效又急又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别说自己解毒,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戚灵灵一边难受,一边在心里骂那坏东西。
上次他还问她如果毒发时和别人在一起,会不会让人帮她,谁成想被他那张乌鸦嘴说中,真的落入了这么尴尬的境地。
连她自己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答案——不会,她接受不了,北宸道君脸好气质佳,外表风骚内里君子,有理想有正义感,性格更是比那小混蛋不知好多少。
但还是不行,再好也不行,不是他就不行。
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戚灵灵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祁夜熵就像一片沼泽。等到惊觉自己身陷其中的时候已经在劫难逃,只能继续往下陷,不知陷到哪里是尽头,也许根本没尽头,也许通往的是深渊。
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宁谧的湖泊,温柔的溪流,或是宽宏的大海,谁知最后一头栽进了祁夜熵这片大沼泽。
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咬住自己的胳膊,用疼痛来防止自己失去意识。
然而这不过是垂死挣着,很快她的胳膊就感觉不到疼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灵灵,你还好么?”北宸道君在帘外问。
没有回答。
“灵灵,若是无事便回答我一声。”他越发焦急,提高了嗓音。
帘内传出一声迷迷糊糊的轻哼。
北宸道君挣扎了一下,实在担心她出事,咬咬牙掀开帘子:“抱歉,请恕在下失礼……”
榻上的女子瑟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北宸握住她肩头轻轻把她翻过来,却见她双颊酡红,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嘴唇被她咬破了皮,鲜血把唇瓣染得殷红。
修士本来就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何况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北宸道君没有迟疑太久,取出一方素帕蒙住自己双眼,便俯下身将她抱起。
戚灵灵已经意识不清,眼睛也睁不开,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抗拒他,口中喃喃:“不是……”
“不是什么?”
戚灵灵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不是……小师弟……”气味不对。
“你这样熬下去会出人命,”北宸道君冷冷道,“不必觉得对不起他,是他害你受这种苦……”
戚灵灵仍旧摇着头:“是我……我不行……”
“非他不可?”明知答案,北宸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戚灵灵“嗯”了一声。
北宸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剑。他又何尝想这样?但凡是个自尊尚存的男人,又何尝愿意这样?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手。
可命是她自己的,再怎么心疼,他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替她决定。
他正要将她放回榻上,画舫忽然一阵剧烈摇晃,接着悬停在了半空中。
一道劲风卷起竹帘,舱内帷幔被吹得像是鼓胀的风帆,那些精巧珍贵的摆设落了一地。
黑衣男人踩着碎瓷碎玉快步走进船舱,纱幔飘拂,现出榻上两人。
男子坐在榻边,背倚床柱,眼上覆着白绢,双臂紧紧环着怀中女子,呵护之态显而易见。
而小师姐无力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双目紧阖,脸颊绯红,睫毛濡湿,像是承受不住泪滴的重量微微垂下。
她的衣襟微敞,纤颈和锁骨染上了粉色霞晕,犹如一株带露春睡的海棠花。
祁夜熵心脏急剧收缩,眼前这一幕像是在他心里放了一把野火,瞬间将他残存的一点理智吞噬。
他二话不说拔剑向着北宸猛刺过去,断骨刺穿皮肉,无数伤口在流血,可他浑然不觉。全身上下的骨头不知碎了多少,他就像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偶人,残肢断骨被一条细线串起——夺回小师姐的念头就是那根线。
北宸一把扯下蒙眼的绢布,对上一双凶狠的异瞳。
他从来不是个怯懦的人,但也免不了自心底生出一股颤栗,仿佛有只凶兽自深渊下紧紧盯着他,随时要扑过来将他撕碎。
北宸凝了凝神,来不及将戚灵灵放下,单手搂着她,右手五指一张,灵剑霎时飞入他手中。他握紧剑柄,举剑格住来势汹汹的利剑。
剑刃相击发出铿锵震响,火花迸溅。
祁夜熵本就身负重伤,这一下雪上加霜,被震得急退两步,像一头谨慎的野兽,用寒光闪闪的异瞳打量着他。
北宸亦是喉头一甜,冷声道:“你还有脸来?”
祁夜熵抬手擦了擦嘴角淌下的鲜血,看看人事不省的戚灵灵,又死死盯住北宸:“你对她做了什么?”那语气就像在质问他,为什么弄坏了他的宝物。
“她服了金鲛血。”北宸道君针锋相对地直视他双眼。
祁夜熵脸色一沉。
北宸道君一哂:“若不是你忙着娶天衡宗主千金,把她晾在一旁整整十日,她怎么会毒发?若不是你为一己私欲买走所有百毒丹,她又何至于无药可治,只能服金鲛血解蛇毒?”
祁夜熵可以反驳他,若不是他把小师姐带走,她此时还好好地呆在罗浮,早就服了百毒丹解毒。可是他不屑争辩,他只在意结果。
如果不是伤重,他必定毫不犹豫当场杀了北宸,但既然没把握杀他,便只能先把小师姐带走。
“把她还给我。”他直截了当道。
北宸道君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激起了火:“还给你?你当她是什么?你的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把戚灵灵放回榻上,却仍然挡在两人之间,全然保护者的姿态。
祁夜熵不知道人和物件有何区别,也不认为人比物件尊贵,小师姐是他的东西,他也是小师姐的东西,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眼下他就像个贪婪的守财奴,眼里只看得见他被夺走的珍宝,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抢回来。
“与你无关,”他往前迫近一步,“她是我的,把她还给我。”
北宸怒极反笑:“也对,你就是把她当物件,所以才会把她晾着整整十日,自己去娶天衡宗主的千金。你把她当物件,所以这会儿见她原封未动就无所谓。你知道她这十日是怎么过的?”
他顿了顿:“她落入裴谌手里,差点被他用强的时候,还在盘算着帮你,她那么相信你,傻傻地以为你马上就会来救她,谁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狱里整整十日,哪怕如此,她到毒发命悬一线的时候,还在帮你谋算。你当然不会关心一个物件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害怕,你也不会在乎她的想法她的感受,你只知道把她抢回去!”
他越说越快,失了平日的风度,满心都是为戚灵灵不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知不知道她是一个人!”
但凡他有点人性,也会感到愧疚和羞耻,可是没有。
黑色面具后的异瞳里一片淡漠,像是荒漠映照出的月光,荒凉而贫瘠。
北宸道君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白费口舌,他根本唤不醒对方的良知,因为没人能唤醒不存在的东西。
“这是我和小师姐之间的事,”邪魔微挑下颌,面具下的眼睛冷酷傲慢,“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榻上的戚灵灵蹙了蹙眉,发出一声轻哼。
祁夜熵将北宸道君一推,快步走到榻前将戚灵灵抱在怀里。
他天生残缺,不懂何为感情,但当他把宝物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心中也会涌起近乎幸福的感觉。安心,温暖,残破的身体和灵魂都像浸在热水里。
戚灵灵也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竭尽全力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但她却知道是他来了。
这十天她没为自己的处境掉过一滴眼泪,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鼻根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原来她也害怕的,害怕黑暗,害怕被抹杀,害怕他真的不管她了。
感觉到他气息的刹那,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确认,生怕这只是她的错觉。
她无法自欺欺人,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栽了。
她根本不想回什么现实,如果现实是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那么也许虚幻才是她的现实。
祁夜熵轻轻啄吻她的额头、眼睑,抚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抚:“没事了,我在,没事了……”
吻了一会儿,他又把她搂紧,就像怪物找到了丢失的心脏,要把她嵌回自己的胸膛里。
戚灵灵想狠狠地骂他,质问他为什么才来,为什么娶钱小姐,可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没出息地变成“你受伤了?伤得重吗?”
“无妨,别担心。”祁夜熵温柔道。
北宸在一旁怔怔看着,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两人一见面,仿佛他们周围的世界全消失了,眼中只有彼此,没人能插得进去。
他不能理解邪魔对戚灵灵的感情,就像邪魔也理解不了人的感情,但他无法否认这种感情的存在。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他只是个多余的人,一个外人,根本没立场对他们指手画脚,也没有什么资格谴责祁夜熵。
北宸仿佛站在一场酸雨里,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为了仅存的体面,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戚灵灵承受不了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很快筋疲力尽,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祁夜熵只当北宸不存在,用后背挡住他的视线,探手入她襟怀,并指按在她心脉处,缓缓推移,将她体内的金鲛血往外逼——普通金鲛血虽能解毒,本身也是一种阳毒,对身体伤害很大,不比祁夜的血是温养元神、增进修为的大补之物。
何况那血也不知是北溟皇族里哪个脏东西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想到有人拿这种恶心东西喂她,他就恨不得把那人扒皮抽筋。
他将阳毒逼到戚灵灵的指尖,然后抬起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咬破她无名指,把毒吮了出来。
金鲛血的药力随着毒性一起流出体外,她的手臂上又泛起了青色。
北宸皱眉:“你在做什么?”
祁夜熵淡漠道:“把脏东西弄出来。”
说罢,他轻轻把她的手放平,握住她小巧的下颌,微微抬起,咬破自己舌尖,将血喂给她——虽把那劣质血逼了出来,但入体多少有残留,金鲛血与百毒丹药性相冲,还是用他的血更安全。
他吻得又深入又用力,明明是他在喂血给她,但看起来却像是在拼命地汲取她的血,她的生命。
生怕北宸看不清楚似的,一吻间隙,他故意侧过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微肿的下唇,紧接着再次咬破舌尖,蛮横地喂了进去。
北宸像是被烫了一下,狼狈地转过身,仓皇夺门而出。
喂够了血,祁夜熵把戚灵灵打横抱起,走出船舱。
北宸道君自船头转身,沉声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祁夜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管得太宽了。”
北宸拦住他去路:“你可以就在这里帮她解毒,等她清醒过来再问她怎么打算。”
祁夜熵眼中现出冰冷杀意:“看在你把她带出来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不会一忍再忍。”
北宸道君冷笑:“若非受了重伤没把握,恐怕你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
“就算没把握也可以一试。”祁夜熵冷冷道。
北宸不惧一场厮杀,手已握住了剑柄,但瞥了眼不省人事的戚灵灵,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祁夜熵掐诀唤出坐骑,巨大的黑蛟从云雾中隐现。
北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戚灵灵踏上蛟背,看着黑蛟在云端盘旋游动着,渐渐远去。
“别辜负她!”他追上两步,大声喊道。
祁夜熵听见了,但他自然不会回答,他和小师姐之间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多嘴。
他先给自己施了几个净诀,又从乾坤袋里取出氅衣铺在自己腿上,这才让戚灵灵坐在自己怀中。
金鲛血起效太快,等不及回到赤炎山,得先替她缓解一下。
他抬手布了个简单的隐形阵,薄唇贴了贴戚灵灵的耳垂,然后解开了她的衣带。
……
两刻钟之后,虽然药性还未彻底解除,但戚灵灵的脉象已平稳了一些,神色也不复方才的焦灼痛苦,她这十日来筋疲力竭,整个过程都闭着眼睛迷迷瞪瞪,好在祁夜熵熟悉她的节奏和所有细微反应,她蹙一蹙眉,拧一拧腰,轻哼一声,他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轻易就把她送到了九霄上。
两个时辰后,黑蛟降落在赤炎山的黑石大堡垒前。
厚重铜门与玄铁栅栏自动打开,祁夜熵抱着戚灵灵径直走进自己房中,把她放在柔软如云的褥子上,然后解开自己的衣袍,往几处长且深的伤口上倒了点药粉。
虽然受伤是家常便饭,但他自从逃出海底深渊,还从未伤得这么重过。
他看了看戚灵灵,她的脸颊又泛起了酡红,仿佛醉了酒。水润润的双唇有些肿,孩子气地微微翘起,加上轻蹙的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忍不住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她的唇珠,忽然预感这一夜可能会比预料的漫长。
他转身去架子上取了两瓶上品疗伤丹药吞下,又坐下调息片刻,将左瞳中的金色压了回去。
刚站起身,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接着是绵软无力、懵懵懂懂的声音:“这是哪里……”
祁夜熵迟疑了一下,没摘下面具,转过身一看,戚灵灵已经坐了起来,被子拥在怀中,挡住撕坏的衣襟。
她用迷朦的双眼怔怔看了他半晌,似乎终于认出了他是谁,愕然道:“怎么是你?”
祁夜熵眼神一暗:“你以为是谁?”
戚灵灵一脸困惑:“不是北宸道君救了我吗?他人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